邀月會友（中）
    肖若湮微微一笑，離席走到事先備好的畫案前，執筆作畫。
    柳如煙一愣，“作畫”隻是托詞，肖若湮此舉何意？
    肖若湮沒有理會柳如煙的疑惑，素手執筆，已是情浸畫中。素色鋪底，煙霏雲斂間淡若無痕，濃墨處，清逸靈秀終藏風骨。淺色鉤形，中鋒遒勁，側翼靈動，收筆內蘊，一如行軍布陣，又似指點江山，溝壑在胸。
    柳輕塵原本不屑，此時也已沉迷其中。
    “這是……殘荷？”上好的湖地宣紙之上，淡抹濃妝，一片淒寒，竟是滿池的殘敗蓮花！
    “平如錐畫沙，圓如折釵股，留如屋漏痕，重如高山墜石，韻剛健於婀娜之中，昳麗處自有凝重。此畫實乃佳品，隻是……太過蕭索……”柳如煙斟酌片刻，說道。
    “蕭索麼？”肖若湮挑眉，將狼毫蘊足了墨，提筆在畫麵中央添加一二，一朵含苞欲放的蓮花已躍然紙上，仿若初妝待嫁的新娘，立於滿世的慘敗荒蕪之中，含淚而笑。
    “即使根已腐爛，枝已枯竭，也要傲然綻放，直至死亡，是這樣麼？”柳輕塵低語著，抬起頭，卻撞上那墨瞳之中深邃莫測的光華，心頭一震，思及方才的事，忽地感到尷尬，賭氣般掉轉了視線。
    柳如煙看著如此慘然幻美的畫，良久，才蔚然而歎：“這畫——美得令人心碎……”
    “世人皆愛姹紫嫣紅，這決然赴死的美，又有幾人能懂！”肖若湮的話是陳述句。
    “花未全開月未圓，人皆求之，卻出來不願承認盛極必衰的道理。”擱了筆，少年淡漠的話裏帶著一絲嘲諷。
    盛極必衰！柳如煙瞳色驟聚，又迅速恢複，似是不經意般接口：“是這樣嗎？”
    肖若湮淺淺一笑，離了畫案來到窗前，望著街市上的車水馬龍，眼中冰冷一片。
    “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則。縱是這天下，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代更替，江山易主，有那個王朝能夠‘千秋萬代’？所謂的‘長盛不衰’，不過是世人的自欺欺人罷了。”
    少年的敘述平靜無波，卻在幾人心中騰起驚濤駭浪，饒是辭月亦為主子的驚世之才而震撼。
    當真是這少年驚才絕豔嗎？柳輕塵覺得，自己是小看那傾城公子了。
    “輕塵，你先出去。”柳如煙沉聲吩咐，後者的目光在兄長與少年之間回視了一圈，沒有異議，起身離席。
    “辭月，你也出去吧。”
    沉默。
    偌大的雅舍內，隻有燃著瑞腦香的金獸升騰著縷縷淡香，肖若湮的目光停留在那鑲有各色寶石的牡丹浮雕，心中卻在思索將柳如煙卷入這場紛亂是不是真的正確。而柳如煙則注視著淡然冷漠得仿佛被奪走了所有情緒的少年，心底的某個角落隱隱作痛——煙兒……
    默然無言的兩人仿若陷入了各自的世界，卻又交融得那樣和諧。
    “很美。”望著正牆上珠光寶翠的牡丹，肖若湮打破了寧靜。
    “隻是不知，在戰火紛遝之下，這連城之寶能值幾金？”
    少年尖銳的話令柳如煙一怔，柳氏一族的產業多為茶葉玉器綾羅等奢侈品，若是戰亂不休，這些死物隻怕還換不了幾袋米！
    “依公子所言——”柳如煙微微頷首，掩飾了眼中的焦急。
    “收購夜焰及樓蘭南部所有大型米行，我要你在三月之內控製兩國的糧食流動。還有，將你名下的產業拋出，盡可能多地兌換成現錢——注意，不是銀票，是黃金白銀！”肖若湮不自覺地用了命令的語氣。
    “為何……你確定想見到一座金山？”柳如煙沒有注意對方的語氣。
    “因為……不出一年，那些銀票——都將變成廢紙！”肖若湮壓低了語音。
    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麼……饒是夜焰首富的他，也不免心驚！
    深吸一口氣，柳如煙直視少年麵具之下的墨色瞳眸，低緩而認真地問：“你可知，這會將柳氏一族陷入何種境地？”
    財富就是人類掠奪的對象，而擁有無數財富的柳氏自然是站在風口浪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這危機不僅來自商界，更多的……是君王的覬覦！若是沒有曆代族長的苦心經營，怎麼能走到現在……
    肖若湮的嘴角一陣苦澀，但，不能心軟！
    “莫非柳大族長會天真地以為忠君愛國就能夠保全柳家？”少年冷笑，“夜天淩以前留著柳家，隻不過是為了收網時得到更多的魚罷了。”
    “快要變天了，國庫——也該填滿了，不是嗎？”
    尾音低沉得幾不可聞，肖若湮的臉在麵具詭異的花紋之中邪氣四溢，燃香的青煙徐徐上升，縈繞於少年纖細的身體，令人分辨不清，這到底是鬼魅，還是神跡……
    “你……究竟是誰！”寒意自脊骨攀升，柳如煙再難維持鎮定。
    “我？是一個能夠讓你財傾三國的人。”我隻是，不想你死去。
    肖若湮放下了茶盞，玉指不經意般劃過桌角，語氣輕快：“柳爺不信？”
    “柳某怎敢不信？”看了看砰然掉在地上的以堅硬著稱的含羞草木桌角，柳如煙苦笑，“柳某隻是好奇，公子如此才能，何須假他人之手？據我所知，風雨樓的財力，並不輸於柳氏。”
    風雨樓明裏是達官貴人的銷金窟，集酒樓、妓院、賭坊為一體，實際上卻是高價出售情報的暗點，憑借遍布玄乾的消息網，連江湖朝廷都投鼠忌器。這等囂張霸道的買賣方式，又怎是世代經商的柳家所比得了的，故而短短十幾年，風雨樓的財力已直追柳族。
    “這個嘛——”肖若湮的嘴角邪惡地勾起，語氣卻是無奈的，“管錢很煩，而我，很懶。”
    “你要讓我做你的守財奴！”曲解了肖若湮的意識，柳如煙臉上溫柔不再，身體微微顫抖——氣的。
    肖若湮微微一怔，隨即明白是某人誤解了，但——
    “是棋子！”肖若湮不準備解除誤會。
    “你沒得選！！”就讓他恨他吧，這樣他們就不會再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