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衝擊實在是太大了。
    直到坐回馬車中，一行人再次出發，楚鳶然依舊有點無法回神。
    “你……你……”
    “別結巴了。”樓雪塵解下麵具，忍不住嘴角微揚，“否則，你真以為無緣無故，我會那麼好心一見麵就幫你這許多？”
    “你看來分明是少年的模樣！”楚少穀主指出極有力的證據。樓雪塵雖然身量與他相仿，但看來頂多十六七歲。
    “那是本座駐顏有術。”
    “你以前的發色眸色可不是紫色的！”
    “我煉藥煉出來的。”
    “那你為何一開始不說？還故弄玄虛裝神秘。”稍稍冷靜下來，楚少穀主強壓住心頭幾乎要將他湮滅的狂喜，拉下臉開始興師問罪。
    “我在等你認出我。”眸光流轉間，他淺笑如醉，“可鳶然實在是太傷我的心了，我都給了你提示，竟還是認不出來。”
    樓雪塵的嗓音依舊悅耳如天籟，分明近在耳邊，分明帶著淺淺的笑意，卻遙遠得仿若是隔了一個輪回的歎息。
    楚鳶然的眼眶刷的就濕了。
    說不清緣由，隻是克製不住。自十餘年前的那次分別後，他便再也沒有紅過眼眶，此番，竟因為一句話而差點落淚。
    然眼淚終究沒有掉下來。
    他不再是當年的小孩。
    楚鳶然抬手細細摩挲過樓雪塵寂寥中透著魅惑的眉眼，細看之下，其實與記憶中的那張臉是有幾分相似的，隻是這眉目長開之後的絕世魅惑，更兼之那驚世駭俗的紫發紫眸，讓他不曾設想過兩人或許是同一人。即便看著那兩人共同喜歡的鳶尾，他也不敢往那方麵去想。
    那時，即便知道雪長得好看，是他所見過的所有人都不能比的，卻也不曾料想，這眉目長開之後，會美到這般驚心動魄的地步。
    更何況，即便再不願回想，雪渾身是血跌落山崖的畫麵，卻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
    他一直以為……
    猛地將樓雪塵擁進懷裏，楚鳶然埋首他的發間，小心翼翼地汲取他身上似有若無的惑人幽香，似乎怕稍稍重了，就會碰碎。
    “雪……你還在……真好……”
    明明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卻隻餘幾聲不成語調的破碎喟歎。
    樓雪塵眨眨眼，嘴角勾起，卻是不成笑。
    良久，楚鳶然放開懷抱，摩挲著樓雪塵柔亮的暗紫色長發問道，“當年，你是怎麼……怎麼……”
    從那麼高的懸崖掉落，還受了傷，光是回想，都讓心驚。即便知道那已是過往，即便此刻將人摟在懷中，那句“怎麼活下來的？”卻依舊難以問出口。
    “你說呢？”自楚鳶然抬頭的那一刻，樓雪塵臉上又恢複了那種魅惑眾生的似笑非笑，眉目一彎，便是道不盡的風情，“我如今即已是雪域之主，當年自是為我師父、前任域主曲遙音所救。”
    楚鳶然臉上噌的一紅。這本是明擺著的事，隻是他關心則亂，竟問出這般問題來。而此刻樓雪塵一臉揶揄的淺笑，更是讓他臉上有些掛不住。
    忍不住將樓雪塵手感絕佳的長發繞在指間拉了拉，卻忽地感覺到微微的潮意。
    楚鳶然眉頭微蹙，如玉的指尖穿梭進樓雪塵的發絲間一撫，眸光煞時一斂，“你那有點事要辦，不會是去找地方沐浴梳洗了吧？”
    樓雪塵並不否定，“趕了這許多天的路，一身風塵仆仆自是要洗洗的。”
    他在路上耽擱了些時日，為趕上楚鳶然幾乎是日夜兼程，便是不染塵埃，也難免有些疲態。其實以他之姿，再如何也不至於狼狽，但一想到是要見楚鳶然，竟如女兒家般容不得絲毫瑕疵。
    當然，這更深的一層意思樓雪塵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說與楚鳶然聽的。
    “如果我沒記錯，這附近似乎沒有溫泉。”楚少穀主狹長的雙眼眯成危險的弧度，顯然心中很是不悅，“你洗的冷水？”
    點點頭，樓雪塵一時有點不明所以。
    “你以為你身體很好凍不死麼？”樓域主那理所當然的迷茫顯然深深的刺激了楚少穀主，他一邊用內力為樓雪塵烘幹頭發，一邊冷言數落，“身子冰成這樣還洗冷水，你真仗著自己醫術超絕不會生病麼？”
    三月的水有多冷？便是早已融冰化雪，也比冰水暖不到哪去，他倒好，眼皮都不眨一下就跳進去洗澡！
    “便是冰雪，於我而言亦感覺不到寒冷。那水縱是再冷，又怎比得過冰雪？你不必如此緊張。”聽著楚鳶然語氣不佳的數落，樓雪塵卻很是受用的微微笑了起來，忍不住出言安慰，哪知不說還好，一說，楚少穀主的臉色更難看了。
    楚鳶然僵了僵，眼中光影流動，卻是說不出話來。
    想起在洛城的那些夜裏，樓雪塵緊緊偎過來的身軀，冰冷得讓人不敢相信那身體裏的血液竟還在流動，竟沒有結成冰，那時他的心裏就不可抑製的湧上了一陣憐惜，不由自主的擁緊懷中略顯單薄的身軀，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隻是那時的光景，與此刻焚心蝕骨的疼痛卻是全然不同。
    此刻，他隻恨不得代為受之。隻要能讓樓雪塵好受些，無論付出何種代價他也在所不惜。
    向來隻要楚鳶然的一個眼神，樓雪塵便能會其所思，此刻如何會不知自己恐怕說錯話了。
    剛想開口說點什麼，楚鳶然卻有又他擁人了懷中，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睡的溫暖細細密密的包圍過來。
    樓雪塵的眼皮忽地便沉重起來。這些日子馬不停踢的趕路，他確然是累了。
    然他還是強撐著一絲清明揚起一絲略帶邪氣的惑然淺笑，“楚少穀主此刻倒是自覺了。想當日在洛城，楚少穀主即便是有求於我，與我定下了約定，都似乎不甚樂意與我太過親近呢！可真真是讓樓某傷足了心！”
    可憐楚少穀主溢了滿心的溫柔，卻硬生生被這陰陽怪氣尾音拖得老長淺笑揶揄衝散了味，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樓雪塵可以靠得更舒服，不知該歎該笑，“眼皮都直往下掉了，還有心情調笑。”
    樓雪塵含糊的應了幾聲，顯是快睡著了。
    楚鳶然眨眨眼，注視著樓雪塵睡夢中安靜美好的側臉，多年來空落落的心忽然就滿了。
    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他的，譬如他低到極點的體溫……
    隻是，他怎麼忍心在此刻問他這許多。他記得樓雪塵說過，平時寒意磨人，難以如眠，通常都是不睡的，實在受不住了，才服一些安神的藥，強迫自己入眠。
    此番兼程趕路，想必是不曾和過眼。
    該讓他好好休息一番。
    楚鳶然撫著樓雪塵的長發，那如水絲柔繞在指間，仿佛是糾纏了生生世世剪不段的羈絆，是窮盡碧落黃泉也解不開的牽絆。
    車廂內靜默無聲，仿佛時光便在這一刻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