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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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滿海棠的白玉香爐似含包欲放的蓓蕾,焚出淡淡的香氣,薰染了滿屋的華麗。
薰香暖,心肺寒。
雕花銅鏡前,少女細細梳理著如綢的黑發,黑玉般的發絲遊走在纖細的蒼白的指間,映出精致的容顏慘白如雪。
軒窗之外,滿院桃花開得正歡,飛了滿天,亂了一地。
若是外人看了,定當驚歎,不過正月末,這桃花竟已開得這般絢麗!然而在這四季如春的楚暮穀,卻是平常不過。
微風一揚,瓣瓣桃花便拂進紅木窗沿,拂過血色的輕紗羅裙,拂動少女額前幾縷細發,亦怔了少女水媚的眼,落了滿室粉嫩。
化不開的憂愁。
好似一場盛大的花瓣雨,舞盡繁華,終免不了塵埃落定,步入他人準備的葬禮。
一隻修長瑩潤的手接過僵在少女手中的梅刻白玉梳,素來冷漠遼遠的眸底竟浮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來人麵如冠玉,形若刀刻,自有一番說不出的俊美絕倫。卻因了眉眼間那一股渾然天成的高貴優雅,而顯得疏離冷漠遙不可及。
少女勾起一抹輕笑,消散了窗外的桃花的顏色。“鳶哥哥,你說我會死嗎?”
“說什麼傻話呢。”他笑道,“我的繆珂自當長命百歲。”
“是麼?”聽得這話,繆珂回首嘲諷地勾唇淺笑,忽地掩唇一陣撕心裂肺的劇咳,殷紅的色澤自指縫溢出,觸目驚心。
自心肺深處傳來的寒冷,幾乎將原已微弱的呼吸完全湮滅。
楚鳶然神色一僵,精細的白玉梳驀然墜落,碎了兩半。
清脆的破裂聲,響徹天地。
待劇咳稍緩,繆珂喘息著抓住楚鳶然的衣袖,滿目淚水奪眶而出,“騙我……你還在騙我……斷腸寒根本就……無藥可解……”
楚鳶然為她拭去嘴角的血跡,勉力笑道:“我怎會騙你?此番我親往雪域,定為你尋來解毒之法。”說著,他自懷中掏出一隻瑩若冰雪的細頸瓷瓶,揭開瓶蓋,一陣沁人馨香襲來,隻見瓶一顆晶瑩剔透的碧色藥丸煞是可人,“這是佛手醫聖張盡天所製絕世靈丹,可暫時壓製你體內寒毒……”
言及此處,卻是再說不下去。
斷腸寒,乃祖毒王窮盡心血所製奇毒,至今無人能解。其毒性陰寒狠辣,十年內隻將人生生折磨而不取其命。十年之後,如無解藥,待到毒發,便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此毒本已多年不傳於世,此翻竟又重現江湖。
那年,楚暮穀的桃花開格外歡,格外豔,格外美。
楚鳶然記得,當年正是師祖七十大壽,他隨父親出海祝壽。歸途中,在毒怪手中奄奄一息的繆珂。
雖然父親濃眉深鎖,說:“這女娃,沒救了。”
但楚鳶然卻是說什麼也不願放棄。
那個一臉蒼白的女孩,讓他想起了另一個人。
記得他還很小很小,不過是個六歲幼童的時候,也如此次般遇見過一個臉色慘白、瘦弱不堪的幼童。分明是如他一般大下的孩子,卻仿佛曆盡滄桑,髒兮兮的小臉上一雙明亮的鳳眼中滿是戒備和極力掩藏的倉皇脆弱,宛若受驚的小動物般,煞是惹人。
他那時不堪父親日夜逼迫自己苦習武藝,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正愁無處可去,便遇見了那個倉皇奔躲的孩子,一時好奇,便纏了上去。心想,反正也無事可做。
起初,那人極力想擺脫他,後來見實在甩不掉,也就作罷任他跟著,隻依舊不與他說話。好在楚鳶然本也不是多話之人,一路上到也相安無事。
漸漸的,兩人親厚起來,夜裏兩顆小腦袋靠在一起縮成一團,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相互對視,雖是流浪逃亡狼狽不堪,到也自得其樂。小孩子心性,總是極易忘卻煩憂。
就這樣持續了近一個月,直到一個煙霞似血的黃昏撕裂了所有平靜。
楚鳶然閉了閉眼,不願回想那直到今日依舊讓他心悸的一幕。他撫著繆珂柔軟黑亮的長發,喟歎一聲,保不住他,至少,也該保住繆珂。
想起張盡天所說:“這世間,若還有人能解斷腸寒,必屬雪域域主樓雪塵。”
其實,多年來,他一直不斷地派人前往極北的茫茫雪域。然而幾乎用盡了一切辦法,卻始終無果。派出去的人不是杳無音信不知所蹤,就是無功而返。他甚至至今都不知道雪域的具體方位!隻知它隱匿在茫茫雪原的某處。
楚暮穀的少穀主從未有過如此無力的感覺。
雪域是當年祖毒王隱逸時所創,隱匿在極北茫茫雪原中,百年來與世隔絕,若非得到雪域域主的允許,無人能在那蒼茫雪原上尋得它的所在。那也是楚暮穀的勢力無法到達的地域。
而雪域的現任域主樓雪塵更是詭秘之極,以往雪域雖則隱秘絕世,但隻要病情罕見疑難,或是能夠拿出域主想要得到的東西,便可獲得一次會診的機會。然樓雪塵任雪域域主近十年,卻從未接診。這位十來歲便接任雪域域主的醫學神話,似乎無意為人看病,也沒有想要得到的東西。
楚鳶然疾步走過如荼的桃花林,衣擺拂動的風流帶起一陣花瓣翩然。
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要親自走一趟了。
以前,他總是忙於穀中事物極少親顧此事,其實也是想著,十年,很長。可如今,十年將過,而張盡天所製之藥又隻能將毒發之日延緩一年,此事是再也拖不得了。
楚鳶然走時,紅衣如荼的絕豔少女在漫天落花中含笑相送,微波流轉的眉目難掩蒼白,卻依舊黯淡了漫天桃色,風華絕代。她看著楚鳶然揚鞭而去的背影,突然有種錯覺,他和她之間越來越遠的距離她再也跨不過去。
一陣風過,吹落桃瓣上剔透的晨露,恰似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