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人就是小廝嘴裏珍珠一樣的人物？
    但見她蓬頭垢麵，目光渙散，滿麵淚痕，蜷著腿坐在柴堆邊，猶如一個木頭人。已經是微涼的天氣了，卻隻著一件單衣，還沾上了泥漿，鞋也缺了一支，雪白的腳踝襯得腳底腳麵尤其肮髒。
    吉祥突然將我往後一拉，原來思紅見我們進來，突然來了精神，猛地跪在我麵前，一個勁磕頭，嘴裏叨念著：“別趕我出去……別趕我出去……我不是狐狸精……我不是狐狸精……我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這丫頭一根筋，聽說，還鬧過跳井來著……”
    我慢慢地蹲了下去，仔細一看，果然是先前那場風波中，被大夫人趕走的呢個婢女。我的心底不由得湧出一種像濃稠的粘液般讓我呼吸不得的哀傷。出了府就這樣沒有了活路嗎？居然要以死相求。
    我將頭上、手上所有的珠寶首飾全都一股腦地擼了下來，堆到她麵前，“出了府你把這些變賣了，夠你做幾個月的盤纏了。攬些針線活，或者，再尋個好人家，不至於沒有活路。”
    我知道這樣的做法對於一心想留下來的思紅來說無濟於事，但是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怎樣幫她的法子。
    自從上次風波以來，這些日子我也看出來了，娘雖然有爹爹疼愛，但畢竟是個妾，又是出身青樓，爹爹是官府的人，再如何實在也無法因為娘與正房大夫人鬧翻。再說，這府裏大小事務都是由大夫人當家，雖然對人有些苛刻，但是畢竟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人沒有閑話可說。而“我”，雖然是家裏獨女，可也不是男兒，何況還是庶出，繼承不了家業，難免被外人看輕。尤其“我”是“初來咋到”，萬一犯了什麼事，大夫人作為長輩，隨時可以家法伺候的。（555555555555哭……）唉！說到底，我和娘都是看著她的眼色行事。再加上娘性格軟弱，對於大夫人的冷眼冷遇已經百般忍讓，如今留她下來，一是好心，二無非是見我內疚，讓我心安。但是此舉隻會更加得罪大夫人。沒必要因為我的內疚而讓娘的日子過不去。
    思紅停止了雞啄米似的磕頭，定定看著地上的首飾，似乎並未聽到我的說話，一臉茫茫然，讓人看了心酸。
    我狠狠心，站了起來，腳尖剛轉向門口，就聽到門外的吉祥用高八度的聲音喊道，大夫人好！
    我一皺眉，腳尖又轉了回來。
    “大夫人！”我道了個福，便退到一邊。
    大夫人並不理我，一進門，便指著地上的思紅開口道：“還真象個病西施了。鬧了這麼些個日子了，你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說罷，冷冷看了眼地上的首飾，“想用這些賄賂主子？看來平時偷摸的油水還不少，吃我的，用我的，還要拿我的，真正是個賤婢！來人，給我戳爛了她這拈不得針，拿不動線，隻會偷嘴吃的爪子！也不看看主子是什麼眼界，會看上你這些次貨！”
    說罷，便有嬤嬤上來，拔了頭上的釵子，專用尖的那一頭，對著思紅手上亂戳，疼得她直亂哭亂喊。
    來不及再想別的，我趕忙喝住嬤嬤，一個箭步擋在思紅麵前，“那些都是我給思紅的體己！”
    “煙兒，你年紀小，心腸軟，見不得下人喊苦，可是這些犯了錯的不好好教訓，說出去府裏出了偷雞摸狗的奴才，那可是丟你爹爹的臉麵！”大夫人攜了我的手，一副語重心長。
    “這些真是我給她的……喏，那銀絲珍珠耳墜還是爹爹上次給我的……”
    “那這就是煙兒你不對了。思紅是我房裏的丫頭，本來早該攆走的，你這樣私自留她下來又給她體己錢，不明白的人還以為你這是說我狠心，不體恤下人呢……”
    “大夫人……我……”
    大夫人微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身子不好，就快回去歇著，這柴房不是你來的地方。”轉頭又說，“把小姐的東西收好，送小姐回房去！把這個拖出府去！”
    我緩緩往門外走去，心裏想著梁震之前的警告，實在是不願意再與大夫人結怨。可是，這時候，突然聽到思紅喊了句“小姐救我！”我的心再也硬不下去了，回過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您就把思紅賞了我吧！”
    “煙兒！你？”
    “葉兒身子還沒複原，爹爹說了幾次要給我再找一個丫鬟。何苦再花銀子到外頭找不熟識的呢，思紅到底是府裏知根知底的，雖然在您這犯了錯，那是她沒聽您調教，自個兒不守規矩。好歹也是在您身邊待過的，行事都比一般人強些。她知錯了，要是她再犯事，您隻管教訓就是！您是慈善人，就饒了她這一回吧……”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一旁的思紅已經泣不成聲。
    “還不快謝夫人！”
    “謝謝夫人！謝謝夫人！思紅知錯了！思紅一定改！夫人要打罵，隻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夫人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不見人呢！謝夫人！謝夫人！”
    聽到這，我心裏不由一片涼意，究竟應當哀其不幸？還是傷其不爭？就是一個“還見不見人呢”就讓思紅死也不肯出這個府門嗎？思紅呐，你對她感恩戴德，你究竟是在知什麼錯，謝什麼恩呢？
    沉吟了片刻，大夫人一聲冷笑，“嗬嗬，你們是何時要好的？思紅，你好大的能耐啊！連小姐都替你說話！”
    說罷，伸手扶了我起來，還是那副笑臉，卻笑得我寒意頓生，“不必拿你爹爹來壓我。煙兒，你那個要救，這個也要救。人人要救，事事要管，府裏這麼大，你能管得了幾樁，救得了幾個呢？你看你娘，有你孝順著，整日拜佛燒香，日子過得多悠哉。再瞧我這勞碌命，日日辛苦，還不討好。你又何苦趟這渾水呢？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娘哦……”
    “煙兒知道了。煙兒會像孝敬娘親一般孝敬您的。”我低頭看著自己並不好看的腳尖，所謂“侯門深如海”就是這樣嗎？如此表麵客氣，其實勾心鬥角，走一步還要想三想的日子我還要過多久呢？要不是穿越前在辦公室政治裏的浸泡，估計我早就沒有招架之力了吧。
    “像孝敬你娘親一般孝敬我？我可不奢望。既然煙兒都開口求了……我也不謂再做惡人。且饒你這一回，從此，你就跟著小姐吧！在小姐房裏不同別處，一定要勤勉上心，細心照料，知道嗎？”說罷，大夫人拂袖而去。
    看著大夫人的背影，我望著窗外的如火一般的晚霞，長舒了一口氣，將還跪在地上的思紅扶了起來。“都乏了，你去歇著吧。”
    “多謝小姐收留！今後，思紅定當盡心盡力服侍……”思紅又要跪。
    “我隻是留你在府裏……”我趕緊攔住她，並刻意打斷她的話，直視著她的眼睛，明白地告訴她，“雖說大夫人將你給了我，但是你記住了，和在大夫人身邊不同，在我這你隻能做個粗使丫頭，掃院子打水，不許進我的屋子！可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