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子，踏歌而行……
    我到木子書屋打工的時候已經大三，這家書屋離我們學校很近，我的校區在這個古城的鬧市區，和最出名的旅遊景點很近。這個書屋在我上大學前就有了，剛進入大學不久就注意到了。
    書屋從店門到內堂，充滿著古色古香，清一色的線裝書，進屋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說不清是書香茶香還是檀香。書架像是古裝電視劇上搬出來的，一格格好似能聞到古時候的味道，斜對著門的地方有張紅木雕花圓凳，後麵牆上掛著很大的桃花扇。可惜我看見老板娘的時候，她並不是我想的那樣麵若桃花，滿麵春光。
    叫她老板娘有些顯老。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穿著旗袍，緩緩從另一側走來，似笑不笑的樣子，衝我點點頭：“隨便看。”
    書店中間用屏風隔著，屏風一麵是古代四大美女，是她的寫真，在昭君的那幅上她蓋著章，我看了看，寫著“歌行”的纂體。另一麵是她穿著民國時期女學生照片的樣子，清純卻有說不出來的味道。書店的另一半，放著兩張木桌，上麵放著茶具，後來才知道這是給書客看書討論聊天的地方，有時候她會去吹吹簫，或者給顧客表演茶道。
    我也是愛書之人，所以常去，時間久了和她的交流也多了，偶然一天聽說她需要人手，我便自薦幫忙，一來可以掙些外塊，二來為我蹭書看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到這裏打工的時間久了，她的作息時間我也就很熟了，每個月會去一趟省城進些書，兩天就回來，她對錢看的很淡，給談的來的客人能打很低的折扣，有些學生和我一樣喜歡看書，卻囊中羞澀，她也不計較，任憑他們看。所以很多人都喜歡她的店，不知道是衝著她還是她的店來的。這些人裏有學生教授，商人甚至政客。我看見她對那些男人很友善，不卑不吭，那種笑容恰到好處絕不諂媚。那些人買的書都是一摞一摞的，從不還價。
    她沒有男人，這讓我很好奇，甚至懷疑過她的性取向。她的五官長得很美，恰到好處的美，美的不張揚，卻使人過目難忘。她的起居在二樓，我去過一次，那次中暑，她扶我去樓上休息。看見她樓上的樣子，我真的不太敢相信：落地的窗子，淡紫的窗簾，看上去很柔軟的床，很現代的廚房，趁她下樓之後我看了洗手間，很有情調的浴室。樓上樓下是一個人嗎？風格截然相反。樓下的她好似從古代而來，樓上的她好像是都市的白領。
    我對她愈發好奇了。
    我在這裏工作了半年多，沒有看見過一個男人去過她的樓上，所以當我看見一個男人和她從樓上說說笑笑下來的時候，我很吃驚，但是這個男人竟然是我們學校最好的理科專業的係主任時候，我的吃驚程度難以形容。我是學文科的，但對於這位係主任早就有所耳聞，三十歲就當了係主任，在教育界不能不說是個傳奇，我選過他的選修課，他的課並不死板，那些聽起來很專業的東西經他一講就變的很大眾。
    聽說他十八歲就進入了某個名牌大學的少年班，二十四歲的時候拿到了博士學位，並因為某項發明獲得國際大獎，雖然我們學校也是個本一，但以他的實力去個更好的易如反掌。
    歌行看見我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殊的表情，反倒是這位韓主任有些不自然地衝我笑笑。她送他到門口，韓主任進了自己的車，搖下車窗很自然的說：“歌行，進去吧，我走了。”然後發動了車子，姐姐點點頭，轉身進了屋。
    她上了樓，我也屁顛屁顛地跟上了樓（半年的相處，我們很投緣，她的家我也可以進出自由，有時候還跟她一起打掃），她知道我跟上來，也不解釋，隻是收拾碗筷。我蹭著她問：“姐，這可是我們學校裏最受歡迎的男老師哦，他是你什麼人？”
    她側過臉來反問我：“你看呢？”
    “他是你男朋友吧？”我頓了頓，“難道是相公？可聽說他還沒有結婚。”
    她停了手中的動作，一瞬間很安靜隻聽見水衝在碗筷上發出的聲音。她若有若無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這年的聖誕節，她收到了一份禮物，是一把漂亮的牛角梳子，我想韓教授可真是浪漫的，送這麼有特色的東西，她側坐著，對著邊上的落地窗，夜幕下的落地窗可以當作一麵巨大的鏡子，她安靜地梳著，一縷一縷，一絲不苟，眼裏隱隱有著淚花，像是話中的人兒。
    “趙敏讓張無忌給她畫眉，我最大的願望是有人能替我梳一輩子的頭發。”她幽幽地說道，嚇了我一跳。
    韓子文進來的時候，她慌亂地收起那把梳子，但還是看見了，沒有問什麼，給了她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她展開來，是條項鏈，很複古，卻不乏時尚，想必是花了時間挑的。她接過來並不道謝，好似收到了父親禮物的女兒那麼自然，笑了笑，帶了起來：“好看嗎？”
    韓子文點點頭說好看，眼裏說不出的溫柔，早已忽視了一邊的我。
    “今天沒去教堂？”
    “下午的時候去了，剛回來不久，人太多了。”歌行是個基督徒。
    “恩，出去吃飯吧？”韓子文問道。
    歌行點點頭，對我說：“你也回去吧，今天學校活動一定很多。”
    我也和她一樣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說道：“今天店裏難得清淨，我看會書再走吧？”
    她點點頭，也不多說，隨著韓子文出了門。韓子文很紳士的為她開了車門，言談舉止中他對她的愛展露無疑，讓人好不嫉妒，也許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璧人。若不是我每天在店裏，也許和別人的看法一樣，但是這個韓子文隻是偶爾來吃飯，更是偶爾約她出去，倒是她有時要出去沒有車，就打電話給他，他便來接她。
    他從不在這過夜。
    她扔掉的那個包裹袋在垃圾桶的最上麵，我實在忍不住好奇想寄給她禮物讓她那樣感動的是何許人也，展開了那個包裹袋，上麵的郵戳是本城的，寄件人姓名是寫的很繞，看了會好像是個“好”字，很怪。沒有寄信人的地址，沒有聯係電話。字體是標準的趙體，我對書法也懂些皮毛，知道趙體是學習草體的基本字體，屬於行書的一種。字寫的剛勁有力，看樣子是個不俗的男人。
    我看完也趕緊扔了，大概是偵探小說看多了的緣故，我的腦海裏一直在想著這件事，也無心看書，不知不覺竟等到了她回來，她似乎喝多了，腳步有些踉蹌，韓子文扶著她，看見我在，趕忙對我說：“歌行喝多了，你上來幫下忙好嗎？”我點頭跟上。
    他將歌行扶到床邊，輕輕為她脫掉鞋子，然後接過我按他吩咐倒來的蜂蜜水半扶著她讓她喝下。用濕毛巾幫她擦手擦臉，輕輕蓋上被子。我心裏莫名的感動，男人的溫柔若不是我親眼看見，真以為是小說裏的。
    他竟請我照顧她，他坐在床邊的地板上，倚著床頭櫃，看著書，很安靜的樣子，歌行嘴裏嗚嗚的不清楚說什麼，韓子文總是時不時的看看她，其實有他在我是多餘的，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避嫌。他對我說：“你睡沙發吧？我找個被子給你。”
    我睡不著，隻是翻來覆去，看見他在看書，於是也起身從書櫃裏也取出一本書，那本書裏夾著一張折好的紙，我的心突然緊張的跳了起來，我看了看韓子文，他好像有些困，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小心的打開紙，在這樣安靜的夜裏，紙張打開的聲音也夠響的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開，果然是一封信：
    “歌行：
    離情人節不遠了，可是今年的情人節，我卻沒有辦法陪在你的身邊，真是恨死了這種兩地分居的生活。
    聖誕禮物忘記寄給你了，今年的情人節我一定會給你一個驚喜，希望能彌補我不在你身邊的遺憾。
    這個學期的課越來越緊了，明年就要畢業了。我要為未來好好打拚，工作的事情還沒有眉目，所以心裏很煩。
    我很想你。
    斌
    2000．2。13”
    我注意了下日期，是八年前了，八年前這個寫信的人上大三，也就和我一樣大，二十二三歲，現在也應該是三十左右，那麼歌行也該是這個歲數吧。
    我終於解開了一直以來對她年齡的疑問。然而看見這封很簡短的信，我更加好奇了。韓子文似乎已經睡著了，姐姐更是不省人事。我放回這本書，又翻出其他的幾本書，連書簽都沒有看見，畢竟有點做賊心虛，就又躡手躡腳地回去睡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看見姐姐正和韓子文吃著早餐，簡單的豆漿包子，好似平常人家的兩口子。
    “吵醒你了吧？昨天麻煩你了，好在今天是禮拜日，你吃些東西，去我床上再睡會吧？”
    我點點頭，洗漱了下簡單吃些東西就迷迷糊糊倒床上睡了。一覺醒來，發現竟已過了中午，床頭放著紙條，是姐姐讓我自己用微波爐熱下午飯，她在下頭看著書店。
    我這是才有些清醒，倚在床上掃視了一周，定定神準備下床，發現床頭櫃上放著一個半開的檀木盒子，我看四下沒人，猶豫地完全打開了盒，看見了整齊放著的信，有三四十封。我這才確定昨天看見書裏的那封信並不是我的幻覺。我打開了最頂端的一封：
    “歌行：
    我很抱歉沒有辦法過來看你，忙了好幾個月的答辯，導師推遲到了這個星期，我沒有辦法在你和它之間做出選擇，我很痛苦，希望你能理解我。
    大概讓你失望了吧？但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想你，我愛你。希望你能體諒我，下次回去見麵的時候，我把我們七周年的禮物帶回去給你，這次會給你驚喜，盡管你知道我不太擅長給人驚喜。
    工作的事情已經定了，你不要擔心，我留在了這裏一個很不錯的公司，我畢了業就可以順利去那裏工作了，工資也不錯，我覺得前途一片光明，我很開心。
    想你。
    斌
    2001。3。17”
    日期是七年前，那時應該是他們畢業的時候，他們的七周年？那麼他們應該從高中就開始戀愛了吧？一直維持到大學畢業，在現在看來多麼不可思議令人羨慕。但顯然這個男人沒有和歌行在一起。
    我打開了盒子另一端的第一封信：
    “歌行：
    我想你想得都要瘋了，你當時怎麼能填服從呢？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就該在同一個城市了，那樣見起麵來多麼方便。
    這裏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能習慣，菜也不合口味，你那裏呢？你可不要挑食，你那麼瘦還貧血，一定要多吃點，才能身體健康，一定要聽話。今年聖誕節我一定會去看你，我買了個你最喜歡的熊，希望你能喜歡，每晚都抱著它睡覺。
    想你想的不行，多想現在就娶你回家過日子。
    愛你。
    斌
    1998。11。25”
    日期是他們上大一的時候，看來每個人談戀愛都是一樣的，有著肉麻的情話和天長地久的承諾，多麼美好。
    我從中間抽出一封信來：
    “歌行：
    你知道我是個不喜歡寫信的人，我們可以隨意一點嗎？戀愛就是為了讓大家都幸福不是嗎？我愛你，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我也不會多解釋，收起你的疑問和猜忌，再這樣下去我會崩潰的。
    想你
    斌
    2000。10。23”
    “歌行：
    我希望你理智一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圈子，那不過是我的幹妹妹，出來喝個東西也很正常，我希望你能理智一點，不要把我逼瘋。
    周六我會去你那看你。
    斌
    2001。2。16”
    “歌行：
    你不要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我很煩，我也在為我的學業忙著，希望你能夠體諒我，不要總是指望什麼浪漫驚喜，沒有那麼多的東西，我根本不可能圍著你轉。我也不可能捧你在掌心。信我不是不想回，是我真的很煩這些東西，談了這麼久的戀愛，希望已經歸於平淡了。
    還有，現在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我的父母都已經默認你了，你又在擔心什麼呢？
    想你。
    斌
    2001。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