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畫有一種細微的悲哀自心底慢慢纏援攀附上來，心口似是塗了冰糖一般粘稠地有些冰涼。她並不畏懼於在眾人麵前表演自己的才藝，也不怎麼在乎自己的名譽受到侵犯。隻是，隻是她最為懷念，視為珍寶的丞相府，自那司儀女子口中說出來，卻如同萬針穿心，如冷水當頭澆下。
    她略有些無措地看向白億頡，卻見他眼睛一味地瞄在台上，手指有意無意地在那方漆桌上緩緩敲著。錦畫眼中的無措也跟著慢慢退下，轉而帶上了一種柔韌的倔強。白億頡，最好你是因為愧疚才不敢看我。錦畫心想。
    此時，一名濃妝豔抹的女子自屏風後現身。
    “林姑娘，請移步紅台。”女子粘稠的聲音細細地說著。
    錦畫手心一緊，深呼吸了一口氣，便隨著那女子下樓了。
    蘇鬱雙眼又深了幾分，他自窗台看下去，瞧見了錦畫提著裙裾款款上了那高台。麵上除卻沉靜，還有一種淡漠的疏離，仿佛站在台上的並非是她自己一般。
    司儀女子命人在那圓毯上擺起了一架紫檀花板古箏。錦畫看見的時候，渾身一震。這架古箏，分明就是往日丞相府內她所獨有的古箏，喚作妲音。那是丞相爹爹專門替她尋來的，前朝琴師楊一帆的經典之作。
    白億頡看來是下足了功夫要尋她難堪麼。錦畫心中歎了口氣，坐在了那綠綢的椅子上，雙手擺在了古箏上。
    樓上的白億頡眸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夏侯曆則是饒有興趣地支起手肘擺在桌上，側身細看。蘇鬱呷了一口眼前的雪山銀針，眸光似有似無地飄在錦畫身上。
    纖纖玉手凝神一揮，一曲《汀蘭》如流水般淙淙傾瀉出來，曲聲和高鳴寡，抑揚頓挫，猶如山澗瀑布臨川，濺起如霧般的水珠，又如山花漫山遍野競相開放，引來蝴蝶翩翩起舞。那流暢的琴聲將四周的人的聽覺席卷而空，竟似立於空曠的大地，嗖悠間轉入了寂靜的山林。鳥語花香，青蔥樹葉，沁涼的深潭，還有草叢間靈活亂竄的兔子，都在琴聲描繪下栩栩如生起來。
    曲末，琴聲忽然悠揚起來，一個略顫的低音將人帶上了雲霧繚繞的崖頂，那是種鷹擊長空，誌懷千裏的蓬勃激情，也是衣袂飛揚，傲然天下萬物的博大情懷。
    一曲結束，眾人還沉浸在那如幽如蘭，大氣蓬勃的意境中。錦畫卻無聲地站了起來，看向那二樓白億頡等人的包廂。
    白億頡麵上猶自有著還未及時退下的驚訝和欣賞，夏侯曆則是恍然大悟似的拍手，蘇鬱依舊眉眼彎彎，隻是看著錦畫的眼眸多了幾分隻有他自己才懂的意味。
    司儀女子略帶顫音的聲音令周遭都緩了過來。
    “林……林姑娘的琴技出神入化，可還有哪位公子不服，盡可以派女眷上前比試。”
    錦畫心中輕哼一聲，全是些浪蕩子弟，全然不懂女子心底的苦楚。她原想就這麼離去，但忽然覺得心有不甘，憑什麼白億頡侮辱了她她就隻有掉頭就走的權利，她倒想看看，白億頡此時還有什麼花招。
    錦畫在方才那名女子的帶領下又回到了二樓的廂房。她自屏風後出現的一刹那，白億頡愣了下，蘇鬱則是衝她淡淡的一笑。
    “錦畫姑娘，沒想到你的琴藝如此高超，在下佩服佩服！”夏侯曆開懷地笑著。
    “還有點水平麼。”白億頡冷哼一聲，“怎麼樣，上台的感受如何？”
    錦畫看到白億頡顧自閑閑地喝了一口茶，不做聲。
    “這裏多是落魄官家小姐收容之地。我看你有這個琴藝，倒不如留在這裏好了。以你的技藝，該能成為這裏的花魁的……”
    整杯的茶水自白億頡的頭頂淋落下來，一滴滴順著發絲，順著他的鼻梁和麵頰，滴在那方漆桌上，瞬間滴成了一大塊水漬。白億頡的手握成了拳，蘇鬱和夏侯曆在一邊愣住了。
    錦畫將那茶杯輕輕擱在方漆桌上，莞爾一笑道：“白少莊主那麼喜歡這裏，不如自個兒留下吧。錦畫看不慣這煙花柳巷之地，先行告退了！”
    不容白億頡發火，錦畫顧自繞到屏風後，徑自走向一樓。二樓爆發出夏侯曆充滿彈性的誇張大笑。錦畫嘴角抿了一個角度，向著那顏玉苑的門口走去。
    剛出門口，初夏夜的涼風撲麵而來。錦畫心中的憂愁也淡了幾分，正邁步要往外走去，身後響起了一個令她膽戰心驚的聲音。
    “林錦畫。別來無恙啊。”
    錦畫猛然轉頭，瞧見那張牙舞爪的雲海圖紋，還有那略帶暗潮的明亮雙眸。正是得香苑中買下她第一夜的恩客。
    錦畫忽然覺得，今夜，沒有更糟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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