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不緊張，顯然是謊話。深達近兩千米的海底，那絕對是另一個世界，是人類認識中的一處空白，迄今為止，還沒有人類親身探過大洋的最深處，書本上所謂的那些知識，隻不過是衛星反饋的資料，充其量隻能籠統反映模糊的地貌概況，而這其中最為重要的生命生存活動的信息，則全然無人知曉。
    當然，倒也並非意味著這種不可知將永遠持續下去，畢竟人類是熱衷探索和自我保護意識極強的智能生物，他們不大會忍受一直生活在莫名和未知之中，隻不過依照現今科技，要想真正達到這一點，恐怕還尚需一段時日。
    陳澤良在控製艙中熟練地操作著，儀表盤上各類數據及燈光不停地跳動閃爍，一切看起來都十分平穩正常。從視窗孔往外望去，則是無邊無際的徹底黑暗，沒有任何可供視線停留的點，這種幾乎無以識別的環境，在無形之中不可避免地令人極度恐懼和壓抑，並且更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加劇著。
    就這麼恍恍惚惚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陳澤良提醒目標快要到了時，我才驚醒過來，看了眼表，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鍾，也就是說，如此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都在不斷下沉著，可我卻像是根本沒有感覺到。
    不過由於對控製設備有所了解，我看到此時的深度已達一千七百多米，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那處峽穀，應該就在我們正下方不到百米的地方了。
    雷姆和高斯自然有理由開始興奮，我雖然沒有喜形於色，但內心著實也不自覺地一番激動起來。這個時候，我特意地觀察了一下陳澤良的神情，隻見他不僅沒有絲毫愉悅之態，相反臉色似乎嚴肅得有些過頭。
    “你當真確定是這裏嗎？別到時候讓我們空歡喜一場。”高斯故意裝作謹慎認真的模樣，問陳澤良道。
    “除非它會憑空消失，否則就絕對不會有錯。”後者頭也不回地答著。
    “就算會憑空消失，我們的陳先生也有辦法將它變出來的，你就別操心了。”雷姆低低地笑著，永遠是那副陰險奸猾的嘴臉。
    陳澤良沒有再多做理會，自顧自地擺弄著儀器，不多時之後，我忽然有些感覺到深潛器在輕微顫動，像是和什麼東西碰撞在了一起。雷姆高斯兩人也是一陣驚恐失色，以為出了什麼狀況，一時連大氣都不敢出，靜了一會兒，隻聽得陳澤良低沉地道了句：“已經停穩妥當了，隨時可以出艙。”
    想必剛才隻是深潛器著落時所造成的微弱震動，不明就裏的我們終於緩過氣來。陳澤良似乎非常了解雷姆高斯此時迫不及待的心情，於是也不多話，拿起潛水衣便分發開來。穿戴完畢後，他再次重申了一遍出艙後需要謹記的細節事項，直至確認所有人都清楚明白。
    “那好，既然沒有什麼問題，就祝一切好運吧。”陳澤良伸出拳頭，挨個相擊，然後他打開艙門，率先遊了出去，我們也緊隨其後，依次出艙。
    這絕對是我有生以來，最為難得的一次經曆，在兩千米深的大洋底部活動，想來恐怕不會有多少人能有這種機會。我新奇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由於潛水燈光亮強度的製約，要想看清全貌並不現實，不過從朦朧模糊的輪廓還是不難看出，水下的世界，即可稱之為被淹沒的陸地。
    比如我們的深潛器，此刻就停落在一塊巨大的斷崖之上，若在陸地，這恐怕就是峭壁或瀑布了。當然肯定還有起伏的山脈，深陷的盆地等陸地上常見的地貌，但顯然這是目力所不及的，再況且我們已經鎖定了位置，幾乎不可能遊得太遠，所以我也隻能憑感覺去想象了。
    雖然頻頻顧盼，可我還是很注意地緊跟著前麵的三盞潛水燈，絕不敢有什麼大意之舉，然而就在突然之間，耳畔傳來的陳澤良聲音足以嚇我一跳：“裏歐，離那些石頭遠一些。”
    我仰頭一望，隻見離我頭頂上方不到五米的距離，有幾塊奇形異狀的怪石，猶如石獸的巨爪，突兀地伸延出來。
    這些沒有生命的石頭難道能有什麼威脅？我縱然一陣納悶，但還是飛速地遊開了一些，到了陳澤良身邊，才聽得他又道：“在這裏，一定要盡量避免靠岩石山體過近，畢竟深海底的生物並不熟悉，遭受攻擊的可能還是存在的，所以保持在開闊的水域活動，會相對安全一些。”
    這自然也是水下活動的要領之一，我們理當銘記於心，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好像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看見生命的跡象，也許真是深藏在山岩石縫之中？
    幾人繼續小心前進著，但應該不會超出以深潛器為中心半徑五十米的範圍。顯然二十多年前，陳澤良和麥卡錫也就是在同樣的區域內，發現那處峽穀的。
    在這黑暗之中無聲地摸尋了良久後，令人期待的一刻終於來到，領頭的陳澤良突然停下並打了手勢，接著便是一句短促而低沉的聲音：“找到它了。”
    順著陳澤良手指的方向依稀可以看到，就在我們所處位置斜下方不到一百米的距離，隱現著一條幽暗蜿蜒的狹長峽穀，不過從遠處觀望，根本辨別不出它有什麼特別之處。
    陳澤良沒有多做猶豫，打著手勢示意我們跟著，四人於是很快朝向目標遊去。愈遊愈近自然也越來越清晰，我甚至已經逐漸能夠看到，附著在累積堆疊的石塊表麵之上，那些怪異且規律的棱角物質。密麻層疊，盈千累萬，無以計數，就如同陳澤良在講述中所形容的那樣，簡直像是自石頭中生長出來的一種衍生物。而當我們頭頂的強力聚光燈掃過之際，一道道幾乎令人窒息的微弱暗紅色光芒瞬間泛過，毫無疑問，那正是我們要找尋的紅寶石峽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