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長生才回過神來，他萬萬料不到九尾竟會拂袖而去。不禁大急，也不及和他那芍兒道別，不顧腿傷未愈不能奔跑，徑自追出門外。
    這一條街乃是江浙一帶除了金陵秦淮以外最富盛名的花街，車馬往來極為頻繁，相鄰的數家妓館，鶯鶯燕燕更是讓人眼花繚亂。
    這般不管不顧的飛奔而出，右腳膝蓋已是隱隱作痛，可這滿街來往的人，三教九流皆有，卻獨獨尋不到那一角青色的衣衫，讓長生懊惱不已。
    心中正不斷追悔自己的言語輕佻，惹惱了九尾。那邊趕車追來的車夫見小少爺捂住膝蓋麵露痛楚，大驚失色，當即催馬上前，請長生先行回府，說等胡公子氣消了自然就會回來。
    長生不肯，道：“青靈這般性子，發起怒來一時半會一定消不了，若是不立刻找到他鄭重道歉的話，怕是今後再不會理會我了。你這般關心我的腿，還不是怕我母親追究起來你難逃懲罰，難道還能真心不成？你卻不想，我母親懲治得了你，我便懲治不了你麼？還不快給我去找胡公子？！”
    那車夫本是好心，卻無端端挨了長生一頓疾言厲色的訓斥，心有不甘，言語間便遷怒了九尾，隻聽他辯駁道：“這胡公子在我們府上白吃白喝了這麼久，就為著他救了您，我們才將他當做半個主子。現下少爺您好心好意帶他那鄉巴佬來這等風雅之地，他不感激小少爺您的恩情也就罷了，可他這般不識好歹，還要小少爺您跟他道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沒有這個資格！不是奴才多嘴，小少爺您也真是太抬舉他了。”
    “你的確多嘴！”長生怒極反笑道，“我倒不知何時主子的事竟輪到你們這些下人來插嘴了？是否我做什麼事情，見什麼人聽你的意思看你的眼色？也罷，既然戚府的客人讓你如此不待見，想必你也不甚待見我們戚家上下。那正好，不如你我皆眼不見心不煩！你有兩個選擇，第一，馬上離開，今後戚府便沒了你這個人。第二，立刻收起你的牢騷怪話給我滾去找人，當然，要是找不到人你也不用再回府了。”
    見到平日裏對總是和顏悅色的少爺忽然這般盛怒，那車夫這才意識到自己多嘴犯了錯，戰戰兢兢地道：“小少爺息怒。是……是奴才錯了，奴才這就去找胡公子，可小少爺您得仔細自個兒的腿，夫人吩咐了我們要提醒您……”
    “你廢話真不少啊！”長生皺眉。
    車夫碰了個釘子，一縮頭，忙不迭地駕了車離開。
    而此時的長生則開始後悔，今日出門時因為嫌帶小廝麻煩，難以玩得盡興，於是便拒絕了母親的提議，可怎料如今尋起人來卻是恨不得多長兩條腿，多開了兩雙眼睛。
    長生心裏也明白，不止這車夫，家中許多仆人已經對九尾長住戚府生有異議。也不怪，往日戚家的客人多是名流，對於下人的打賞毫不吝嗇，九尾卻隻是一介布衣，自然拿不出豐厚的賞錢。又加上他生性內斂，性子冷淡，與人交流甚少，自然不得人心。
    更何況通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長生發覺九尾雖然在詩書造詣不凡，但是絲毫不通人情事故，常常他不說則已，一開口卻總是叫人無從接口，除了自己，便是連父母也漸漸難以忍受他的冷淡。這幾日，連父親也不再奢望能從九尾口中得知當日自己受傷之事。可當日當著眾人的麵極力挽留九尾的人也是他們父子，戚氏夫婦雖然心中不滿，但是也難以開口請九尾離開，不過言語間的輕視不屑顯露無遺。
    這一切，長生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是以他才更是著急，他擔心九尾會乘此請辭，他不願意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他才一定要找到九尾，然後陳懇的道歉。
    可是長生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究竟是為何，他不願放長生離開。
    另一頭，九尾確實打算就這樣離開。
    從那間奢華到糜爛的青樓出來，午後灼人的陽光有些刺眼。九尾揚袖抵住額頭，心中卻在反思自己方才的衝動。
    怎麼竟就沒有忍住怒氣，怎麼竟就對他用了術法，怎麼見到他那副紈絝子弟的模樣便覺得心堵，怎麼還會覺得他的手，暖得讓人心生恍惚。
    無欲無求便無怒，無心無愛便無恨。
    可現在，是怎麼了？
    尤其是自己竟然對他用了攝魂術，而這分明是他從前不屑一顧的狐媚之術。
    這攝魂術乃是狐族特有的法術，與生俱來。族中修習邪道的狐妖便常常用這種術法蠱惑人心，這才有了“狐媚子”的說法。
    是因為剛剛急於脫身，才……
    九尾感覺額角有些脹痛，這理由實在難以說服自己，以他的能耐，方才想要脫身，有一千種更好更迅速的法子。可當時腦中一片混亂，隻順應了身體的本能用了攝魂術。
    本能……狐的本能嗎？
    九尾揉了揉愈發脹痛的額角，心中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便是失誤也好、本能也罷，總之，使自己亂了方寸的那人無疑是長生。本不欲與凡塵中人多有糾葛，卻已在戚府停留了這麼多日子，久到連自己都難以相信。那麼，也是時候離開這裏了。
    已然打定主意要離開，九尾決定再最後一次遊覽這座長生口中，曆史悠久的古城，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竟不想立刻離開，心中隱約有一絲可以稱為期待的奇怪感覺，卻不知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帶著些許的茫然，九尾混跡在來往不息的人潮之中。
    不清楚自己拐了第幾個彎，眼中所見的盡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此刻正值午後，陽光大好，路上的行人較往日也要多了幾分，小販的熱情叫賣並沒有因為驕人的午陽而右半分懈怠，整個城市顯得生機盎然。
    上一次在這城中漫步還是那個雨天，印象中的這座城鎮恬淡又寧靜，白牆青瓦，古樸地磚，雨後透露著一絲慵懶，偶有絲竹之聲，也是悠然飄忽。之後莫名其妙的住進了戚府，終日裏不是讀書便是品畫，即便是與長生閑談之時，也是身處青竹環繞的書齋之中，實在不曾見過這等熱鬧的市集風俗圖。
    起初看的頗為有趣，到後來便也覺得有些煩悶，尋了條僻靜的街道拐了進去。這一進去，卻見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當真是叫做狹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