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卷 煙雨揚州風波起  第12章欲將心事付瑤琴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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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入得船內,前艙寬敞明亮,兩麵是大窗戶,正對簾門掛著一幅三尺來寬的水墨畫。翠綠色的薄紗窗簾此刻被輕輕卷起,風從開著的窗戶吹進來,吹動門下珠簾,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清涼愜意。艙內中間置有一台四方桌,想來可供客人用餐,或者飲酒喝茶,船艙兩側置有軟塌。再往前有一空地,約占整個船艙的三分之一,上麵隻放了一張長方桌,桌上置了一架古琴,估計是供畫舫姑娘們奏樂表演所用。
    四人一一入座,除了梨雲在艙內侍候之外,其餘隨從皆在畫舫廊道待令。
    “不知在下能否再次品嚐輕舞姑娘的好茶?”張灝說道,臉上依舊是那雍容俊雅的笑容
    輕舞知她提及上次畫舫衝茶一事,不由明媚一笑,端的是從容自信:“有何不可?”遂吩咐梨雲置備茶具炭爐
    “你會衝茶?怎麼沒見你衝過。”蕭祺詫異道
    輕舞斜瞥他一眼,說道:“品茗是一種藝術,追求的是安靜愜意的意境,講究的是心緒平和的心態,衝給你還不暴殄天物。”
    蕭祺知她嘲笑自己不會欣賞,不以為忤,揚眉說道:“不過是一些迂腐文人附庸風雅的玩藝,本公子才不屑一顧。縱觀天下那個豪傑俊才不愛酒?依我看人生就應該品盡天下美酒佳肴,才不枉來人世走一遭。”
    “愛酒之人的確不乏豪傑俊才,例如當朝詩仙李白,作詩必飲酒,其中不乏膾炙人口的詩篇。不過品茗之人亦不少名人雅士,相比酒之濃烈,茶之清淡,或許接近天然,給人更多是心胸的熨帖而非感官的怡悅。何況愛茶之人行的是從容而不急趨,自如而不窘迫,審慎而不猖躁,恬淡而不凡庸,也未嚐不是一種人生追求。此非對錯好壞,乃人之所求所想不同而已。”輕舞徐徐道來,神情淡定,語氣溫和,卻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氣勢。
    “沒想到輕舞姑娘不單茶藝了得,文采見識也不凡。”張灝笑道,眼中不掩讚賞
    輕舞回張灝一個淺笑,道:“公子見笑了。”
    “照你說來,那兩者兼愛之人,又當如何?”蕭祺依舊不依不饒
    “既愛酒之甘醴,又喜茶之清香,自是心胸博愛寬廣之人,既能發現事物的美好又會欣賞,定是見識不凡的高士俊傑,不過你不喜茶,自不在此類。”輕舞款款說道,不忘調侃蕭祺一番。
    蕭祺搖頭歎道:“伶牙俐齒,一點兒虧都不吃。”
    輕舞揚眉笑道:“承讓,彼此彼此。”此時梨雲已把茶具備好,遂不再多談,埋頭衝茶
    “想不到還能有一直讓你吃癟之人。”淩逸風唇角微揚對著蕭祺說道,眼神卻深深地望著眼前優雅衝茶的輕舞,這個女子,安靜時淡定從容,憂傷時清冷疏離,嘻笑時俏皮灑脫,言行舉止別具一格,宛若湖中那如雲似霧的倒影,明澈而親近,卻是雲深不知處,和他見過的多少女子都不同。
    “說來還不知輕舞姑娘家鄉何處?想來應是江南物華天寶,人文薈萃之地才培養出姑娘如此輕靈毓秀的女子。”張灝道
    輕舞的衝茶的手一頓,一時惴惴無言
    “對啊,好像沒聽輕舞你說過家鄉。”蕭祺也好奇道
    不過片刻,輕舞恢複淡定說道:“我祖籍在嶺南廣州,家父曾是商人,如今。。。都不在身邊了,輕舞此刻是孤身一人四海為家。”
    一時艙內靜默無言,張灝本想一解所惑。原以為她隻是離家遊玩,卻不曾想竟是如此緣故,不由懊惱萬分。而蕭祺也料想不到輕舞竟是孤身一人出來闖蕩,佩服的同時不由憐惜傷感。淩逸風似也驚訝不已,沒想到眼前女子灑脫淡然的背後竟是如此無奈心酸,此刻望去隻覺那平靜的麵容下強掩著傷痛,頓時心痛不已。
    輕舞看著三人怔怔不語,遂打破沉默道:“各位不必如此,輕舞雖無親人,但有各位朋友,亦是輕舞之幸,來,嚐嚐我的手藝。”說完,將茶杯一一注滿剛泡好的春茶,頓時室內隻聞陣陣茶香。
    看輕舞淺笑盈盈,不帶勉強,三人遂放心舉杯品茗。
    片刻,蕭祺說道:“想不到你還真有兩下子,不過單單品茶難免無趣些,”說完傾身向前,對著輕舞不懷好意道:“聽說醉舞樓的舞蹈師傅不單精通舞藝,歌喉曲藝也是不凡,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傾聽“輕舞仙子”的歌喉。”
    “輕舞仙子?”淩逸風奇道
    “不知了吧,昨晚醉舞樓輕舞的驚天一舞,如今可是名動揚州城。一襲白衣如雲霧飄渺,一頭卷發如水波繾綣,自在靈動,宛若蛟龍。當時的名門清貴,豪傑才子紛紛求見佳人,可惜除了打聽到佳人芳名,身姿卻無從見得,便取了個“輕舞仙子”的代號。可惜逸風你沒去,真是遺憾。”蕭祺得意說道,不忘為好友感歎一番
    “輕舞姑娘的確當得起這一稱號。”張灝也微笑附和道
    輕舞昨晚對這稱呼亦有所聞,也不過一笑置之。雖說謝三娘告誡過醉舞樓之人對她作為舞蹈師傅的事不要外傳,但世上哪有不漏風的牆,好在昨晚大廳觀賞舞蹈之人知她是醉舞樓的舞師,隻傳授舞藝,不見外客,不然麻煩肯定不斷。
    蕭祺此刻提出不過也是出於好奇,畢竟聽過她唱歌的人隻有謝三娘和李仙兒,即便平時表演的一些歌曲也大都經由李仙兒譜曲教授演練。輕舞很少在眾人眼前演唱,非不會,其實她的歌喉不差,隻是不願多唱。遂挑挑眉,不以為然道:“你叫我唱就唱,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
    蕭祺顯然沒有想到輕舞會這樣回答,一時哽住無語,輕舞看著她呆住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聲,舉手掩唇。一旁幾人也都不由輕笑一聲。蕭祺知他被耍了,不由苦笑作揖道:“本公子可是犧牲自我為博佳人一笑,這回怎麼也要答應吧?”
    “在下也十分期待輕舞姑娘的一曲,不知可有此幸?”張灝亦淺笑相邀
    輕舞淺笑不語,轉眼瞬間,與淩逸風視線相觸,深邃如潭的眼眸此刻柔情繾綣令人迷失,帶著寵溺淺笑溫柔的回望著自己,輕舞忍不住一怔,隻覺臉上發熱,眸光低轉避開他的眼睛。
    在蕭祺再三的請求下,輕舞終於不再推辭。起身坐於琴旁,輕輕的試了試音,聲音清越,是把不錯的古琴。沉思著彈首什麼曲子,此刻柔情纏綿的曲子顯然不適合,突然從窗外傳來了淡淡的花香,伴隨著艙內的隱隱茶香,格外沁人心扉,輕舞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環視了艙內的幾人,大方一笑,隨著悠遠琴聲,嫋嫋回音,緩緩唱到:
    笑天下
    恩恩怨怨何時才休罷
    黃昏近晚霞獨行無牽掛
    太瀟灑
    不問世間仇恨淡如茶
    江湖一句話行得正邪不怕
    伊人風度翩翩處處留香
    月光山中幽幽亮
    晚風吹愁如海浪
    來啊來啊苦酒滿杯
    誰都不要過來擋
    狂飲高歌爽快唱
    浪天涯
    伴隨枯葉片片風塵沙
    難掩真風雅不為癡情就愛花
    花太香
    花下風流花死花無常
    不帶一點傷隻在乎愛過她
    …………
    這首《花太香》灑脫中帶著江湖兒女的豪邁、豁達,正是輕舞向往的那種心境,也很貼合輕舞眼下的情景,遂唱起來很入情,融於其中。
    一曲唱畢,艙內靜默片刻,正當輕舞疑惑的時候,隻見蕭祺眼中波光閃爍,那不留痕跡的欣喜與驚豔是如此的清晰,拍手笑道:“好曲子,好唱腔……想不到輕舞也喜歡如此灑脫豪邁的曲子。這文采風流我是心服口服了。”
    “黃昏近晚霞獨行無牽掛。。。不問世間仇恨淡如茶。。。晚風吹愁如海浪。。。的確是首好歌。”張灝低聲吟道,聲音溫潤,神情讚賞中卻帶著點點惆悵無奈,這樣恣意灑脫的女子,如風般自在無束,可會因何事而情願停留?
    看著那高歌自如的身影,淩逸風隻覺心中怦然一動,細聽之中,發現那歌聲中帶著向往羨慕,這就是她的心聲嗎?獨行無牽掛,不問世間仇恨淡如茶。。。
    輕舞收回思緒,看著眾人的讚賞,不覺啞然失笑,說道:“這是我以前聽到的一首曲子,因喜歡所以就拿來獻醜了。”
    蕭祺又唏噓一番,輕舞隻是爾雅一笑,之後蕭祺細細地問了輕舞歌詞也自告奮勇演唱一番,歌聲嘹亮,意態灑脫,爽朗的樣子使他看起來俊秀中帶上三分瀟灑不羈。張灝也即興做了一首詩,淩逸風也在蕭祺的慫恿下吹簫一曲,一時間少年裘馬多快意,不枉人生長風流。
    不知不覺,已近日暮,輕舞想到出來一天,是時候回去了,而且也不知仙兒姐姐的腳有沒好點,遂起身告辭。待上岸,因來時的馬車還停留在富春樓,淩逸風遂吩咐隨從隨梨雲去取。張灝的馬車已在一旁待命,待上馬車前,望著輕舞幾次欲言又止,終是歸於一聲後會有期。
    望著馬車漸漸消失在夕陽的餘暉中,輕舞一時悵惘,不知是為了他還是自己,抑或緣於那無法回報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情愫。
    思緒回轉,待回頭的瞬間,隻見一旁的淩逸風幽深的眼眸帶著複雜的眼光望著自己,輕舞不明所以,轉眼他處才發現蕭祺已上船,此刻隻有她和淩逸風兩人相對,輕舞隻覺局促莫名,隻好狀似賞景轉移視線,一時靜默無言。
    “你上次托我幫你去牢房贖人的事已辦妥,你說的那人雖受了點刑,不過已無礙,因他無處可去,我就安排他在山莊住下幫忙一些雜活,至於今後如何由你們安排。”淩逸風打破沉默道
    “真的?太好了!這下丁香就放心了。”輕舞欣喜道,心想真是所托對人,之前丁香也曾嚐試用錢贖人,奈何對方似有交代不吃這一套,自己想以淩雲山莊在揚州城的地位,應是有點關係的,遂委托淩逸風幫忙。當時他輕蹙眉頭,不過還是應允,後來跟蕭祺談起才知淩雲山莊因避閑從不與官府主動打交道。
    想到此,輕舞不由真心感激道:“謝謝你,淩大哥!沒有你的幫忙還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舉手之勞而已。”淩逸風淡淡道,對於她語氣的客氣隻覺失落,想到剛才蕭祺上船前暗示的眨眼,心中隻覺煩躁莫名,不知如何表達。
    而輕舞想起畫舫上時他看自己的眼神,也不知說什麼好,遂又一陣靜默。
    片刻,淩逸風終於打破沉默道:“我聽蕭祺說了你的事,以後可有什麼打算?”
    聞言,輕舞先是靜思不語,隨即淺笑如風,道:“還不清楚,先賺到銀子,再四處看看吧。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有生之年可以遊曆四方,可以仰負雪蒼山,望明燭天南,俯滾滾長江,看奔浪歸海,到累的時候,或許會尋個安靜的城鎮,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看那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看著輕舞向往又似帶著感傷的神情,不由想起畫舫上她唱歌的情景,隻覺眼前之人如同那隨處飄搖的風,留不住,抓不得。
    “為何沒有想過成家,身邊有人陪伴一起陪伴遊曆不是更好嗎?”淩逸風說道,神情帶著不自在,似有些臉紅,眼神卻帶著期待望著輕舞
    輕舞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愣了片刻。她現在的年齡在現代結婚還早,但在十四五歲就談婚論嫁的唐代自己未嫁的確是難以理解。不由低眉淺笑道:“輕舞孤身一人,已經習慣了,何況。。。輕舞不過一介孤女,靠才色娛人賺錢生活,微末之身豈敢有此幻想。。。”輕舞自嘲道,並非看不起自己,隻是她的經曆始終讓她無法釋懷接受眼前的一切,嚐試全身心的融入其中,感情更是她不願涉及的。
    “胡說!”她還想說,卻被淩逸風喝斷,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腕,抬頭見他的眼底一片怒火帶著淩厲懾人。
    輕舞從來沒見到他這種眼神,微微一顫,隻覺手腕被抓得生疼,不由微微掙紮。
    淩逸風似乎發覺嚇到她了,神色稍緩,眼神恢複溫和,抓著輕舞的手雖放鬆卻沒有鬆開,隻是直視她雙眼:“不要這樣說自己,你是一個值得真心相待的女子。”
    輕舞凝視他的眼睛,一時恍惚,隻覺那目光又是憐惜,又是心痛,幾分焦慮,幾分擔憂,更多的卻是堅持。心中隻覺夾雜著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種奇妙的感覺,在心底發酵蔓延,片刻便充溢全身,到後來卻轉化為一聲輕歎。
    “如果我說。。。是我。。。你是否。。。”
    “小姐,馬車到了,可以回去了。”梨雲的一聲輕喚,打斷了淩逸風未說完的話,輕舞快速抽手轉身,看見不遠處梨雲侍立於車旁,不由鬆口氣。看著淩逸風似也鬆口氣,眉宇卻帶著隱隱失落,隻覺心頭恍如一團亂麻,不知從何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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