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醉香樓的前廳，此時正是燈紅酒綠，歌舞升平，隨處可聞絲竹聲、笑鬧聲，在桌旁遊走間的女子端的是綠肥紅瘦，嫩臉修蛾，脂粉香撲鼻，間或傳出的嬌嗔和細語更添旖旎。
    此時廳中，宴會的“都知”李仙兒正彈奏一曲《江南春》，周圍的官員巨賈，文人雅士或品酒靜聽，或低聲交談。二樓的一間廂房裏，圍坐著幾個男女，其中一男子身穿藍色文士衫，斯文俊逸，慵懶散漫的斜靠著椅子顯出了他的玩世不恭，不時的與周旁的女子調笑。而另一男子身穿青衫錦袍，眉宇軒昂，傲然卓雅，隻是低頭喝酒，顰著眉，似乎在糾結著什麼。
    看著男子隻顧喝悶酒，另一男子笑道：“我說逸風，難得出來玩，你就別擺著一副苦瓜臉，看，佳人都被你嚇傻了。”說完還用手指輕佻的勾了一下左邊女子下巴，那女子頓時羞紅了臉，嬌嗔了一句：“爺，就愛拿奴家說笑。”
    喚作逸風的男子抬頭望了他一眼，不鹹不淡的說道：“沒興趣。”
    “我看你除了做生意，就沒對啥有興趣過，不過也是，看多了李仙兒，對其他庸脂俗粉自然也沒了興致。”男子一副了然的表情
    “這裏有點悶，我出去散散酒氣。”逸風說完沒等回應就轉身出門
    “唉，還沒說完呢。”看著消失在走廊的身影，男子也隻好搖搖頭，和左右說道：“咱們繼續喝酒。”
    淩逸風沿著回廊向後院走著，微微的風帶來一絲涼意，感覺頭腦清醒不少，想起母親今天的對他婚事的催促，不由一陣煩悶。自從前妻前年難產而死，母親今年就一直張羅著他的婚事，他一直以生意為由推托，在別人看來也認為他重情重義，其實他隻是不想再辜負一個女子。
    因生意關係他也偶爾會去醉香樓應酬，看李仙兒雖淪落青樓，卻談吐文雅，氣質高華，欣賞之餘對她多有照顧，眾人皆以為她成了他的紅顏知己，蕭祺也曾調侃他何不直接贖回家，後來連母親也過問，隻是他大多沉默以對。
    其實他對李仙兒大多出於憐惜，無關風月，雖也曾打算幫她贖身，隻是李仙兒也是個心氣高的，不求富貴榮華，隻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婉轉謝絕了他的幫助。
    沿著回廊，淩逸風隨意的行走，待步行到中庭的花園，忽從別院傳來悠悠笛聲，悠揚低訴，清高淡逸，帶著淡淡的傷感柔情，漸漸地，便有一種恍恍惚惚的感覺，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令人頓時感到心中煩悶頓消，一時好奇，他不由向著笛聲處邁去。
    步入芙蓉院，淩逸風一眼就注意到回廊邊那月白色的身影，那白並非如雪一般亮，而是柔和親切，仿佛由月色搗碎浸染而成，袖角微微飄動，一頭卷發隻是隨意用銀色的絲帶將頰邊的頭發係成一束披散在背後，清亮的笛聲自她唇間飄然婉轉，此刻柔美的臉上專注的凝視月色，帶著朦朧的感傷，淡淡的，似真似幻。
    淩逸風屏息靜聽，凝視著那道朦朧的身影，深怕一出聲，佳人就會消失。
    笛聲餘音嫋嫋，悠然沉寂，輕舞放下竹笛，靜默片刻，才徐徐轉身，不經意一望，赫然發現一道身影佇立在入口水池邊，廊前雖隔幾步便懸著盞青紗明燈，但他處於背光處，麵目模糊，隻依稀可辨青衫錦袍，身姿挺拔，氣勢剛健，一雙璀璨如寒星的雙眸帶著幾分迷茫，靜靜地看向她。
    輕舞也不動聲色，梨雲也去前廳幫忙了，芙蓉苑隻有她一人，何況感覺他也沒有惡意，想大概是前廳的客人出來吹風，聽到笛聲，慕聲而來。
    淩逸風目光籠住她清幽的眸子，隔著夜色深深凝視，隻覺得眼前人素衣翩翩，膚膩似雪，眉淡如煙，眸澈如水，明明兩人離得不遠，卻仿佛隔霧之花，朦朧縹緲，他忍不住一怔，隻覺之前喝的酒仿佛化做了烈烈暖意燒在五髒六腑，叫他覺得臉上微熱。
    看出她的警惕，也覺得此舉唐突，遂轉眸，清咳一聲躬身說道：“在下出來散酒，聽到笛聲隻覺清冽悠揚不似凡音，不由慕聲而來，打擾小姐之處，深感抱歉。”
    輕舞聽他言辭誠懇，舉止有禮，暗想應是知理才學之士，遂放下心微笑道：“無妨，隻望小女子獻醜一曲，沒有汙了公子清聽。”
    “小姐謙虛了，此曲悠揚婉轉，餘音嫋嫋，不絕如耳，實乃佳音，隻是在下從未聽聞，不知可是出於小姐之手？”
    “公子謬讚，小女子何德何能，此曲乃他人所做，因心喜才學來，今晚隨感而發，讓公子見笑了。”輕舞淺笑，想來好音樂的確不分國度，不分時代。
    “此曲清幽婉轉，的確很適合月下吹奏，隻是曲中略帶思念，傷感，不知小姐可是有傷心事？”不知為何，對於眼前的女子，淩逸風很想多了解。
    輕舞眼中訝異一閃而過，沒想到這位公子竟能從曲中聽出她的心聲，想來也是頗懂音律之人，不過後來想想當朝崇樂之風如此興盛，也就不稀奇了。
    “原來公子也是精通音律之人，確如公子所講，此曲其實是為了一首思念親人之詞所譜寫。”
    “想來此詞一定是佳作，不知在下可有幸聽聞？”淩逸風帶著期翼說道
    “嗯，的確是一首很好的詞。”輕舞望了他一眼，聲音頗有點猶豫，畢竟是後世的名作，雖說宋代蘇軾出生還有好幾百年，但此刻吟詠出來會不會影響曆史？但不說又覺得會不會有點小家之氣。
    淩逸風看她低頭，似是猶豫不決，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正躊躇時隻聞輕舞輕聲唱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闋，今昔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聲音清冷柔和，宛若四月的清風，令人身心舒暢。明月一輪，當空灑下金輝銀光，印出她的眼中清波蕩漾，湛湛溫情似水。淩逸風似被蠱惑了，一動不動凝望著她
    “公子見笑了。”歌畢，輕舞轉頭道，卻發現男子隻是直直地望著自己，眼神雖無褻瀆之意，卻依舊感到有些不悅，轉頭側向一旁道：“公子，您應回前廳了。”
    淩逸風這才回神，看到輕舞麵露不悅，一時尷尬，也覺得出來久了，遂辭道：“今晚得聞小姐一曲，實屬幸事。在下打擾多時，望小姐見諒，告辭。”
    淩逸風轉身準備離開，身後卻傳來一聲“等一下”，聞言轉身，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雖感疑惑，卻有絲絲心喜縈繞心中。
    “呃。。。剛才我唱的那首詞可否請公子不要說出去，最好。。。最好忘記。”輕舞看他一副不解的模樣，又道：“這是作者要求的，他不願這首詞外傳。”輕舞隻好胡亂掰了，雖然她剛才唱這首詞故意帶著家鄉口音，咬字不清，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謹慎點好。
    淩逸風雖覺得疑惑不解，卻也沒有深究，如此好詞埋沒了雖覺有點可惜，但還是答應著。看她鬆口氣的樣子，想到此詞她願意告知自己，不由心中雀躍，腳步也變得輕快，等邁步走出院子才發現還未知佳人芳名，但也不好回去再問，暗想既然在醉香樓，總可以打聽得到。
    回到前廳廂房，蕭祺正閉目養神，聽聲響睜開眼，看淩逸風雖一臉若有所思，唇角卻帶著似有似無的欣喜，不由詫異，怎麼出去兜了一圈反差竟如此之大，調侃道：“怎麼去那麼久，莫非遇到什麼佳人流連忘返？”淩逸風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想到剛才的女子不由感到一陣心虛臉紅，沒開口。
    蕭祺不由得呆了，竟然會看到好友臉紅，這可是平生未見，連忙傾身向前，笑得賊賊地：“不會被我猜對了吧。”
    淩逸風瞪了他一眼，沒回答，隻是繼續喝酒。
    蕭祺卻不依不饒，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攬住他的肩膀，一臉不懷好意的道：“難得你看上眼，兄弟我一定幫你抱得美人歸，是那位佳人啊？”
    “那麼閑，就好好想想怎麼對逸雪吧！”淩逸風已經恢複平靜，他性格素來內斂，與這個家夥從小相熟所以時常被他故意拿來開玩笑，他也不予理會。逸雪是他妹妹，自小
    喜歡纏著蕭祺，但蕭祺隻把她當妹妹，雖多次說明，但逸雪仍不依不饒，讓風流不羈的蕭公子也頭痛不已。
    “唉，你這人還真無趣。”想到那胡攪蠻纏的丫頭，蕭祺也無可奈何。不過想到有了可以作弄好友這麼有趣的事，他可不會放過，既然從好友口中問不出，那就問別人，遂轉頭問身邊的女子道：“香茉，最近醉香樓可來了什麼美人？
    被喚作香茉的女子嬌笑道：“爺可是嫌香茉侍候不周，竟當著人家的麵問其他姐妹，也不怕人家心碎！醉香樓的美人你不都認識了嗎？”
    “哈哈、、香茉如此善解人意，我怎麼會嫌棄呢！”蕭祺笑道
    “不過醉香樓確實來了一個人。”這時蕭祺另一旁的女子說道
    “哦？心怡，你道說說看。”蕭祺轉頭說道
    “前段時間遊湖的時候，晚姨救了個落水的女子回來，據說服飾打扮頗似異族人，也不知怎麼的病好後晚姨竟然讓她住在芙蓉苑。”喚作心怡的女子似有點不平道
    “異族女子？”蕭祺頗感詫異，雖揚州城也有不少青樓收異族女子為妓，但醉香樓卻怕異族女子性野難以管教，從沒收過
    “其實也稱不上，隻是這女子留著一頭奇怪的卷發。”心怡又道
    “卷發？有什麼好奇怪的，揚州城商業發達，四方來客，經常可見一些金發碧眼的異族人。”蕭祺回答道，沒錯過淩逸風聽到卷發時一瞬間的愣神，有趣。
    “奇就奇怪，她明明長得是一張漢人的臉。”心怡補充道
    “哦？有這回事，逸風，很奇怪對吧？”蕭祺開心地說道，果然收到好友的白眼，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心情，暗想露出尾巴了吧！
    “那女子叫什麼名字？是何方人士？”蕭祺繼續問道
    “好像叫輕舞什麼的，其他的就不清楚了，晚姨不讓打聽，這醉香樓除了晚姨，估計就隻有李仙兒知道了。”心怡道
    “嗯，這麼隱秘，本公子還真是好奇，怎樣的佳人竟然讓謝三娘如此寶貴。”看著淩逸風表情複雜，蕭祺說不出的爽快，看來未來的日子不愁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