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在呂尚遠的辦工作上看到傅秉辰的病例時，腦子裏閃過一張輪廓鮮明的麵孔，她愣了半刻，又仔細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病例，才確定這人就是她認識的那個傅秉辰。
    呂尚遠見她蹙眉，以為她是上心這個高難度的腦動脈瘤手術，一時有些感歎地說道：“這位患者才29歲，聽說家世很不錯，醫院這次特邀美國威爾教授為一位要人做手術，說的就是他。”
    慈恩放下病例時神色平靜，她下午也有個開顱手術，此刻本應該去病房為病人畫線定點，然後進手術室做準備。可她並沒有動，緊抿著唇線，眼神落在窗外一株正開得瑰麗似錦的石榴花上，胸口有一點奇怪的悶痛。
    “他的手術排在什麼時候？”慈恩的聲音柔柔淡淡的，一如她臉她的眸，清轍漠然，總激不了半分波折。
    呂尚遠似乎沒聽懂她在講什麼，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明天上午十點，慈恩你認識這個人？”
    慈恩歎了口氣，臉上還是寡淡的神色：“我該去看看病人了。”
    呂尚遠奇怪地看了看慈恩離開的背影，突然覺得那白袍下罩著的身體很疲憊，不似平日的清洌，他拿起桌上的病例看了看，許久才有些頓悟。
    從手術室出來，已經是下午六點，很累，慈恩在醫院的澡堂洗了澡，換了一條簡單的裙子，在辦公室臨時支起的小床上躺了一會，透支的體力使肚子很空很餓，卻不想吃東西。
    七點過一刻的時候，慈恩從床上起來，站在窗前欣賞池城的夜景，她的辦公室在十三樓，正好對著燈火璀然的華盛商城，隱約看得見人頭攢動，很熱鬧的樣子。
    七點二十，慈恩拿著外套回家，在經過安全樓梯時，一對老夫婦相互纏著從旁邊經過，老人幾乎是半抱著妻子孱弱的身體，喋喋不休地叮囑：“你盡管放心走，我扶著你，摔不著。”
    慈恩在樓梯口站了好一會，突然想起一些很久遠的事，什麼情景什麼對白都已模糊，唯獨那張臉，清晰如刻。
    拖著疲軟的身體一步步走上十七樓時，慈恩肯定自己是魔怔了，隻是這一次，放縱自己瘋下去。
    這個樓層是單人病房，走廊裏都鋪著厚厚的地毯，鞋跟踩在上麵，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在一扇門外停頓，胸口又有那種悶痛的窒息，終還是敲了敲門，很快門從裏麵打開，一個阿姨模樣的人探出頭，輕聲探問：“請問有什麼事？”
    慈恩想了想，才說：“我是這間醫院的醫生，來看看傅先生。”
    女人一聽，忙閃身開門讓慈恩進來，她走進去才發現房間裏麵很暗，依稀看得見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窗前，那個背影她還記得，多年前她曾親眼看著它一點點走出自己的世界。
    “傅秉辰。”
    叫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慈恩其實掙紮了很久。
    傅先生？這種刻意的生疏讓她心悸。
    秉辰？她還未達到這種修為。
    聽到聲音的傅秉辰並沒有回頭，過了一會，才傳來低低的疑惑的探問：“慈恩？”
    慈恩有些緊張，習慣性地把手插在衣服的口袋裏，卻發現身上穿的不是白袍，根本沒有口袋，她失措地將手藏在外套底下。
    傅秉辰突然轉過頭來，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聲音卻溫潤柔和：“慈恩，你回來了。”
    慈恩身體一震，沒想到眼前傅秉辰的變化這麼大，特別是那雙淩厲的眼，她以前最怕他的眼神，仿佛會看穿一個人的內心，讓人無處可逃。可是，此刻，略顯蒼白的臉上，那道光芒斂去，隻剩清潤深遠。
    她像受了蠱惑般，低聲喃喃自語：“我回來了。”
    傅秉辰低低一笑，靜靜走過來，低頭找了半天才在外套底下摸到那隻柔軟的手，然後緊緊握住：“我明天要做個手術，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他低著頭，慈恩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裏有些東西卻像是塌陷了一般，沉甸甸壓在胸口，已經不是一點的悶痛，更多是潮汛般的灼燒，一層漫過一層，最後摧毀了她所有的意誌。
    真的能如此簡單？
    她和他之間，多年後的重逢，真的可以這樣簡單平靜？
    可是……他的生命……她是醫生，知道那種手術有多危險，生死一線，也許就……
    慈恩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百骸俱裂，卻還是平靜地問：“我要去買宵夜，你要不要吃點，麵線魚幹怎麼樣？”
    傅秉辰沉暗的眸子在聽到麵線魚幹那一刻突然明亮起來，心裏柔柔一動，仿佛還是多年前，伸手寵溺地拂開她臉龐的發絲，笑容似春日午後的陽光，炫亮照人。
    “好，我等你。”
    也許慈恩自己都不知道吧，喜歡吃麵線魚幹的人從來都是傅秉辰，而很多年，她都沒有再吃過雪白的麵線魚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