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 心事—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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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童語在別人眼裏,就是一個心事重又性格古怪的女孩。
童語看上去太安靜,很多時候都是低著頭,發呆走神。就是這副樣子,伯父伯母常常搖著頭歎氣,她這是哪裏不滿足。
沒有不滿足,童語心酸的想。其實,她是在孤單地悲傷,像受傷的幼獸,在角落驚恐地舔舐傷口。
這樣的話,若是童語說出口,應該會被身邊人的厭惡吧。就如伯父伯母說的,她的生活,還有什麼是不滿足的。
父母都是池城知名的企業家,她是銜著金鑰匙出生的獨女,父母滿世界飛著忙業務,少了萬千寵愛,卻擁有安逸的物質生活。父母把她仍給唯一的伯父,伯父是池城的市長,伯母是公務員,家裏還有一個大她三歲的堂姐。
伯父常年工作忙,應酬多,她並不常見到,伯母出身世家,教養極好,待她同堂姐沒多大區別,堂姐關心她的學習,閑時和她手挽手逛街,外人麵前更是親密十足。
她不是林黛玉,不是寄人籬下,不用步步留心,時時在意。這樣的生活環境,再是富足和美不過。
可是,可是從來有什麼東西,是不一樣的。
童語有時候覺得自己太敏感多心,過於在意一些細微的事,才把自己逼成沉鬱冷淡的模樣,漸漸讓人親近不得。其實若有人記得小時候的童語,也會知道,她也活潑黏人過。
童語的初潮在初二,那時隱痛混著羞赧,她除了驚恐,幾乎手足無措。等到伯母下班回家,她已經躺在床上麵色蒼白,強忍著痛哭了很久。伯母知道後,淡淡一笑,拍拍她的手,進房拿出一包衛生棉給她,優雅地說:“去衛生間換上。”再別無他話。
童語那天趴在床上給遠在美國出差的母親打電話,卻一直都沒有人接。她有些難過,記起姐姐初潮的那年,伯母表現得很緊張,摟著姐姐給伯父打電話,整日工作繁忙的伯父也親自去超市買了一堆東西回來安慰姐姐,一家人溫情脈脈的樣子,她看著都覺得幸福。
可是這種溫情,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父母太忙,已經忙得忘記還有她這個女兒,伯父伯母再好,姐姐能得到的,不見得,她也能得到,雖然都是童家的女兒。
童語的姐姐童韻一直都很出色,長相甜美,成績優異,在親戚世交裏頭,幾乎得到過所有人的誇讚。
童語和姐姐從小一起長大,自然常被人拿來作比較,童語看著安靜,其實性子還是好強,一直努力追著姐姐的腳步,不想落在後麵。
小時候姐姐很霸道,自己的玩具和零食誰也不能染指,還和男孩子打架。大家都說姐姐小小年紀就氣勢不凡,長大肯定很了不起,連伯父都肯自誇一句:虎父無犬女。
童語從小身體嬌弱,幾乎不和調皮一點的小孩玩,提起她,那些叔叔阿姨們也是評價中肯,安靜,不吵鬧。
她暗自學姐姐的樣子,人前氣焰囂張,毫無忌憚,等她學得八分像了,長大的姐姐又改了性子,溫雅嫻靜,笑容得體,讀最好的高中。伯母很高興聽到別人說姐姐像她年輕的時候,真真的大家閨秀。
叔叔阿姨們也不再喜歡胡鬧霸道的孩子,見到她,都搖著頭:“怎麼變成這樣古怪的脾氣。”等她覺悟過來,便不敢再放肆,十四五歲的年紀,就學童韻埋頭讀書,不聲不響。可還是錯了,姐姐是溫婉,在她這裏,就成了少年老成,沒一點生氣。
童語上高一的時候,童韻考上一所名牌大學,極少關心她的父親打來電話,語氣很嚴厲,第一次囑咐她要好好學習,努力考上童韻的學校。
因為童語初二開始,成績就一落千丈,中考分數勉強夠一所二流高中,可是伯母還是把她弄到童韻曾就讀的重點高中,當時也是像父親這樣告誡她,要像姐姐那樣努力學習,這一生才會有出息。
伯母說那些話的時候,童語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閃過驕傲耀眼的光,很……刺眼。
少女脆弱的自尊,一碰即碎。童語很少再開口說話,肩上總像是壓著無數雙手,很沉,沉得她隻想逃避。
伯母說一生,那一生會不會很長?而這漫長的一生,會有誰去猜測,她的心到底藏了多少柔軟的心思?
若不是江諾一的出現,童語便不會知道,以前那些小心思,究竟是有多簡單多美好,哪像如今,傷筋動骨,還賠上了最疼的記憶,偶爾怔慵,午夜夢回,冷汗涔涔的那一刻,疼痛尖銳而鮮活。
童語高三那年,童韻大三。她猶記得那天夏至的午後,她抱著厚厚一摞試卷回家,聖苑小區的路旁整整齊齊植著一排的香樟樹,暑日蒸騰的熱氣烘烤著香樟的葉子,綿遠的香氣幾乎要將人溺斃。
她漠然穿過濃蔭匝地的紫藤架子,突然發絲一扯,隱隱作痛。紫藤枝不知什麼時候纏住一撮頭發,她用力扯了扯,卻越發纏得緊纏得亂,她微微急紅了臉,摸索著包裏的指甲剪要去剪。
“剪掉似乎可惜了。”溫潤的男聲在背後突然響起,童語一驚,手上的鑰匙串就落到地上,發出金屬尖銳碰撞的聲響。
“別動,馬上就好了。”江諾一淡淡的呼吸聲帶著微熱全數噴灑在她的頸項間,她全身不可遏製地發抖,江諾一卻霸道地不許她動彈,一根一根解下她的發絲。
為什麼要聽他的不動?
童語在心底排腹,隻是不敢動,他離得她太近,她動彈不得。
“好啦。”他歡笑著拍她的肩膀,那一抹皎若曦輝的笑容,晃她眼花繚亂,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盯著他看了很久。耳根灼燙發熱,從未有過的羞憤,讓她落荒而逃。
高三的學習繁雜沉悶,童語很快釋懷了那個似假似真的午後,那個笑容不羈的少年,那個在她心底撩起一層波折的悸動,隨後寂寥無息。
高考前一個月,童韻說要找人幫童語補習,伯父伯母沒有意見,童語也沒有反對的權利,低頭默允。
隻是看到所謂的補習老師,那雙細長漆黑的眸子,還有隱匿其中不羈的戲謔,童語胸口突突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相反江諾一大方自在多了,姐姐在一旁介紹,他像是第一次看見她一樣,親切地打著招呼,笑意漫漫。姐姐退出房間後,童語靜靜地坐在書桌前,斂首沉默。
他若無其事給她講題,溫潤清和的嗓音像是牧笛吹出來的一樣,讓人沉溺。她目光清轍,看似認真,心早就亂成了一團。
整整一個月,他都是這樣漫不經心,卻把童語教得極好,麵對長長的試卷,她都能自持冷靜,福至心靈,所有的問題迎刃而解。
高考完後,童語便再見不到江諾一。可是,大半個假期,她都喜歡坐在紫藤架子下發呆,偶爾拿一本書,半天下來,還是停留在最初翻開的那一頁。
“丫頭,你在想我麼?”
那個邪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童語全身的血液都湧上腦門,隻覺得周圍鬧哄哄的,斑駁的暈圈落下藤蔭,仿佛珍珠般熠耀晃眼。
童語又想逃。
身後卻傳來輕輕一聲歎息,其中的百轉千迥,竟然讓她刹那失神。許久,她轉過身去看那雙眼,溫潤如絲,又仿佛有千言萬語,隻化成了那聲綿長的歎息。
後來堂姐歡喜地從客廳跑過來,挽住江諾一的胳膊微聲細語,明媚的容顏是水一般的剔透。她紅了臉,站在那裏不合適,彎過紫藤架子,錯開那道複雜追尋的目光。
童語報考了一所很遠的大學,接到通知書那天,伯父伯母的臉色都有些難看,是在責怪她跑得那麼遠,而她,反而有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她走的那天,伯母特地請假和姐姐一起送她,偌大的機場,熙攘的人流,她的心空得厲害。
安檢的空蕩,她驀然回頭搜尋,隻見那一雙細長漆黑的眸子,寂寥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