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困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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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魏軍鳴金收兵,馬蹄踏起的陣陣煙塵中,大軍潮水般退去。城樓上,有人歡呼雀躍,但更多的人,仍舊愁眉不展,望著城樓下煙塵喧囂,絕望之色漸漸鮮明。此前積蓄的信心和勇氣,顯然已經在魏軍強大的攻勢麵前,悄然退卻。
    賀宣立在城樓,皺眉遠眺,扶在石欄上的手青筋畢露,骨節處泛著青白。吳校尉一身狼狽,坐在賀宣身後不遠處,出乎意料的安靜,半垂的麵容上,看不見表情。
    ……
    ……
    次日正午,陽光暴烈,護城河水反射著刺眼的光線。魏軍列陣在城外,勢如虹,旌旗之下,鐵甲烏盔,長弓烈馬,軍容整肅,那絲絲毫毫的殺意,黑雲一般籠罩在順義軍民的心頭。倏然間,如若驚雷,戰鼓震天,箭雨轉眼遮蔽天日,城樓之上頓時慘叫呼喊不息,眾人被無處不至的利箭壓製得無法著手反擊。
    弓弦不息,驟然又是一聲巨響,什麼東西撕裂了空氣,呼嘯而來。
    “攻城弩——!”有人大喊。
    轟隆聲中,腳下的磚石似乎也在搖動。一陣煙塵暴起,即使視線被遮擋,也能揣測,巨弩擊中的地方也許已經崩裂破碎。
    容蕭站在城樓角落,身前有殷乙和子車旬為她阻擋不時襲來的羽箭,卻不知為何仍是有種感覺,仿佛那石破天驚的鐵弩,每一次呼嘯,都將她撕裂成兩半,痛到極點。
    “公子,走罷。”殷乙回頭,額上桃花盛放。
    容蕭閉閉眼,視線那頭,徐順與幾名兵士死死拽著賀宣,將他拖下了城樓……
    這一日的攻城戰,魏軍動用了攻城弩和投石機,不再渡河猛攻,隻是慢慢消磨著順義軍民的意誌,消耗著順義城的戰備物資。
    在強大的武力麵前,順義弱小不堪。
    下午,如洗的碧空突然彤雲密布,天色暗得如同傍晚。雨水落下之前,魏軍收兵退去,留下城牆內外滿目狼藉和無數順義軍民的傷亡。
    走在城中,一路是混亂淒涼,初入順義時所見寧和遍尋不見。容蕭一步步前行,目光所至,家家關門閉戶,許多緊閉的門後,早已人去屋空,房門卻甚至不及上鎖。路上偶爾匆匆來去的人,無一不倉惶失措,形容疲憊。容蕭踏出的腳步,慢而沉重,一下一下,落在青石鋪就的路麵,每一次,都是冰涼。
    前方有個少年扶著一位老婦人匆匆而來,經過時,那老婦人腳步一亂,幾乎栽倒,少年體弱,扯了一下沒扯住,跟著歪了身體。容蕭才要伸手,子車旬在她之前扶住了老少二人,而殷乙的身體早已隔在了她與二人之間。
    子車旬等老婦人站穩才縮手:“老人家小心些。”喘回氣來的老婦人千恩萬謝,與少年一同離去。
    容蕭看著一老一少腳步不穩的身影,許久沒有動。殷乙和子車旬也不勸,靜靜等在一旁。忽然,天際一聲悶雷,涼風驟起,頃刻間空氣裏便有了濕氣。容蕭抬頭望著天空,身旁子車旬一歎:“雨季將至。”
    “……這座城,”容蕭終於喃喃開口,“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它毀於戰火,城裏的人,也不該這樣無奈等死,可惜我想來想去,卻怎麼也想不出解救的辦法……這種感覺,真的就好像看著大廈在眼前垮塌,而無能為力……”她慢慢垂頭,看著攤開在身前的掌心,“沒有能力,沒有權力,就會如同螻蟻,碌碌一生,卻連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掌握……有人曾說過,與天鬥,其樂無窮。能說出這樣話來的人,這個時候,我真是羨慕他……”
    “公子何必煩惱,”殷乙為她撐起了雨傘,““我去殺了魏軍統帥。”
    容蕭一愣,睜大眼:“咦?”
    “殷姑娘,”子車旬忙道,“殺了統帥,仍有將領能領兵作戰。”
    殷乙神色不變:“那便殺了魏帝,魏國內亂,自然無暇與他國交戰。”
    容蕭依舊發愣,張張嘴,沒敢說話。
    “殺魏帝,遠水不解近火,順義仍是守不住。”子車旬道,“要破魏軍,其實並非沒有法子,隻是殺戮太重,公子必定不願。”
    “總歸都是要死,若要救順義,便得魏人死。”殷乙語氣淡淡。
    “你我異族,”子車旬又道,“不可擅自涉入俗世,否則——”
    殷乙冷冷撇他一眼,打斷:“你涉的還少?”
    子車旬一窒,終於沒有話說。
    容蕭愣愣看著漸漸密集的雨幕,許久之後,低頭看著仰頭乖乖聽他們說話的小穆康,隨後握緊了掌中軟軟的小手。魏人秦人,於她而言,其實並無差別,親近和不親近,或者才是如今的她作出取舍的標準,既然能力有限,那麼先去努力保護自己和身邊親近的人。
    “……也許,”她彎腰抱起小穆康,看著孩子大大的小鹿一般的雙眼,“我不該固執留下……”
    郡府內,垮塌的正廳早已不再有人理會,眾人都聚在偏廳,等著郡守大人能得出救城的法子。
    容蕭走到門前時,正碰到吳校尉怒氣衝衝闖進去,在賀宣麵前跳腳。
    “老賀,你再不離城,可當真走不了了!”吳校尉氣急敗壞,臂上頭上有傷草草包紮過,臉上衣上的殘血和汗泥令他整個人看上去愈發懾人。可惜,大堂中,賀宣埋首桌上文書圖冊,對他的吼叫充耳不聞。吳校尉叫了幾遍不見回應,便朝周圍徐順和官員們使眼色。徐順低頭,官員們也紛紛避開,無奈之下,他跺著腳,一路罵罵嚷嚷地又奔了出去。
    吳校尉的罵聲遠去之後,賀宣卻慢慢起身,冷眼看著聚在一旁的官員,良久,緩緩說道:“援兵已至陳家坪,卻要何時才動?”他的語氣尋常,幾名官員卻變了臉色,隻是在他目光下,佯作鎮定,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賀宣仿佛不曾看見,微微眯眼:“順義向來並非兵家必爭之地,如今魏軍卻大舉來攻,是魏帝昏庸,抑或另有他故?此城雖然沒落,但若城破,我國北疆便盡數落入魏人手中,此後魏軍南下更無後顧之憂,京中竟無人知曉?或者,明知如此,卻另有他圖?”賀宣冷冷一笑,語氣漸漸嚴厲,“賀某一介書生,使幾個刺客也就罷了,怎值得一城來換?去告訴老三,賀某的命,要便拿去,無需如此興師動眾。若是任由順義城破,他的位子恐怕也難做得安穩!”
    “大人!”他身側一位年老官員驚跳起來,憂慮難掩。其餘眾官員也齊齊變了臉色,或驚或懼或怒或幸災樂禍,目光齊聚在賀宣身上。
    賀宣毫無所動,依舊森然道:“一己私欲怎能淩駕於國家之上?民貴君輕,為人君者,為人臣者,若不能以百姓為重,若不能護衛家國,必有舟傾船覆之日!話已至此,你等好自為之。”他擺手遣散眾官員,坐回椅中,麵上眉間,漸生蒼涼。
    容蕭站在角落,蹙起眉頭。從周圍官員的反應便能知道,方才賀宣一席話,在當下,是如何的大逆不道。自相識起,這位郡守大人始終內斂自製,進退有度,即使命懸一線,即便魏軍壓城危機臨頭,也未曾見他失態,更何況這樣違逆犯上。
    容蕭隱隱覺得,城樓之下與那老兵的相遇,似乎觸發了什麼東西,再不能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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