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又響起，高個男人去那堆從人質身上搜去的手機裏翻出一個接聽。看他的反應，似乎外麵開始妥協。他短促答了個好字，掛斷電話，走過來，將小保安從地上拖起，示意容蕭：“扶著他。”容蕭用盡全身力氣，扶著小保安，高個男人用槍頂著他們的後背，示意朝著門口走。走到玻璃門邊，男人將門打開一個縫，湊在容蕭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放兩人出了門。
    很久之後，容蕭都沒想明白，自己那時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將高過她一個頭的半清醒狀態的男生扶著走了那麼遠。
    全副武裝的警察很快衝上來，接走小保安，又拉住容蕭要帶她離開。容蕭往後看一眼，玻璃門陽光反射，門口的一切都成了刺眼的白色。
    “我要回去！”她猛然掙紮。警察沒有理會，仍舊快速朝前走。她幾乎用嘶吼一般的聲音叫了出來：“他說我不回去就要殺人！每十分鍾殺一個！”出門時，那個高個男人，湊在她耳邊，輕鬆地閑適地，說了令她一輩子忘不掉的話。
    警察終於聽見，立刻與決策者交換了信息。
    “對不起，”警察放開她時，沉沉說，“一定救你們出來！”
    容蕭看著已經被送上救護車的小保安。他從擔架上費力欠身看她一眼，眼中有感激和擔憂。她回頭看進警察眼底，點頭：“我知道了。”說完，一步步走回到玻璃門前。
    高個男人手中拖著另一個人質開了門，看著她進門，眼中竟然帶了笑：“乖孩子。”
    大門在身後關閉，也關住了曾經出現的她的一線生機，
    “過來吧，”高個男人說，“咱們還得有耐心，談判可是一門藝術……”
    容蕭垂了頭，走回人質中間，坐下。那烏洞洞的槍口朝她晃了晃，她抿住嘴，翻身趴在地上，雙手按住了後腦。
    時間慢騰騰地過去。長期保持俯臥姿勢的身體，很快接近承受的極限，容蕭看著自己的汗水從下巴一顆顆滴落在頭下方的地麵，濕了很大一塊。
    電話終於再次響起，接完電話，高個男人打開了大廳牆上的顯示器，找到了本地的新聞頻道，裏麵的主持人正在播送插播的即時新聞。畫麵上，一個長相普通身材矮小的男人，正在一群全副武裝的軍警護衛下離開監獄大門，登上一輛SUV。
    門外的警察開始用話筒喊話，要求釋放人質。
    “咱們也走吧。”高個男人回轉身，拉起了容蕭鉗製在身前，“小姑娘，你膽子挺大，就陪大叔再呆會兒。運氣好的話，我們沒事，你也會沒事，或者咱們就一起下黃泉了。”
    AK47轉身走過來，留下人質中的三個，其餘的驅趕往門口，打開門放了出去。
    逼迫著剩下的人質，幾個劫持者反而朝著大廳一側的安全通道走去，進門上到五樓，同五樓另外兩個劫持著人質的同伴會合，轉向五樓的貨運電梯，乘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在一群高舉武器的警察環伺下，用人質做盾牌，慢慢走向一輛黑色商務車，上車，駛離。
    車子很快離開大廈，前後都是鳴笛的警車跟隨，一路呼嘯著駛向機場方向。
    車內光線不好，幾個人質擠在一起。容蕭身旁就是那個HelloKitty內褲的女人，全身抖成一片，一直在不停地哭泣，臉上淚水鼻涕花了妝，哭到AK47心煩意亂吼叫著說要殺了她，才勉強止住，縮成一團緊靠著容蕭，像個小孩。容蕭鼻子裏滿是她身上的香水味——也許這就是腦袋一陣陣發暈的原因。
    汽車突然一陣猛烈地顛簸，方向失控朝著路邊衝去，駕車的人一邊吼叫著，一邊盡量控製汽車，終於在碰到路邊大樹之前停下來，左邊的車輪撞在路基上，在巨大聲響中爆了胎。
    “媽的，”高個男人給手中的武器打開了保險，“還真不讓人好過。”說著，撥了一個電話。
    “怎麼樣？”AK47見他掛了電話，湊過去問。
    “已經上了高速路。”高個男人將電話丟往了窗外。
    AK47晃了晃手中的槍：“那咱們算是完事了？接下來怎麼辦？”
    “走吧，”高個男人摸了摸下巴，“運氣好的，就在老地方碰頭。”
    幾個人答應了，打開車門下車，避開路上讓車胎爆了的三角釘，挾持著人質，朝著路旁的防護林走去。
    四麵八方都是警車和警察，空中還有盤旋不去的直升機，如果不是自己身置其中，容蕭一定會說這樣的場景真是酷。
    “看來，”高個男人用槍頂著她的腦袋往前走，邊走邊說，“他們是打算犧牲你們幾個了，心裏頭不好受吧？政府就是這樣，口口聲聲為民服務，保障公民權益，臨到頭，還不是一樣。”
    容蕭很想說，要是你們不作亂，政府也就不用這樣犯難選擇，可惜身上酸痛，腦袋發暈，隻是沉默著往前走。
    走了很長一段路，前方突然漸漸現出一塊空曠的開闊草地。才走到開闊地邊緣，高個男人猛然拽緊容蕭的胳膊，同時停住了腳步。即使看不見，容蕭也能感覺到，身後的人瞬間繃緊的神經和肌肉，她抬眼看，不明白究竟是什麼驚嚇了始終儀態自然的高個男人。
    AK47慢慢湊了上來，低聲詢問道：“怎麼？”
    “噓，”高個男人搖搖頭，神色凝重地看著前方，“太靜了。”
    因為他這樣說，眾人才注意到，果然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緊隨在身後的警笛聽不見了，天上也不再有盤旋的發動機轟鳴，耳中，有風聲、昆蟲的鳴叫、鳥叫聲，卻讓人覺得一陣寂靜中的恐慌突如其來地包圍了四周。
    “怎麼辦？”AK47又問，聲音裏也有了明顯的緊張。
    短暫的思考，高個男人抬了抬下巴：“走吧，小心點。”
    人質和劫持者組成的隊伍又開始移動，這一次，憂心忡忡的，不隻是人質了。走了一小段，高個男人再次停下來，警惕看著四周。
    “不對！”他低低吼了一句，隨後將武器更緊地抵在容蕭後腦，“抱歉了，說實話，我本來不想殺你。”
    槍上寒意陣陣，金屬的質感，那樣的鮮明而不容忽視，容蕭喘口氣，閉上了眼。一刹那間，整個世界安靜之至，容蕭隻聽得到自己巨大如雷的心跳和汗水流過臉頰的聲音，正在深刻的、緩慢地，撕磨著她的神經。然後，一聲微弱的，撕破空氣的鳴動，擦著她的左耳，風一般地滑過去，身後的男人幾乎在同時悶哼一聲鬆開了對她的鉗製。因為突然間的失重，容蕭踉蹌一步，跪倒在地，膝蓋磕在地麵的石頭上，立刻感到陣陣鑽心的疼痛。她咬住下唇，還在猶豫著該站起還是等著別人來拖，身後周圍陸續響起驚呼聲，似乎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又有人遭到襲擊。
    “出來！”高個男人一把拖起容蕭，槍口頂在她頭上。起身的那一刻，容蕭看見他的額頭竟然有指頭寬的一道口，露了骨，猙獰著往外流淌著血。“出來！”他又喊，接著就扣動了扳機。
    巨大的聲響過後，容蕭隻覺得耳朵裏一陣蜂鳴，周圍的喊叫和噪音一下子全部消失，可是等到這一切都過去之後，她仍舊意識清醒地站在原地，除了膝蓋，身上沒有任何新增加的疼痛。她下意識地摸摸頭，卻摸到了一隻手。
    “……媽？”她呆愣著，聽到自己開口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