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踏青 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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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空明媚,春日和煦,草長鶯飛,正是踏青時節。
     京郊翠薇山一帶山環輕煙,水縈碧草,向是遊冶去處。從山間翠鳥鳴出第一聲歡唱,這一路上便未斷過遊人。
     碧藍的天空再不僅是悠遊的雲朵的家園,形狀各異,五色紛呈的紙鳶競相追逐衝向雲中,給原本澄淨的天空塗抹上明豔的色彩。青青碧草上露珠還來不及被陽光化去,便已經被奔跑而至的孩童踏於腳底,和草融入泥裏,和風飄散春的氣息。
     路上,有人騎馬,有人坐車,也有扶攜倚杖緩步而行。然後依著各自的興趣,或扶柳臨波,戓山野尋芳;或江中戲鴨,或林中逐兔;又或是登高覽勝,穀底探幽……輕快的笑聲隨處可聞,間或還會有吟詠唱歎傳入耳中,其中一些文情並茂的詩句便會慢慢在士子歌女中傳唱開去。
     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悠然行走在林間,本來供上下馬車的踏板處並排坐了兩個人,時不時的指點交談著,一人較為年長,一人正當青春。同樣的青布衣袍,相似的容顏上都帶著幾分快意,偶爾還能聽到低沉愉悅的笑聲。
     “由此東去三裏,就是抱香亭了。亭子四周有梅,叔父初至京師之時正當寒梅初綻,若那時便陪您前去一遊,恰恰冷香環抱,當更能品味抱香亭之趣也。可惜那時侄兒事多,至令錯過佳期……”青年一手指東,歎息未能及時賞遊,有些慚愧後悔。
     長者爽朗地大笑出聲:“哈哈,無妨無妨,叔叔不是答應遠思你此後都在京師住下了嘛,還怕日後沒有機會?”
     “也是。”紀遠思釋然輕笑,“那叔父今日可還要前去一觀?”
     “有何不可?梅花雖謝當有遺香。遠思不必過於著相。”
     “叔父教訓的是,遠思迂腐了。”
     紀祖達突然作出一臉苦惱相,“哎,遠思不要老是跟叔叔我文縐縐的,論文采叔叔可差遠了,叔叔從來就懶散慣了,不愛讀書,你爺爺當年都拿我沒法子,臨老了,難道還要被侄兒考較一番不成?”
     紀遠思輕笑:“侄兒豈敢。”
     “那就好,要時時都像你那樣咬文嚼字的說話,累得慌。這京城我哪還敢長住?”
     “叔父……”紀遠思有些急了,好容易說服叔父留在京裏,讓他多少盡點孝道,若因這種事惹惱叔父,氣走了他,那他也太不該了。
     “說著玩呢,這麼緊張幹什麼。”紀祖達拍拍他的手作為安撫,心底卻升起絲絲擔憂。他這侄兒啊,什麼都好,就是太嚴謹了,若時時刻刻都繃得這麼緊,實在不是處世之道。
     拍上他手背的手掌有些涼意,耳邊又聽到一陣沙沙風響,紀遠思關心地問:“雖然是春日了,山林之中還是有些涼的,您要不要回車裏去?”
     紀祖達不以為然:“你也太小瞧我!叔叔雖然上了點年紀,但自小便在山間行走,身子骨頗為強健,倒是你這小子,成天埋首公務,一坐便是一整日,全不活動,這腿腳啊,隻怕還不如叔叔我靈便呐!”
     紀遠思有些無奈:“叔父又取笑小侄。”
     “遠思啊,”紀祖達收了笑意,麵露憂心,“叔叔不是取笑你,而是為你擔心哪!就說那一回從宮裏回來,兩腿明明僵直,還要強撐。是怕叔叔我看出來吧?我已經從紀伯那打聽過啦,你讓他在泡腳時給你添些些疏鬆筋骨的藥草是不是?遠思啊,你一心國事叔叔不反對,忙於政務沒時間陪伴叔叔,我也不氣,隻是你一心撲在公務之上,一點也顧及自己的身體,卻不能不讓叔叔擔憂啊!就這些日子,叔叔便見你又清瘦不少,長此下去可不行哪!”
     紀遠思看著叔叔一臉關懷,心頭溫暖,伸出手去,握住他厚實的手掌,誠誠肯肯道:“小侄不好,害叔父擔心了。叔父的話小侄記下了,日後定會注意。”
     紀祖達滿意地拍拍他的手背:“你聽進去了就好。”
     紀遠思鬆了口氣,暗忖幸虧當日他留了個心眼,沒敢讓紀伯準備什麼化瘀之藥。隻讓他備些熱水,添些藥草,說是坐得乏了,疏鬆一下筋骨。不然,讓叔父知道了他其實是被陛下罰了,隻怕更要擔心了。
     還有最近,與陛下發生爭執的次數愈發多了……
     他狀似隨意地輕輕晃了晃頭,甩去胸中煩惱。難得抽出一日空閑,卸下公務出來踏青,那些不愉快的事暫時拋開罷。
     “得得得”輕快地馬蹄聲,從身後不遠處傳來,不過一會,便有五六匹快馬追上他們的馬車,很快地從他們車旁一擦而過。
     “籲——”衝在最前頭的馬兒在跑出一段距離後忽然停住,然後又掉轉韁頭,向著紀遠思他們奔了回來。到了車前,在確認自己沒有認錯人之後,馬上之人欣喜地喊出聲:
     “紀大人?果真是你!”
     紀遠思並沒有留意這幾匹馬,踏青的時節,路上人來車往的,尋常至極,直到人已經到了他麵前,才明白這人竟然是找他!再待看清了騎在馬上一臉驚喜神情望著他的少女,少不得一陣狐疑:這女子一臉欣喜如遇好友,可他卻分明從未見過。看她的穿著打扮,以及身邊帶著的仆從護衛,定是官宦人家而且身份不會低,不像是胡亂搭訕,卻為何找上他?
     正當紀遠思思量不解之時,他身旁紀祖達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馬上少女一回,心裏又是另一番計量。
     侄兒公務繁忙不知愛惜身體,他雖為長輩,能插手的卻實在不多。今日雖然答應了他日後會注意,隻怕忙起來的時候根本就顧不上,而他也不便日日在他耳邊叨念。細觀相府總總,究其根本,不過就是缺了個當家的女主人。與其在一旁看著侄兒操勞過度敗壞身體而幹著急,不如幫他選一合適的夫人。若得一嫻淑的女子照顧侄兒、打理府內事務,不比他這糟老頭子強百倍?
     眼前的這位小姑娘杏眼桃腮,穿繡金錦緞大紅襖子,披杏黃薄裘;騎的馬兒驃肥體壯;陪伴的從人也個個衣料講究,威武神氣;想必出身不錯,觀其樣貌,配遠思正合適哪!遠思也老大不小了,若是換了旁人早就娶妻,小毛頭怕都生出好幾個了!侄兒對自已的婚姻大事卻全不上心,若他再不管,還有誰來操心?
     想到此,紀祖達暗罵自己粗心。他自己獨身了慣了,就也忽略了侄兒早過了適婚年齡。真要這樣糊裏糊塗地放任不管,九泉之下哪還有臉去見父兄?
     他叔叔的這一番計較紀遠思自然不知道,他考慮的是當下。雖然不知道來人是誰,也不能失了禮數,於是先按下狐疑,拱拱手:“正是紀某,不知小姐……”
     那人巧笑嫣然,就在馬上抱拳於腰側施了一禮:“倒是忘了自我介紹,本……,”一頓,“小女子袁雙玉。”
     紀遠思正待在腦中搜索袁雙玉其人,那幾匹跟隨袁雙玉的馬兒也已經掉回了頭追上來了,頭前一婢子模樣的衝著馬上女子揚聲喚了句“郡主?”他即刻醒悟。
     “原來是郡主殿下,紀某失禮了。”紀遠思又拱了拱手,麵上溫文,眼神淡然,藏了些許疏離。
     袁雙玉暗自懊惱,怨恨玉兒不知機,叫破了她的身份。
     那日宴席上見過了紀遠思,她就將之放在了心裏,留意收集與他有關的各種消息。紀遠思做為一個少年得誌,手握重權的一品大員,自然不乏議論。他又生得玉樹臨風,思慕他的姑娘小姐的更是隨手一抓一大把。不過奇怪的是,雖說思慕紀遠思的不乏其人,然而這些年來卻少有人上相府提親,特別這幾年,根本就沒有媒婆登門。
     得知這一奇怪的現象,讓原本倍感壓力的袁雙玉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十分驚訝不解。隨後她又打探到紀遠思雙親早故,若大一個相府除了老仆紀伯總管相府,還有一個童兒照料日常起居,餘下的也就寥寥幾個仆役負責洗涮打掃、燒水做飯。紀府的飲食用度一向簡單隨意,紀遠思本人更是忙於政事,時常不在府中。於是她推測,紀遠思失了雙親,少了一份來自父母催促他成親的壓力,他又太過忙碌,騰不出精力來關注此事,最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沒有遇上中意的女子……
     於是袁雙玉又揣測紀遠思究竟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相府種種,以及那日所見他一身布衣,還有那些家有適婚千金的,越是官爵高的府邸,越是沒人前去說親。她從這些消息中揣度紀遠思的心性,推測他必是不喜歡那些嬌貴柔弱的千金小姐。因此今日意外撞見了紀遠思,才會臨時改口,打算暫時隱瞞自己的身份,哪知道下一刻就被叫破了,怎不懊惱?隻是已經被叫破了,隻有用別的法子補救了。於是她掛起馬鞭,輕輕一縱,從馬背上跳下來,笑嘻嘻道:
     “什麼郡主不郡主的?不過一個稱呼罷了,紀大人叫我名字就好。”
     紀遠思見袁雙玉跳下了馬,也不好繼續坐著,便也從車上下來,拂袖撣塵,車旁站下。借了這一動作,避開袁雙玉的話,不作回應。
     袁雙玉渾不介意,眼睛轉向他身旁之人,探問道:“這位是……”
     “家叔。”紀遠思沒有與她熟識的打算,兩個字解釋了叔叔的身份,便不再多言。
     袁雙玉熱情不改,笑盈盈地衝著紀祖達又福身一禮。“原來是紀大人的叔父,晚輩這廂有禮了。”
     紀祖達趕緊側身避開了,連連擺手:“不敢不敢,我不過山野一孤老頭子,哪裏當得起郡主大禮。”
     袁雙玉不以為意:“您是長者,我不過小輩,給您行個禮也是應當,哪有什麼當不起的。我都說了,郡主也就是一個稱號而已,您根本就不必放在心上。”
     紀祖達見袁雙玉絲毫不擺郡主架子,頗為謙和有禮;笑意盈然,開朗活潑的模樣,愈加中意,覺得這位郡主的個性適合他家溫吞淡然的侄兒。
     袁雙玉一麵與紀祖達說著話,一麵偷眼瞟著紀遠思,見他靜立一旁絲毫沒有往下接話的意思,微微有些著急,隻有再次發問:“紀大人這是陪令叔出來踏青麼?”
     “是。”好言簡意賅的回答,令人無從接續。
     袁雙玉見不能打開紀遠思的話匣子,又舍不得就此罷手,再次換題發問。
     “聽說前麵碧璽潭邊行了個流觴詩會,紀大人行到此處,想必也是往那邊的去了?我也是呢,既然遇到了,去不如咱們一同前往?”
     紀遠思文采斐然,當初便是以三篇殿試的文章博得先皇青眼,這樣的文人集會必是他喜歡的,這一回她一定不會算錯。
     沒成想紀遠思還是搖頭:“不,紀某並不知曉其事,也未曾打算前去。家叔久聞抱香亭之名,想去看看。”他現在能肯定這個袁雙玉還真是來攀交情的,就不知道背後是不是有袁誠武授意。
     紀祖達不在朝堂,沒紀遠思想得那麼複雜,聽了幾句,反而猜到這袁家小郡主怕是看上自己的侄兒了,正暗暗欣喜,下一刻就聽到紀遠思拒絕了郡主同行的邀約,頓時覺得有幾分可惜。不過,流觴詩會他亦明白的,真要參加了,那順水而走的酒盅若是停在他的麵前,可是要賦詩的。雖說身邊有個才高八鬥的侄兒不必太擔心,但若總要侄兒替自己賦詩,麵上也不好看。因此他雖然暗歎可惜,卻也不想順著袁雙玉提議改道而行。
     袁雙玉沒想到自已算盤落空,更沒想到紀遠思連猶豫都沒猶豫便拒絕了她,一時頗為窘迫,加之自己先前話說得滿了,沒了再呆下去的理由,隻得強笑了笑,又略欠了欠身:“既如此,那就不打擾紀大人與令叔的遊興了。”回身上馬,再次回首,衝紀遠思點了點頭,“先行一步,告辭。”
     紀遠思巴不得她趕緊走,忙拱手:“郡主好走,紀某就不送了。”
     身後的紀祖達看了直搖頭。原來自家侄兒都是這般對待姑娘家的,難怪相府至今也無媒婆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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