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醫院走廊腳步紛亂，人聲嘈雜，來來回回人影穿梭，步履匆忙，數不清的光影交織成與時間賽跑的跑道。
    俞凜耳邊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或急或慢，連帶著胸口的心髒一下一下不安分的湧到喉嚨，頂撞出濃烈的血腥味從嘴裏、鼻腔噴薄。
    急速的奔跑和緊繃的神經讓他有些體力不支，他彎下腰雙手撐著雙膝，視線卻不曾從頭頂亮著的燈牌上挪動半分。
    每分每秒似乎都是從他的發絲劃過的，時間漫長得像是永無盡頭。
    終於，燈滅了，手術室門開啟之前，俞凜卻退身走到了走廊盡頭的窗台邊。
    他看著窗外，視線沒有焦點。
    他聽到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慢慢閉上了眼，一直懸而未決的心髒似是永遠也落不會原處了。
    身側站著接警而來的民警，俞凜開口要煙，聲線沙啞得像是被鋸子割裂了般“請，給我支煙。”
    星點火光亮起，在俞凜眼裏卻淩亂成一片燈芒。他抬手想把煙送進嘴裏，卻發現雙手顫抖不止。他深呼吸拚命想壓製住，卻發現一呼一吸間心髒竟是劇烈抽痛，不能自已。
    熟悉的窒息感湧泉般翻湧不息。
    即將隱退的殘月跳躍到窗柩，最後一絲幽冷白光似是冷眼窺探的目光，沉不到底的是對生命驟然流逝與人性醜惡荒唐的漠視和無可奈何。
    老蔡被推出來的時候，俞凜最終還是沒有去看他最後一眼。
    因為他知道人死後是什麼模樣，知道活著的人看到會生出怎樣的痛苦。
    蔡邵軒當夜淩晨被帶走了。
    在他父親逝世的醫院裏。
    俞凜匆忙趕到定位地點時，看到的是他這一輩子都不想回憶的畫麵。
    已經了無生氣的老蔡正被自己的親兒子拖拽著塞進充斥著劣質樟腦氣息的腐朽衣櫃。
    他想不明白，但不管結果如何，他知道他必須等待的隻是一個理由。
    禍不單行，老蔡逝世的消息原本一直瞞著他的八十老母，但最終他的老母親還是知曉，三天後，便在極度悲咽中隨他而去。
    沒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餘生苦楚，這或許也是蔡奶奶的選擇。
    隻令人唏噓的是，一夜之間，一個原本美滿幸福充滿希望與未來的家庭就此解體煙消，不複存在。
    葬禮當天，俞凜要去幫忙。
    沒有顧陌在家，他就叫了麥子留在家裏替他照看奶奶。
    蔡家一夕之間出了如此變故，奶奶的悲痛不比任何人少。一位是她剛來到鴻城就結識的老姐妹，一位是對自家不管哪方麵都有恩的好校長，前不久才齊桌歡談，今夕卻天人永隔，他們的驟然離世讓奶奶再次飽嚐世事無常的悲慟，他有點擔心。
    “放心吧，交給我。”麥子的眼睛早已經哭腫了，話說著已然哽咽，俞凜伸手替她拂去又要滴落的淚珠，輕聲道“別哭。”
    別哭。
    也是他對自己說的。
    阿本來接他，一路上兩人都沒話，快到家門口時，兩人不約而同的輕歎一口氣，直到胸口的那股濁氣吐盡，才走進已不同往日的老蔡家門。
    師娘至今仍悲傷到下不來床，蔡家已經沒有了可以主事的人，俞凜和阿本就暫代子侄幫助招呼來吊唁的親友來客。
    沒有人喜歡這樣的場合，每個來吊唁的人的每一滴眼淚都似滴落的蠟油，一滴一滴盡數落在俞凜胸口。
    吊唁即到尾聲，蔡邵軒卻毫無征兆的在便衣陪同下出現在了家門口。
    他已經憔悴的沒有了人樣。
    案件還未查實，警局人性化的允許他參加自己父親及奶奶的葬禮，來送他們最後一程。
    沒想到臥床不起的師娘卻突然神情激動，哭喊著叫嚷著說什麼也不讓蔡邵軒再踏進家門一步。
    最後，他在家門口對著父親和奶奶的灰白遺像長跪不起，最後時間限製到，被便衣架著帶走了。
    這個插曲讓葬禮已然盈溢的悲傷更加濃鬱，眾人在殘羹冷炙及無限唏噓中盡數離散。
    回到家，俞凜隻覺得身心俱疲到極點，他什麼都不想想了，他隻想立刻倒地睡他個天昏地暗。
    他輕聲關鎖了家門，在上樓之前，想再看一眼奶奶。
    卻不想，一眼先看到了顧陌。
    奶奶已經熟睡，側躺著把手掌墊到臉底下，靜謐而安心。
    一同墊到臉底下的還有被奶奶緊抓的另一隻手，手的主人就這麼單膝跪在床邊，也不知道維持這個姿勢了多久。
    俞凜上前輕輕幫他把手抽出來，然後給奶奶掖了被子，輕輕落了一個吻在奶奶臉頰。
    “晚安奶奶。”俞凜張了口，卻沒有出聲。
    顧陌扶著床沿，卻沒有立即起身，俞凜伸出一隻手拽著他的胳膊，施力把他從地上扶起，走到門外才扭頭說了一句“笨蛋。”
    顧陌想回嘴，俞凜卻不給他機會，想起什麼似的接著道“你先上樓，我先洗個澡。”
    洗完澡上樓，推開門便見顧陌背對著自己立在窗台邊。
    不知為何，看見那個明明很瘦削的背影，俞凜的心髒卻像是轟然著了地，連日來的疲憊與悲傷一下子湧上了鼻頭，結結實實的讓他催生出了軟弱和依賴。
    他走上前，想也不想就將小孩自後攏在了懷裏。
    他原本全身發冷，即便洗了熱水澡也無濟於事。但現在這麼緊緊貼著顧陌，俞凜隻覺得全身慢慢暖和了起來，尤其是他的心，在無盡的滿足與踏實中重新恢複了跳動的鮮活。
    “顧陌，不要走了，好不好？”
    俞凜給小孩發短信隻是告知他這件事，並不盼著他能夠回來。
    但他還是回來了。
    既然回來了，那麼說什麼，他也不會再讓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