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藝農弱冠之年，左耳進，右耳出，終究聽進去了幾句，“我不理解女孩子的想法，身上多點肉冬天禦寒，夏天顯得豐滿，比瘦得幹巴巴不實惠好看嗎？”趙美容噗哧笑道：“你落後封建，真不會說話，現在的姑娘時興瘦一點，誇讚別人漂亮，首先是身材好。長胖了聽閑話，選擇衣服的範圍小得多。你們男孩子總喜歡妖精，妖精都長得皮包骨。減肥難啊，傷骨動筋，你不嫌棄，我也就算了。”
    “過去的美女長得都微胖、白嫩、成熟，比如楊貴妃、薛寶釵、潘金蓮，全是高顏值。每個人的審美觀不一樣，你這好好的，瞎折騰什麼呢。”羅藝農待吃完後，摸出一張老版黃色五十元，煞有介事地說：“老板娘結賬，收我的錢，酒店吃飯，哪有女孩子埋單的道理，別讓人家笑話。”趙美容得到褒獎，高興得忍俊不禁，伸出右姆指誇道：“女人為男人而活，你喜歡就行；好樣的，挺像個男子漢！”
    城關開往赤剅口鎮每天三趟車，最後一班車為下午三點半，趙美容著急了，既擔心誤車，又想多陪一會兒男朋友，隻好采取折中辦法，安步當車，肩並肩前往長途汽車站。
    天早已放晴，午後的太陽，耀武揚威地掛在當頭，把人的影子縮得隻剩一尺多長，給予溫暖，給予力量。鶴立雞群的商貿大廈，又有一家公司新開張，幾十條紅彤彤條幅緊挨著，從樓頂垂落至裙樓，如同彩虹般耀眼。趙美容脫下外套，豐滿的身材，展現嫵媚風彩，該凸的適可而止，該凹的恰到好處。這時她才發現，縣城的確比赤剅口鎮熱鬧，地盤大得多，一眼望不盡頭，有公園、體育館、公交車，有高樓大廈、時代廣場、林蔭馬路，有川流不息的汽車、比肩繼踵的人群、如癡如醉的交際舞。而其中的女青年大多燙頭發，喇叭筒換成了“提桶褲”，腳上踩著半高跟鞋，哪裏尋得出一個如此老土、落伍，還留著兩根長辮子，套一件春秋衫，穿一雙繡花鞋的同齡女孩。自己太傳統，太落後，簡直成了電視劇裏麵，沒有見過世麵的巧珍姑娘，愚昧無知！
    一番自責自嘲，趙美容拉住男朋友的手，牽引至偏僻處，煩燥不安地問：“剛才報名登記時，看到有女人參加培訓，難道年輕輕的姑娘，學獸醫給豬和牛打針看病？”
    女孩子的心比針孔小，羅藝農腦袋卡了殼，掂量著回道：“既然畜牧局是政府部門，行政編製，肯定有幹部、管理人員，女的何足為奇！”
    學獸醫今後隻能在本鄉本土轉，了不起是個“半邊戶”，正合了趙美容的心願。她鼓起勇氣，把多日積累的私房話道出，“婚姻本是前生緣，百世修來共枕眠。不許你這山望著那山高，吃著碗裏看著鍋裏，朝三暮四想別的女人，心裏隻能有我！高墩村男女老少上千人，都知道我倆搖窩裏娃娃親，隻差結婚了的。你再窮再苦我不嫌棄，但你不能當陳世美，把我甩在半路上，聽到嘛小哥哥？！”
    羅藝農憬然有悟，爽朗大笑，“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即便我追求別的姑娘，這副窮光蛋、鄉巴佬模樣，人家哪裏看得上，何必杞人憂天，自己折磨自己。”
    “你心有天高，做夢都想著飛出去，以為我不知道？嫌咱沒文化，嫌我們老親開親，直到如今你從來不主動牽我的手，從來不同我說悄悄話，是不是？”無知與無畏如同一對鸞生姐妹，趙美容走過去，癡情地看著他，“這裏不是在老家，沒有一個熟人，你要是真的喜歡我，就親我一次，試一試你的心誠不誠懇！”她說完像脫離危險境地，長長舒了口氣。
    男女授受不親，羅藝農有所顧忌，但活色生香的表姐近在咫尺，有一搭沒一搭地招惹，他猶豫著低下頭，在她額部蜻蜓點水，淺嚐輒止，“我是男孩子，發育慢，懂事遲，還沒有想到愛情上去，你別無事生非瞎折騰，害人害己操空心。”趙美容像溺水的人遇到了船隻，緊抓不放，氣喘籲籲，“藝農，我盼月亮盼星星，終於等到今天，你表態了就好辦事，男孩子發育遲沒問題，咱倆慢慢培養感情，我保證不讓你失望！”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趙美容的性格和愛情，毫無矯揉造作，虛情假意。羅藝農為她的單純真摯而深深感動，隻是覺察出這種醋性成分越來越多，最近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強烈。那是因為她愛他才嫉妒的，按道理羅藝農應該幸福，但他成了累贅，反而遞增了惶恐不安。汽車站人頭攢動，密密匝匝，像夏天采蜜的蜂群，又像雨天前搬家的螞蟻，班車鳴號催促，四處百眼鄙視。趙美容將兩百元錢塞進男朋友口袋，眼淚奪眶而出，“你收好，別推來推去丟人現眼，往後需要用錢的地方盡管花，缺錢打爸爸辦公室電話，我隨時給你送來！”兩人揮手告別，旁觀者猜不透這是一對戀人，還是姐弟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