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鄉下人的生活，嘮叨瑣碎，媚俗卻又安樂。羅藝農宛如秋風過耳，憂心忡忡，“我對種地太沒有興趣，不會插秧，不會播種，不會割稻穀，更吃不得那份苦，往後靠什麼謀生，心裏確實沒一點譜。”
    趙美容成竹在胸，委婉動聽的話，耐人尋味，“現在有機耕船、旋耕機、脫粒機，隻要姑父幫著下秧苗就可以了，其它的活兒有我啊，何必瞎操心！去年割稻穀，七個人一字排開，每人一廂田，我第二名完成。其實農田的活很簡單，熟能生巧，一年半載完全可以學會，決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困難，水到自然渠成，哪有不會播種的？”
    小男人裝聾作啞，或聽不出玄機，毋庸諱言，一語道破，“河洲子垸環境惡劣，三麵環水，種一季莊稼望天收，洪水是罪魁禍首，血吸蟲泛濫成災，我對這鬼地方失望至極。現在世界豐富多元，跳出狹隘的窟窿，才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近幾年冬春季節，推土機、鏟運機、翻鬥車，等大型機械，不是忙著加高加寬洲堤嗎，比以前牢固多了，以後遭水災的時間會越來越少。農村人辛苦命，到哪裏都一樣，天塌大家死，過河有矮子，操冤枉心幹嗎。”趙美容沒了耐性，直截了當問：“我年紀已經二十出頭啦，同男孩子有差別容不得想大老遠的事，聽口氣，你還打算重讀高三？”
    羅藝農不顧表姐的急迫心情，一個勁大放厥詞，“高爾基說，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我遲進學堂門，已經很遺憾，如果現在終止學業，前功盡棄，一輩子將跳不出河洲子鄉，一輩子會碌碌無為，肯定還要博一次！”
    趙美容從小到大，隻去過江對岸赤剅口鎮采購小商品，無從知曉高爾基是誰，無法明白書可以做進步的階梯，心中生出一股無名之火。說話聲過大，潭邊有隻野鴨子翅膀打著水，嘎嘎地從他們頭頂飛過，尾巴翹了下，一坨鳥糞不偏不倚掉在她額頭上。趙美容火上澆油，掏出紙巾邊擦邊罵，“晦氣，碰上鳥屎運，真是倒八輩子黴，該千刀萬剮的畜牲！”
    “聽說鳥屎掉在身上，凶多吉少，要麼去財，要麼招災，除了氣味難聞，還影響心情。你和舅媽討些百家米，破解厄運，及時止損為好。”羅藝農嘴巴上有一套，卻袖手旁觀，無動於衷。
    女朋友不聽則已，聽罷更加來了火氣，“烏鴉嘴少說為佳，哪有這些破道理，自己洋不洋土不土的思想作怪，倒是連累了我！”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怒氣衝衝，懶得去同姑媽打招呼，徑直沿著高坡下的泥土公路，踽踽獨行。
    走了數丈，趙美容回首張望，有內心的惆悵，有親情的眷念，也有歎世的無奈。羅藝農絲毫沒有護送的意思，更無挽留夜宿的言詞，徑直踏著步級，緩緩而上，如同到菜園裏走了一遍。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家夥繡花枕頭稻草心，是書讀多了眼界高，還是年齡未到不開竅？若不是老親開親哪有這曲戲，打破腦袋也不會接受，自己隻是少了文化知識，其它任何條件不比他差。渾小子害人不淺，娃娃親板上釘釘，前村後寨誰不知曉，那就再等一兩年，溫火慢慢燉吧！
    “嗚——”小渡輪一聲長鳴，起錨航行，越往前麵水越清澈。這裏是長江故道，寬約千米，近處和風吹拂，碧波蕩漾，水鳥盤旋；遠眺河麵似鏡，水天相連，風景如畫。通過多年整治護灘，如今已變成天然漁場，每年生產數十萬公斤各類淡水魚，垂釣者絡繹不絕，旅遊觀光者紛至遝來。小渡輪成為河洲子鄉交通咽喉，必經之路，車來人往，絡繹不絕。
    羅藝農肩背書包，手提行李袋，佇立於船弦邊，曾經的優柔寡斷，千頭萬緒，今天終於塵埃落定，繼續到原中學複讀高三。對比縣一中，無論教學條件，師質水平，學校知名度，赤剅口中學遜色得多。不過好歹也算是縣重點中學，回家方便，經濟壓力小，況且是母校，再衝刺一年，高考應該穩操勝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