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老根多，人老話多。趙大娘裹了三寸金蓮，頭插耀眼銀簪，一身灰色家織布夾祅、褲子，秉承土改時期的著裝風格，開了口格外囉嗦，“既然你想有個女兒，把兩個小人兒交換一下，不就得了？羅藝農留在這裏讓我帶，累死累活，老娘心甘情願！你把美容抱回去，她隻大你兒子一歲多，保證吃你奶，絕對好帶一些。親侄女和親外甥的關係，手背手心都是肉，一條血脈，誰都不會虐待。我這裏棉被下床鋪草全換了新的，吃的米粉子也不愁，火爐敞口練仙丹，焚香攻毒見分曉，這下試出你是真心，還是假意？”
    紅漆木搖籃中，稚樸的幼兒嗷嗷待哺，沒有吸到奶瓶的米粉，生氣得憋紅了麵孔，經過一番劇烈的啼哭、打嗆，總算順當。趙大娘缺牙的嘴，笑起來皺得像新生嬰兒的眼睛，“她媽上次害了一場病，已經完全斷奶，這小丫頭單純靠米糊度命，遭孽啊。你奶汁多，既然回到娘家，慈悲慈悲，喂她一點解解饞！”
    同根同源血脈相連，趙愛蓮見狀，毫不猶豫，解開衣襟扣子，抱起親侄女。將近兩歲的趙美容，饑腸轆轆，含住狼吞虎餐，小手掌歡喜得五指張合。老人家忍俊不禁，一臉的生動了，“我沒講錯吧，小丫頭饑不擇食，寒不擇衣，隻要給得吃，有奶便是娘。你多喂幾次，有了感情基礎，將來收為女兒也行，當兒媳婦同樣實在，包賺不虧！”
    “咦，你看看，這鬼丫頭果真不認生，有了奶張開口就吃，饞得像餓牢裏放出的犯人！”美由善心來，心似蓮花開，趙愛蓮瞧著侄女有節奏地一起一伏的小腮幫子，和兩隻骨碌碌的眼睛，“噗哧”笑道：“媽，你想到哪兒去了，即便交換，我表態有什麼作用，還得哥哥嫂子先同意，藝農爸爸不反對才行！哥年輕有為，沒有生下兒子肯定有想法，哪裏會輕易收手。剛才你講過，人家生五胎六胎，沒有灰心喪氣，哥的條件好，當大隊幹部，多生幾個還愁養不活，您鹹吃蘿卜淡操心，管那麼多幹嗎？”
    趙大娘握緊小外孫那隻胖得腕上仿佛有一根線束著的小手，瞧一眼睡眠中上下起伏的小肚皮，忽然壓低聲音，掏出肺腑之言，“唉，你們年輕人懂什麼，古話說有兒貧不久，無子富不長，我隻有這根獨苗苗，哪有不操心子嗣後裔的道理？自從你生下二胎，我就在心裏盤算，要是和平一直生女兒，你幹脆把羅藝農讓過來給他做兒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們兩家都好。要是和平有命播下龍種，就讓這對小人兒長大了成親，美容做你兒媳婦，服侍你一輩子，如何？總之，你們若斷了趙家的香火，老娘死不瞑目，做鬼都饒不過你們！”
    趙愛蓮看著老娘丁是丁卯是卯，不禁開懷大笑，花枝顫動，“夜貓不進無病家，燕子不入苦寒門，我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誰瞧得起？親哥親嫂決不會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裏推，你別太平洋裏警察——管得寬，那事要哥哥嫂子拍板再給我講！”
    老人家眉毛一皺，垮下臉，千斤的重擔不在話下，“嗤，皇帝也有草鞋親，別看你哥幹部當得耀武揚威，家裏的大事他敢不聽老娘的，我說了才算數！”
    麵對兒子的婚姻大事，趙美容認真起來，“媽，親上加親好是好，俗話說寧讓男大一辰，不讓女大一春，美容大一歲多，往後怎麼樣，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男大一享清福，女大一易持家，哪有什麼問題，他倆有這個緣份，以後你和昆侖享不完的福，我這個靈八字排在前麵，讓他們交換個禮物就成啦！”趙大娘神機妙算，頭頭是道，從孫女頸項取下長命鎖，戴於外孫脖子上，然後將羅藝農的銀手鐲套進趙美容手腕，左顧右盼，讚不絕口。
    趙大娘忽然張開大口，誇張響亮地打了個噴嚏：阿嚏！唾沫星子濺出去老遠，驚醒睡夢中的羅藝農，兩個小人兒天真無邪地對視，端坐著的趙美容突然咧嘴笑了。趙愛蓮夫婦從善如流，欣然接受，故此，這對娃娃親在搖窩裏定了下來，隻不過究竟做上門女婿，還是女到男家，方式尚未確定。日出日落，江河行地，兩個家庭大有苦盡甘來的感覺，往後的日子應該如老話所講，有苗不愁長，樹大自然直！雙方父母沒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奢望，隻想世代繁衍生息，順順當當，完全稥火傳承使命，做一個平凡的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