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相隨俱塵土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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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造了什麼孽?我真的沒有造孽嗎?苻暉不就是被我害的嗎?
想到苻暉,我心裏又是一陣難受,他永遠都是紮在我心裏的一根刺,拔不去也不能拔,傷口太深太深了,若硬要拔去,便隻能是血也流盡,人也覆滅。
我情不自禁得紅了眼圈,兩眼失神,吱唔著問段隨:“你可知那平原公……”
段隨聽我此言,抬起眼皮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想了想,道:“聽說還是瘋瘋癲癲的,頭腦不清楚,誰也不認識,不過不鬧人了,整天抱個小瓷瓶子同吃同睡……”
我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苻暉,苻暉,對不起,你對我那麼好,我竟然將你害成這樣!下輩子我一定還你,你一定要好起來,好不好?哪怕你來打我罵我都好,你好起來,好不好……
見我哭得傷心,段隨也拍了拍我的後背,歎息道:“姐姐……”
我不住的抽泣哽咽,剛才推斷故事的時候還在想,若我是宇文錦蘭哪能這麼便宜就放過司馬昱和司馬潤?就是殉情我也一定要先了殺了他們兩個為自己的愛人報仇!可宇文錦蘭縱然性情剛烈卻也沒有那麼做,畢竟司馬昱是自己親生骨肉的父親,就算殺了他,段起延又能活過來嗎?還不若及早地隨他而去,與他雙宿雙飛,再不讓他孤獨。
我恨屋及屋害了苻暉又怎麼樣了?我開心了嗎?快活了嗎?還不是日夜受著良心的譴責和折磨,我欠他的,要哪一世才能還清?從頭到尾,他是最無辜的一個人啊……
我哭的傷心欲絕,段隨一時慌張竟用自己的衣袖在我臉上胡亂抹了起來,抹的我滿臉到處沾滿鼻涕和淚水,把我一張臉整個抹得更花。我被他抹得極不舒服,不由推開了他,他便笑道:“姐姐哭成大花貓了!”
我抽泣著,用袖子擦了擦鼻涕,今時後悔也晚了,腦海裏不斷浮現苻暉的臉,我暗暗在心中起誓:以後的日子裏,我一定盡我所能護他、助他,不讓任何人傷他,盡管我知道,這不是他想要的。
宇文錦蘭與司馬昱之事的真相到底如何,段起延又究竟得了什麼怪病而死,日後有機會我再慢慢查探吧,或者可以與司馬潤書信往來試著套套他的話。若當真什麼都查不出來便也隻能罷了,其實人都死光了我再查這些還有什麼意義?最起碼宇文錦蘭是從此永遠和段起延在一起了,這比什麼都好。若我當初和鳳皇一起死了,隻怕都比現在要幸福百倍。可惜,我們不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他日後還要當皇帝呢。但若他先於我之前而死,我也必定與他生死相隨。
眼下,比圍繞在宇文錦蘭身上之迷團重要的事情有很多,我暫時就先不去想那些舊事了。
方才段隨說自己跑去投奔慕容垂,可那時慕容垂卻因為段元妃與苻堅的醜聞而生氣不見他,這苻堅與段元妃又怎麼有緋聞了?段元妃不是慕容垂心尖上的人嗎?當年從鄴城逃往長安投奔苻堅之時,還扔下了那時的正室長安君小可足渾而專門帶上段元妃,怎麼就……
我漸漸止住哭泣又順便問了兩句,段隨說雖然他也不願相信姑姑做了那樣的事,可事情卻絕對屬實,還有秘書侍郎趙整所做“不見雀來入燕室,但見浮雲蔽白日”的歌謠在長安城裏傳到人盡皆知。
我在心中冷“哼”一聲,那慕容垂厲害成什麼樣,會這麼輕易就被戴了綠帽子?也許段元妃與苻堅之事正是出於他本人的授意,他都能把親兒子慕容柔送給太監宋牙當幹兒子,還有什麼事情幹不出來?隻不過是事情傳了出去搞到街頭巷尾人盡皆知,他才覺得一張老臉掛不住丟了麵子而生氣。
這事明擺著就跟當初慕容暐放任我與苻暉來往一樣,哪怕心裏再糾結,再不舒服,為了苻堅的信任和那麼一大家子的安全,隻能咽下那口惡氣!我相信,慕容垂的氣肯定是勝於慕容暐千百倍得更難咽下!不過,他可真是能忍人所不能忍,居然下的了這種狠心,連老婆都奉獻出去了!慕容暐又哪裏能跟他相提並論?古語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果然,我們都不是能成大事的人。
胡亂扯了那麼遠以後,我便又岔回話題來,問起段隨怎麼就正好騎了馬趕去救下我與孫成海和景兒?
段隨一臉我終於回歸正題的表情,長出了一口氣道:“當日我見到姐姐之後大為驚訝,因為長安盛傳就是因為姐姐身遭不測平原公才……”剛提到平原公段隨就注意看了眼我的神情,果然見我身子顫了一下,便繞過不說,接著道:“謠言誤傳姐姐已不在人世,可昨日弟弟卻見到了與姐姐一般模樣的人,雖然多年未見,可仍是能一眼認出,弟弟覺得事情蹊蹺,便想跟著探個究竟,哪料發現了一幫意圖不軌的匪賊。那匪賊想是在客棧便有暗樁發現了姐姐一行,頓生劫意,弟弟急忙返回客棧策馬趕來,可還是晚了一步,累那尹、張兩位壯士無辜犧牲,孫壯士也身負重傷。”
“孫大哥的傷怎麼樣了?”我急忙問道。
段隨頓時麵色嚴峻,我的心裏也“咯噔”一下,隻聽他沉聲道:“傷的很重,我很奇怪他怎麼竟然還能站地起來,全身上下七十八處傷口,沒有一塊好皮了……”
“那他會不會死?”我含著泉湧而出的眼淚抓上了段隨的胳膊“你一定要救救他,姐姐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他不能死啊……”
“哎……”段隨長歎一聲拉我到軟榻上坐好,自己站了起來,道:“姐姐,弟弟什麼時候說他會死了嗎?”
“這……”我滿臉是淚地望著他,他笑了笑,道:“雖然傷得很重,可他本身體質非常硬實,我及時給他止了血,剛才又仔細檢查傷口上了藥,最重要……最重要我覺得他的腦海中有很強大的意誌力在支撐自己,所以,應該是沒有性命之憂了的,但是他長時間不能動武,這傷要恢複得好一段日子。”
我稍微放心地點了點頭,卻又聽段隨似是含有深意地說了句“漢人時常會以超越生命的意誌力來支撐自己,做到一些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但卻知道他這話的含義是指,如果孫成海沒有保護我那股巨大的意誌力支撐著他的信念和生命,也許真的就已經死了,或是早就已經死了。
我想到他在亂刀和長矛之下被砍、被刺了那麼多的傷口,流了那麼多的鮮血,可卻一直緊咬著牙不讓自己倒下,他隻倒下一次卻又奇跡般地站了起來,直到段隨趕來他們盡殲賊匪我已經徹底安全了,他才如完成了神聖的任務交接般墜下馬去,也許在墜馬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是要死了,應該死了的吧。
“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他?”我關切地問著,那樣一個男人,我親眼見他為了救我而流盡鮮血,如今重傷在身,我哪裏還能坐地住?
“不可以。”段隨幹脆地回答:“他現在正暈迷之中,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呢,再說,我給他全身上藥,衣裳扒的一件也不剩了,雖說蓋著被子,可姐姐還要去看嗎?”
“你……”我嗔了他一眼,這家夥怎麼說的這麼直白,我瞧他不說正事的時候徹頭徹尾就是一副浪蕩公子樣,說不定慕容垂見了他也不要他。畢竟慕容垂老婆一大把,如今又出了段元妃的事,我估計他杯弓蛇影,肯定會覺得養這小子在家不安全,時時都有送他一頂綠帽子的可能。
我尷尬了下,轉而又頓了頓聲道:“那接下來弟弟你有什麼打算呢?繼續遊蕩江湖去?”
段隨立刻瞠圓了雙目道:“姐姐你把弟弟當成什麼人了?”我當下又緊張得尷尬了起來,我把他當成什麼人了?難道我內心的思想活動被他捕捉到了?就像王嘉能看到我心裏在想些什麼一樣?
“姐姐的三名侍衛如今隻剩一名,還僅餘下半條命,弟弟竟能將姐姐棄之不顧嗎?”段隨義正言辭的一句話倒又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他又老氣橫秋的語重心腸道:“雖然姐姐如今不做那什麼安和公主了,但你們的車行裝備在這亂七八糟的世道難免不會遭人覬覦,就像昨日遇劫一般。這一路,弟弟若不將姐姐親自送到中……平陽太守那裏,也真枉為段家郎了!”
其實這段隨雖然表麵上有些放蕩不羈,但道義卻做的半分不差,我點了點頭,又眼角含淚地感激他一番,不過他卻摸著後腦勺訕訕一笑,道:“姐姐能否讓太守姐夫留下弟弟混口飯吃?”
我當即一腦子黑線,敢情他也打著小算盤的啊,慕容垂投奔不成便投奔慕容衝?慕容衝隻是個十七歲的小小太守,他這檔次降的也太低了吧……
於是就這樣,我們將馬車改的盡量窮酸又破落,我與景兒也換上男子裝扮,還往臉上抹了大把的鍋灰,防止被人看出麵貌,又把車廂讓給了身負重傷的孫成海,我和景兒與段隨坐在前麵,由段隨守護著,一路繼續往平陽趕去。
三天後孫成海醒來,看見自己睡在馬車裏,而抹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和景兒竟然坐車廂外麵,當即又要下跪又是死罪的不願接受,還是我生氣說他若是不珍惜身子盡快好起來,再遇到強盜我便隻有死路一條,他才像下地獄般地躺在車廂裏養傷。
雖然段隨救了我們,但孫成海仍然多多少少會對他有一些成見或疙瘩在心底,畢竟在他眼裏,段隨是個“鬼子”。而且段隨生性隨意,經常對我開玩笑,雖然我告訴了孫成海,段隨是我鮮卑養父的族親,也就是我的弟弟,可他仍然認為段隨對我不敬,常常憋的一肚子怒氣沒法發泄。
還有關於我兩頭不一樣的身世問題,我也悄悄跟段隨講過,景兒就算了,她壓根什麼都不知道,光知我是司馬潤命她伺候的一名姑娘,平常也不敢多問。我說這孫成海,他並不知道我其實是鮮卑人,隻是非常潛規則地認為小皇帝代先帝認我為義女,我肯定就是先帝的私生女,在他眼裏,我是叫司馬楚楚的。所以,在孫成海麵前,我若提起“養”父母三個字,他段隨可別給我揭穿了,我主要是不想讓孫成海知道太多,知道的越少,對他越好。段隨聽我說完,還直誇我講道義,為孫成海考慮的相當周到。
當然,段隨也不知道我其實更有可能真的是司馬昱的公主,但我沒道理把我娘當年的事也說給他聽,隻要保著他與孫成海兩頭都不給我穿幫就行了。
我收著尹侍衛和張侍衛的骨灰一直不太敢跟孫成海提,怕刺激到他,傷勢好得更慢。不過他這樣刀口裏闖過來的人,想必承受能力要比我強的多,但我還是決定等到了平陽之後再跟他商量尹、張二人骨灰的安置事宜。
我們是過完年從建康出發的,在路上顛沛流離,不是碰到天災就是遇上人禍。有時幹糧所剩無幾,孫成海他們就餓肚子省給我吃,而我又哪裏願意吃,我必要留給孫成海和馬兒,可盡管如此,馬兒還是在我們就快要到平陽的時候饑餓交加累死了。
我抱著馬兒哭了半晌,最後卻隻能無助地任段隨將馬兒製成了肉幹充做幹糧。它為我付出了一條命,到頭來我還要吃它的肉,我心裏痛苦不堪,再加上身體本就虛弱又路途勞累,還不願進食,如此一來身子更是弱不禁風,孫成海都恢複的比我強壯。
後來偶爾也會再碰上幾個打劫的毛賊,但以段隨和負傷孫成海的身手也都很好打發,因為我們現在的裝扮一看就是窮苦人家,倒也沒有被什麼大盜盯上。
我常常渾身無力地想,如果不是帶上我,哪怕孫成海重傷他們也仍然早就能到了吧,後來因為孫成海有傷,我又身子太虛弱,段隨不得不在路過一戶村野人家的時候又買了匹馬,總不能讓他的愛馬老給我們拉車。
近三個月後,人間早已春回大地,到處都可以沐浴到溫暖的陽光,聆聽到鳥兒的歌唱,嗅聞到花兒的清香,我們也似西天取經的師徒四人一般,曆盡九九八十一難終於趕到了平陽。
進了平陽城門的那一刻起,我滿眶熱淚,雖然隻剩下了半條命,卻仍是硬撐著扒開車廂的簾子看著這裏的一切。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會不會有鳳皇的身影?在鳳皇的治理之下,這裏的人們是不是能安居樂業?在這一片天空下,鳳皇有沒有經常想起我?鳳皇,我來了,我終於來到你身邊了,你知道嗎……
“快來看呀,快來看呀……”“新娘子來了……”“新娘子一定美若天仙吧……”“那是自然,不過再美也美不過咱們太守大人去……”“那是那是,太守大人自是比天仙還要美的……”“你見過太守大人?”“我哪有那福氣,大夥兒這會睜大了眼睛不就能有機會看見了……”“是啊,大家睜大了眼睛千萬別眨眼啊,太守大人一會兒來接新娘子下轎,說不定咱們就能瞧見太守大人啦……”
進了平陽城門往裏走了沒多久,周圍就又吵又擠,馬車根本沒法前進,我聽他們口中說什麼太守大人,什麼新娘子,便想讓段隨問一問,但見他與孫成海一同坐在前麵駕車,他還要護著有傷在身的孫成海,而且我身虛聲弱,叫了他隻怕他也聽不見。於是我隻好自己掀著簾子去問車窗外麵的人“這位大叔,請問這街道上圍了這麼多的人是何原故?是誰要娶親啊?”
“喲,小公子,你是打外地來的吧?你不知道啊,咱們平陽那位比天仙還美的太守大人要娶親啦!太守大人親自從長安接回來的新娘子!方圓百十裏地的人今天都跑來看太守大人娶親呐,嘖嘖,誰家的姑娘這麼有福氣……”
聽了他的話,我不由心跳加速,快到令我的心髒無法負荷,我口中劇烈喘著粗氣,甚至急促到令我無法呼吸,我四肢百骸透體冰涼,仿佛跌入了萬丈深淵之中!我眼前天旋地轉,隻覺得這天要塌了,地要陷了,這個世界似乎便要就此毀滅!我強忍住心中的劇痛,用盡全身力氣提起最後一口氣問道:“請問……是……是哪位太守大人……”
“前燕的中山王、大司馬慕容衝,慕容大人啊……”
我再也支撐不住“哇”一聲吐出滿口鮮血,眼前一黑,暈了過去,沒有了任何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