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北來歸,又東去 第四十三章 心明斷魘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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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中沒有長存的希望,隻能從絕望中得到暫時的解脫。”
成若聞幽幽地打破了令人壓抑的沉默,輕笑,“說這話的人,真是睿智。”
聞言,蒼海身體微微一顫,緩慢地移動著淺白色的眸子,怔怔地盯著成若聞,許久,眸中流動著淡淡的水汽,倏地垂下眼皮。
聲音飄渺,仿佛講述著一個別人的故事。
“妖子的娘親,叫珠淚,是淚湘閣的主人……”
當年的淚湘閣,是最大的地下殺手組織之一。
所謂英雄佳人,風花雪月,不過是一場陰謀。隻是身置陷阱的珠淚,一直不知情,飛蛾撲火般地愛上了樓家家主。
成親過後,淚湘閣的勢力慢慢地移轉到樓家家主手中。
直到珠淚懷胎八月的時候,她發現了樓家家主的秘密,遂不依不饒地與對方對質起來。
畢竟曾是淚湘閣之主,慢慢地,珠淚心底清楚了樓家的陰謀。什麼一見傾心,什麼專愛獨寵,都是他們的伎倆與陰謀罷了。
待到這腹中胎兒出世,她怕是要被雪藏起來了。
樓家家主,也小瞧了珠淚的聰慧與剛烈。那些日子,樓家府中不得安寧。珠淚更是欲將樓家的陰謀告諸天下人。
作為名門正派、一方霸主的樓家,怎可以與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殺手門牽扯關係呢?
所以,在珠淚臨盤的那日,清池來了個能卜天地、問鬼神的算命師。
所以,那天,樓家夫人產出了一個白發白瞳的妖子。
在樓家還來不及以妖子的借口將珠淚與幼兒做處置之時,珠淚趁著防備不嚴的時候,拖著虛弱的身體帶著新生稚兒離開了樓家。
珠淚逃跑後,樓家家主當機立斷下了決殺令。
五年逃亡的過程中,珠淚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孩子和顏悅色過,隻是逼迫他學武。
偶爾,珠淚會忽然癲狂起來,歇斯底裏地指著孩子叫罵:“你這個妖子……”
偶爾,珠淚會抱著孩子慟哭,在孩子耳邊咬牙切齒,“妖子,等你武藝學成,定要替我血洗樓家。”
“妖子他呀,從記事起,腦子裏隻有一個聲音叫囂著,”蒼海淺白色的眸子裏是死水般靜寂,聲音飄忽,“血洗樓家。”
“後來呢?”連非溫柔的嗓音,如春風般,讓人不由得沉醉。
“後來啊……”蒼海的臉上露出詭譎的笑容,“有一天,淚湘閣的殺手終於找到了他們,珠淚和妖子受了很重的傷,一起掉下了懸崖。珠淚死了,妖子卻活著。”
“他一直盯著珠淚,”蒼海說,“一直看著珠淚慢慢咽氣,珠淚的眼睛一直是大睜著的,妖子就看著她的瞳孔,一點點地擴張開來。”
“珠淚臨死前,說,妖子天命,血洗樓家。”
妖子,很聰明,雖然當年隻有五歲,但是已經將珠淚交予他的武功秘籍全數記下。珠淚死後,受傷過重的妖子,因緣巧合被一個樵夫所救。
樵夫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做小海。
又一個五年,安靜地平淡地過去。年僅十歲的小海,早已將秘籍上的武功融會貫通,武功幾乎是登峰造極。
那個樵夫,原本孤寡一人,收養了小海後,像愛護著自己的孫子一樣,寵溺著他。
隻是,小海的腦中一直回蕩著那歇斯底裏的咬牙切齒的淒厲詛咒:妖子天命,血洗樓家。
血洗樓家。
還有那一雙沒有溫度的瞳孔,黑色一點點擴張,冰冷地倒映不出任何影像。
那一日,樵夫如往常一樣,將碼好的柴火整齊地綁在牛車上。
他告訴小海,今日樓家舉行昭示禮。
他帶著從不出門的小海,準備送完柴,悄悄地去看看熱鬧。
於是,小海隨著樵夫來到清池城中。
血洗樓家……
腦海中又一次叫囂起來,仿若病症發作,小海闖入熱鬧的樓家,以手作刃,血洗滿堂。
樓家家主臨死前,絕望地問:“你是何人?”
妖子微愣,隨之,腦海中一遍遍叫囂著,唇間吐出冰冷的兩字:“妖子。”
全場驚然。
那些武林高手,聯合起來竟都抵擋不住妖子的屠殺。
隻有個別人,在混亂中逃出了樓家。
妖子的腦中,隻有一個字:殺!
直到周圍都安靜了,直到手刃落下的瞬間,他分明聽到幾分蒼老的聲音:小海……
小海頓時清醒,卻隻見,那個撫養自己五年的樵夫,身首異處、四肢扭斷。
怔然過後,妖子驀然大笑,記事以來所有的記憶,一一閃現腦中:幼年四處遭追殺,娘親的怒罵鞭打,以及最後五年安寧的生活。
一下子清醒,卻頓時墜入無間地獄。
於是,一把火,結束了自己。
“我一直都記不起,”蒼海的眼眸漸漸清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從這個魘夢開始,我就一直在屠殺,然後便是縱火自焚。”
“隻有這次,”蒼海淡淡地看著幾度,“我沒有來得及自焚,便被你叫醒。”
“那麼,”連非輕聲道,“找到了答案,這個魘夢也該破解了吧?”
隻是,細雨輕飄,微風蕩漾。
他們,依舊在這個古鎮空巷口,聽著瀝瀝的雨聲。
“是啊,”蒼海環視了一切四周,“我已經記起,這個魘夢也該破解了。”
為何依舊沒有走出呢,蒼海微微皺眉,倍覺奇怪。
“那個,”淩波零猶猶豫豫地開口,“你,不是靈族人嗎?怎麼會是妖子?”
“嗬,”不待蒼海開口,成若聞便解釋開來,“若我沒說錯,你與一般靈族族眾修行來得不同吧?”
山石水火,種種死物,吸天地精華,凝千萬精元,才能修成靈族族眾,擁有自己的形體與意識。
但,有極少數在修行過程中,凝聚著凡人的魂魄,如果這個魂魄非常強大,便能更快地修成形。所以,妖子可以說是蒼海的靈魂一部分,用人類之言,也可以說是前世。
坦然地承認,蒼海道:“原本我是忘川邊的一塊堅石,五百多年前,忽然吸取了妖子的魂魄,助我在短時間裏便修煉成形。”
“那麼……”止住話語,成若聞微微眯起眼,目露沉思。
眾人沒再追究蒼海修行之事,隻是苦惱於當前這個魘夢,為何在蒼海找出往年記憶之後,卻依舊沒能夠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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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海,”連非對蒼海溫柔一笑,“你要的答案也找到,你可以從自己的心結中解脫了。”
隻要他的心結解開,這個魘夢便破除了。
說來妖子也不過一個可憐之人,自小被自己娘親鞭打怒罵,被灌輸血洗樓家的扭曲意識,最後不僅發狂殺盡樓家之人,更是失手錯殺唯一的親人。
雖然年幼,但這樣扭曲的、絕望的情緒,怕是一直留在了蒼海的靈魂之中。
於是,他的心魔形成了這個魘夢,日複一日地重複當年的夢魘。
連非的話語,讓蒼海茫然,“我也不知,為什麼這個魘夢依舊存在。”
聞言,眾人犯難。
難道,就這樣一直陷在這個魘夢裏,直至身腐骨枯?
“你,”幾度忽然開口,頓了頓,繼續道:“你是蒼海,不是妖子。”
凝膠著幾度清冷的眸子,蒼海輕笑,“哥哥,我知道。要不然,你也不會將我從妖子的夢魘裏拉出。”
輕輕搖頭,幾度淡淡地道:“你的發色與眸色,並不是白色的。”
愣住,幾人俱是開口:“什麼意思?”
“哥哥你弄錯了,”蒼海很快反應過來,淺笑,“之前我是故意變化成黑發黑眸,現在我才是真正的樣子。”
靜靜地看著蒼海,幾度緩緩開口,“根據你的話,妖子其實是樓家家主捏造出來,你本來就是黑發黑眸。”
簡短的話語,卻一下子讓幾人明白過來。
目光灼灼地看著蒼海,成若聞笑開,“阿度說的沒錯。剛才你在妖子的回憶裏血洗樓家時,你確實就是與常人無異。”
之所以說妖子是白發白眸,也是因為外人未曾窺見過他的相貌,都是樓家為了掩人耳目而編造的謊言。而珠淚,在事後一直是半癲狂狀態,口口聲聲指責自己的孩子是妖子。日久年長,在那孩子心中,自己就是那個白發白眸的妖子,於是,認為自己的天命,就是要血洗樓家。
“是這樣嗎?”蒼海恍惚。
明明從他修行成身以來,他就是白發白眸。
“蒼海,”連非接下幾度未盡的話語,“你是忘川堅石修行而來的,你是蒼海,而不是當年那個妖子。”
蒼海的眼眸流動著光彩,越來越耀眼,驟然長笑,“是啊,我是靈族夢靈,我叫蒼海。”
忘川邊,他初遇那個豐神俊秀的男子。
那是初修成的形體不穩定,恍恍惚惚,一時法力失常,險些魂飛魄散。
男子及時助他一臂之力,笑道:“小鬼,你叫什麼?”
“我……”他腦中一片空白,隻是感覺心口澀澀發疼,糾纏著莫名的絕望。
男子似乎發覺了他的情緒,曬然一笑:“說來你我幾分相似,那些不快的過往就忘記吧,我就叫你蒼海,如何?”
滄海一夢,皆是空。
長發驀然飛起,蒼海的笑聲裏是解脫的釋然,“我是蒼海啊。”
猛然回首,蒼海調皮地眨眨眼,黑色的眼眸閃動著耀眼的明亮,“哥哥,謝謝你。現在,我們就離開這個魘夢吧。”
嫩唇嬌豔欲滴,輕抿起,“我帶你們去找禁區的路。”
那些無謂的塵世煙雲,且隨風而散吧!
世事已如夢,何為勞其生?
天旋地轉間,眾人眼前一黑。
輕輕悠悠,流水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