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北來歸,又東去 第四十一章 世夢為勞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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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漸止,晨曦透出薄紗。
石板路上,嗒嗒的輪輒聲響起。
聞聲,幾度與蒼海頓步,佇立在道旁,不一瞬,前麵出現一架牛車,上麵載著一車的柴火,一個約莫五六十歲的老漢手執藤鞭,吆喝著青牛往前趕去。
不甚在意,幾度調轉目光,抬腳準備繼續著原來的行程,走了一二步,卻發覺蒼海沒有跟上來。些微奇怪,幾度轉頭看去,卻見那孩子,臉色慘白、神情恍惚,呆滯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那愈來愈近的牛車。
甚為蹊蹺。
向來敏銳的幾度,倍感懷疑,複又回首,打量著那已然來到麵前的牛車。老舊的輪輒,骨碌碌地響著;滿載的柴火,整齊地綁好;趕車的老漢,兩鬢微霜,眼睛兒卻抖擻著精光。
怎也瞧不出有什麼異樣。
正待喚著那孩子趕路——畢竟,在此處多待上一日,怕就會多上一份危險。
“妖、妖……”
那老漢看見站在道旁的幾度二人,原本是不經意地打量了一下,目光掠過蒼海時,卻頓然渾身僵直,五官也扭曲起來,下頜上灰白的胡子瑟瑟地抖著。老漢竟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牛車,手上的藤鞭,顫巍巍地指著蒼海,慘白的雙唇抖動著破碎的語句……
“妖、妖子!”
似乎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老漢粗莽的嗓音劃破了空巷的靜寂,臉龐上遍布著惶恐、狂亂與絕望,聲聲慘嚎,裂肺撕心:“啊,妖子啊——”
“饒命啊——”
老漢的驚恐與癲瘋。讓青牛也霎時躁動了起來,莽撞地撒著蹄子,死命地四處亂奔。
頃刻間,一片混亂。
“碰!!!”
滿載的牛車撞上了一旁的高牆,巔翻過去,青牛頓時脫開了束縛,瘋狂地跑遠,不知何去。
一切發生指在眨眼間,空巷頓然複歸了寧靜,若是不去關注那不遠處的狼藉:四散的柴火,倒壓過來的車身,以及……隱約可見,壓在車下的老漢。
血,漸漸漫開,從斷開的車轍。
不免愕然,幾度幾分怔然地目睹著忽然發生在眼前的一切。轉念間,幾度大步走到蒼海麵前,“這就是你的魘夢?”
蒼海沒有應答。
隻見這孩子,渾身輕暈起淡霧,恍然一變,原本的黑發黑眸一刹那變成淺白色,整個人虛渺起來。
神情恍惚,似乎是被眼前的一切給嚇呆了,又似乎是……無動於衷,不過是木然。
微微蹙了下眉頭,幾度抬首,看了看東方勃發的日出,抿了下薄唇。
遂不再追究蒼海的變化,幾度是清醒地知道,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魘夢,那蒼海本就破解不了,也隻能自己去探查了。
耳邊,似乎傳來一些躁動的聲響,遠遠近近地,不甚清晰。
幾度迅速地來到慘狀的牛車,弓下腰身,一揮手,那壓在老漢上牛車便如飛灰般散去。
老漢,怕是受了重傷,更或許是,死去。他的身下,攤著一大片血跡,在晨光下,散發出陰冷的腥味。
對於見慣了血腥場麵的幾度,眼前的一切並不會讓他有什麼感覺。隻是手上小心地動作著,將老漢翻過身來……
微愣,幾度直直地看著這已然慘死的老漢——恐怖,不足以形容他的死狀。
幾度心知,就算被牛車壓死,亦不至於像此刻一般:在翻動著老漢屍體的時候,稍一動作,屍身便四散開來。一眼便能看出,那四肢皆像是被人扭斷,而頭顱亦在頸項之處分離,汩汩流著血水,盡是猙獰。
這樣的死狀,任誰看來,都會認為是被人殘忍地殺害,而不是被牛車壓死。
沒有被惡心的場麵給震驚,幾度隻是若有所思地轉頭,盯著那一直僵立著的蒼海。
那孩子,神情越發地飄渺,空無——或者說,是幾度所無法形容的絕望與滄桑。
緩緩地站立,幾度沒再去關注剛才死去的老漢,徑直來到蒼海的身旁,默默地注視著對方——若沒猜錯,蒼海的魘夢與剛才老漢的死去有著莫大的關聯吧?
日頭,突然緊了起來。
剛才老漢瘋癲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那一聲“妖子”,幾度是聽得清清楚楚。
巷子,依然空寂。
遠處,湖畔的細柳依然隨風婀娜著風姿。
剛剛無法分心去留意的嘈雜聲,越來越響,幾度垂眸仔細地聆聽了起來——那越來越清晰的嘈雜聲裏,夾雜著淒厲的、惶恐的、絕望的交錯人聲,一如之前那老漢的狂亂嘶喊。
隻是,那仿若人仰馬翻的嘈雜中,幾度依舊能夠聽得清楚——廝殺,嗜血的聲音。
也能聽得到,歸於寧靜前,最後一聲的淒涼:
“哈哈哈,妖子!!!”
那聲音裏,恨天怒地,悲愴決絕,卻……隱約帶著幾分稚嫩。
********幾度分割**********亂世長歌********
頭,很暈。
一時間,想不起什麼,幾度抬起雙手,指尖輕撫著自己的太陽穴,揉了幾下,頓時止住了動作。
張開緊合著的眼睛,入眼簾便是極致的熱鬧。有些茫然地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幾度四處探看,卻找不到原本隨同自己一起的蒼海。
陽關燦爛,明晃晃得有幾分刺眼。
和街上來往的人們一樣,幾度緩步走在人群中。
剛才空寂的城鎮此刻是鼎沸異常,人流匆匆,為各自的生活忙忙碌碌。
耳邊,那淒厲而絕望的聲音已經消失,隻有商販們的吆喝、人們的歡笑怒罵,以及來來往往的車轍馬蹄。
這裏,是明齊國的清池。
這裏,是蒼海的魘夢。
必須要破解它,這是幾度堅定的想法,哪管眼前這些虛無的和樂景象。
隻是……
之前,隨著那耳邊的嘈雜聲歸於寧靜,天地驟然間變色,幾度隻覺得自己的眼前一花,身體有些不穩地晃動了一下。
待到那眩暈感消失,他便獨身在此處。
蒼海,無處可覓。
一時間,幾度也沒有什麼主意,總不能就這樣在這個虛幻的鬧市裏遊蕩吧!
“吆,公子,您是要住宿還是打尖?”
熱絡的詢問聲讓幾度回神,偏頭看著眼前笑容可掬的店小二,幾度瞥了眼對方的身後,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便站在了這家客棧門口。
本是準備揮袖走人,轉念一想,幾度遂轉身看向小二,“用午膳。”
“好嘞!”小二熱情地招呼著,“公子裏邊請。”
跟隨著小二,幾度隨意地在一樓大堂找了個位子便坐下。他當然不是來此處用膳,隻是目前需要一個地方,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而且……雖然此處是魘夢,但真實地如同現實,若蒼海之前並未說謊,那麼,對方怕也是陷在此處脫不得身,他或許可以向人打聽一下對方的下落。
魘夢,依舊如同現實中一樣,原本喧鬧的客棧,因為幾度的出現而乍然安靜下來,人們的目光都聚焦在幾度的身上。
對於這一切,幾度早已習慣,根本不會有半絲在意,隻是徑自地靜坐在那裏思索著。
“暮!”
一聲驚喜的叫喚聲打斷了幾度的思緒,幾度聞聲頓時抬頭,看向那二樓,隻見極為熟悉的幾人此刻正坐在那裏。
“連非?”喃喃地開口,幾度有些茫然,為何連非與若聞他們會在此處?還是說,他們也都是魘夢裏所創造出來的?
不一瞬的時間,連非已經來到幾度麵前,喜形於色,“暮,終於找到你了!”
稍猶疑,幾度的唇開合了幾下,才緩聲道:“連非,你怎麼在這?”
心中明了幾度的困惑,連非徑自地坐到幾度的身邊,笑道:“我不放心你,所以跳進了那水裏,欲來尋你。原以為,會有什麼危險……”
“後來聽瀚所說,才知此處乃魘夢。”
“嗬,”連非笑了笑,“不過這魘夢還真的很真實呢!按這裏的時間,我們來了有幾日了,卻一直找不到你,心裏正發急呢!哪想,會這麼巧……”
幾度有些怔愣,隻是聽著連非敘述著他們的經曆。
“嗬,我說,阿度啊,才多會兒不見,你怎麼變得更呆了啊!”熟悉而調侃的聲音忽然響起,成若聞也不知何時來到麵前,身後跟著淩波零、羽非是和妍藍。
目光從連非身上收回,幾度又仔細地打量起成若聞,半晌,終於能夠確定,此二人就是他們本人而非幻覺。
“你們為何跟來?”幾度淡淡地問道,這裏是魘夢,進來了就出不去,除非能夠破解它,雖然看見他們很高興,但是……
這虛無的平靜中隱藏的定是重重殺機。
“當然是不放心你,”幾人俱是坐了下來,成若聞聲音驀然低了下來,“這個魘夢很厲害。”
身為精族的淼衛,他不是不知道魘夢,卻沒有很在意。
“怕是很難破解吧,”微一歎息,成若聞收斂起笑意,“那個蒼海,真倒不愧為夢靈,生生地將我們幾人給困住了。”
聞言,幾度輕聲地道:“蒼海說,這是他自己的魘夢。”
“他說,是要我幫他破解。”
“此話怎講?”連非疑惑地問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幾度微垂著眼眸,想了想,“他說,隻有找到答案,才能破解這個魘夢……”
“什麼答案?”連非與成若聞異口同聲,麵麵相覷。
“這裏,對他究竟有什麼意義。”
沉默。
“這裏明明是明齊國的清池,”連非打破靜默,沉吟著道:“莫非,蒼海曾經在此處經曆過什麼?”
魘夢,應該就是他的夢吧。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一直牽腸掛肚。
“蒼海是靈族夢靈,這清池是人間的一個小城,有什麼樣的事,能夠讓他產生了這麼厲害的魘夢?”
“靈族的魘夢靈術是一種殺人於無形的武器,之所以能夠那麼厲害,”成若聞若有所思道,“那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牽掛,任何牽掛一旦被魘夢靈術利用,則令人往往深陷其中而不得出。”
“那麼,蒼海在這清池又有什麼牽掛?”
“遲說,這個魘夢其實是蒼海的心魔,”幾度複述著蒼海的話語。
“說來也是,魔由心生,”成若聞附和道,“遲,是那個靈王吧!”
“嗯。”
“既然這樣,”連非掃眼看了看這繁華如斯的客棧,“暮,我們又該如何找出答案呢?還有,那蒼海此刻又在哪?”
輕握住那青瓷杯盞,幾度的目光隨著那清泠的茶水浮動,淡淡地敘述著之前的遭遇種種。
湛藍色的天空,驀然湧動起烏雲,漸漸地掩著那明媚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