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  第5-8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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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闈(中)
    趙礪,韓淵。
    我隱隱見到趙礪朝這邊微微笑,雖然相貌凶狠粗獷好看不起來,但卻是善意的,便稍稍落於景桓半步之後,悄然退出武生營。景桓眉頭微皺,手撚著袖口的繡紋沉思著。
    趙礪自然是趙大將軍,平日裏人人都恭敬地稱他為將軍,這名字倒是鮮為人知了。
    正想著,景桓已招呼我上馬,武生營不遠處有獵場,既然韓叔那邊沒我們什麼事了,我們也該自己找樂子。
    春日是不許狩獵的,我跟景桓都沒有帶弓箭,本來到這邊也隻是溜溜馬。
    我們都沒想到,居然在獵場遇見蔡子言。難得的是,他那群拍馬吹牛的豬朋狗友沒跟在他後邊,他一個人騎馬背箭,遠遠聽得嗖地一聲,明顯射中了獵物。
    我垂首勒馬,聽得景桓揚聲道:“春獵已明令禁止,蔡翰林為何私獵!”那聲音早已能含笑,卻透著厲色。
    蔡子言本欲下馬撿獵物,聽到這一聲卻動彈不得。他倉惶地回身,見是我跟景桓,又驚又詫,終於屈膝跪下,“臣,見過景王殿下。”
    我沒有見過這樣的蔡子言,平日裏仗著家世處處跟我作對的紈絝子弟,此時竟神色黯然,頹態盡顯。
    若是平時,他見到我們相攜到來,肯定會鄙夷無比,如今竟甘願行禮,叫我如何不訝然。
    我催馬上前一步,景桓微挑眉,卻沒有說什麼。
    我思及日前的恩怨,不好意思地清咳兩聲,還是開了口:“蔡兄,我們今日沒見到你,你也沒見到我們。”
    說實話,若是蔡子言反咬一口,彈劾景桓和我的絕對比彈劾蔡子言的多,即使我們確實什麼也沒做。隻不過蔡子言如今心神不穩,沒想到這個而已。
    蔡子言抬頭望著我,眼底有些詫異。我也不好點醒他眼前有個陷害我的機會,隻能朝景桓使眼色,景桓也不言語,調轉馬頭揚鞭疾行。
    我心中忐忑,一時顧不了蔡子言,追了上去。
    “殿下……”
    “你做得對,跟一個小小的翰林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再追究,反而害了自己。”
    我搖搖頭,“蔡兄的神色不對,想必有什麼苦衷,聽聞蔡老夫人最近身體抱恙,大概是跟這個有關罷。”
    景桓回頭盯著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眨眨眼說:“不如殿下召禦醫幫幫蔡兄,近日來除了宮宴都不見蔡兄,我們耍起來也有些寂寞。”
    景桓失笑道:“若他知道你的心思,想必不會受你這份恩。”
    “所以不要告訴他便是。”
    “就依你說的。”
    當下再無話,各自歸家。
    接下來半個月我沒有再見到韓叔,爹也沒有多說,一心管好這次武試。原先說什麼為我留韓叔,果真是說著好聽的。娘見我最近用功了不少,心中欣慰,夜夜給我做我最愛吃的蓮子羹,惹得我期盼春闈別太早到了。
    然而這一天還是來了,爹似乎對這事早有察覺,沒說什麼,隻叫我多小心。
    我跟景桓約好在客棧改換行裝,兩人都是男子,換衣自然不避諱。
    景桓將外袍褪下扔給我,將士子的白衣仔細穿好,從旁邊撈起一把竹折扇,眉宇間清貴依舊,平添了幾分風流。
    我則不怎麼像樣,雖然沒鏡子,也能發現衣袍太寬,可以說是不倫不類。
    我心裏忿忿,心口不一地恭維:“殿下龍鳳之姿,愧殺君閑。”
    看出我的不甘,景桓比聽到真心讚許還開懷,竟笑著問:“你可覺得這兩套白衣有些陳舊?”
    我早就察覺這白衣的顏色已有淡淡的焦黃,即使洗得這般柔軟,無疑也有些年頭了。
    景桓的右手撚著袖角,眸裏流轉著淡淡執念與哀傷,化作卻幾句笑言:“這可是霄芳哥哥準備的,他說待我長大了,就帶我鬧一場大的,到時候是那人的天下了,看他敢不敢欽點我們做個狀元。”
    景桓的話我聽不懂,卻下意識地想到了韓叔,他也是以這樣的神情說起十四年前的事。
    隻不過,當時景桓也才三四歲吧……怎麼可能記得清楚?
    我垂眸理著自己的腰帶,說:“我聽到貢院鍾聲響了。”
    景桓手中的折扇時開時合,笑道:“君閑最讓人放心的是,懂得什麼時候聽得見,什麼時候聽不見。”
    他也不多說,開門往外走,我束好稍嫌寬大的衣袍,也跟了出去。貢院前白衣濟濟,仿佛將成為朝中清流。我是俗人,隻發現俊俏的,穿著白衣仍是俊俏。難看的,穿著白衣分外難看。白這顏色,最考驗人了。
    我看看景桓,又望望自己,忍不住歎息,這人跟人啊,差距怎麼就這麼大。
    相比我們的悠閑,士子們都誠惶誠恐,除了極少數胸有成竹的人,都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商討著春闈的考題。
    我們錦衣玉食慣了,永遠不能明了在場眾人對春闈那種近乎膜拜的虔誠。
    不同於景桓的躍躍欲試,我則有些百無聊賴,一一進了貢院,景桓跟幾個士子寒暄著,我坐在位子上裝作專心研習。
    等到貢院的小吏來了,每個人都隻能回到自己的單間,這段時間裏不能跟外頭交接,也不能相互交談。我是沒什麼,連裝模作樣也懶了,靠著牆思索起近日來發生的事,韓叔的到來,景桓的反常……還有那什麼,明珠姑娘,趙大將軍,青衣人……
    隱隱地,似有事情在醞釀著,景桓似乎還有意無意地泄露給我。
    我斜靠牆壁,握著筆在紙上劃出幾道淩亂墨跡。
    我隻想跟爹一樣做個閑散侯爺,保武侯府平安,跟景桓相交本就是為了攀附他,思來想去,自己似乎做得太過了。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待到了開考,我做事一向講究四平八穩,全無出彩之處。士子裏英才濟濟,我那半吊子學識絕沒有出頭的地方。
    我出來的時候還算早,隻有三兩個士子站在那,似乎在等友人出來。我無意上前答話,隻靜靜地在一旁等著。景桓也沒讓我等多久,很快走了出來,他身邊還有幾個同行的年輕士子,跟他談得極開心。
    像景桓這個身份的人很難有朋友,所以我看得出他的高興。
    他也看見了我,朝我招招手,將身邊的人介紹給我。我沒有景桓那過目不忘的能力,差不多他剛說完就忘了,但臉上還是堆起笑臉。這幾人將來有可能成為景桓的左右手,我本來也該尋思著怎麼跟他們交好,一時卻提不起精神。
    這日子,似乎越來越不如意了。
    天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那幾人拉起景桓狼狽地往屋簷下跑,許多士子魚貫而出,看到這天色也是頓足盼它快些放晴。
    不知怎麼地,我卻不想避,靜靜看著景桓一行人相互拂去肩上、發上的雨水,俱是歡笑。
    “世子。”
    一個聲音在身後傳來,我回頭,隻見銀兩站在那裏,兩肩微濕,手上的傘大半遮在我這邊。
    元寶不知從哪蹦出來,一把傘遮在銀兩身上,一把自己撐著,煞是好笑,“公子呐,你怎麼就跑來這裏,夫人可急壞了,若不是侯爺說出你的下落,夫人怕是要我去鬧大理寺了。”
    我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一記,“隻丟了個人,大理寺管你才怪。”
    元寶笑眯眯地說:“怎敢不管,世子可是很重要的呐。”
    銀兩狠狠瞪他一眼:“說這麼大聲作什麼!”轉頭卻是沉穩又恭敬:“世子回府吧,夫人再不見人就要自己出來找了。”
    這對活寶永遠叫我開心,我遠遠向景桓行了一禮,轉身進了銀兩準備的馬車。
    有什麼事,正在發生。
    我的心鬧騰得厲害,回家後見到爹坐在前廳,娘欲言又止。爹卻沒有發火,我更確定他知道我跟景桓私下參加春闈的事。
    見我誠惶誠恐,爹反而笑了:“考得怎麼樣?”
    娘狠掐了他一下,過來拍去我衣上的雨水,“你怎麼跟著景王去胡鬧,他有太後跟皇後護著,陛下拿你下手怎麼辦。”
    我慣了恭維,隨口道:“殿下會護我,再說,還有爹跟娘在。”
    爹歎了口氣,不再玩笑,“今天陛下召見我,問我想不想讓侯府出個管事的侯爺。你這次春闈若真顯了才學,陛下說不定會趁機賞你個官做做。”
    我皺眉,武侯府曾有一度權傾天下,最後也得自發退到後邊才保住上下性命。賜姓的恩寵一下來,武侯府後代不入朝,朝廷內外早有共識。
    照理說,景桓那日做出跟我親密的假象,陛下跟太子應當鬆一口氣才是。畢竟景王如今備受寵愛,隱隱有超越儲君之嫌,若有什麼隱疾,他們更應寬心的。
    我怎麼也想不出,陛下允我入朝的用意。
    爹臉上憂色盡顯,卻不再多言,命我下去休息。我回到房中,銀兩暗裏將一封信給了我。上麵的語句雜亂無章,我掃過一眼便揉成團扔入荷池,那紙墨入水即化,還引來一群錦鯉爭食。
    那信上的話旁人看不懂,我心裏卻清晰地烙著一句話。
    “月中,晨風閣密會,太子殿下已應。”
    春闈(下)
    一晃又是半月,估摸著放榜的日子差不多到了,景桓又換上那身瀟灑的白衣找上門,若他不是生在天家,恐怕也是個風流才子。不像我,全賴家世過活。
    銀兩已經把我那件衣袍拿去改了一番,我穿在身上還算合身,沒有上次的狼狽了。
    又見到景桓上次結識的幾個士子,我始終記不得他們的名字,他們卻張俊張俊地取笑。這名字實在普通,但在景桓前頭占了個俊字,就活該他們笑了。
    始作俑者卻在旁把玩著折扇,完完全全置身事外。
    待到了貢院,那裏已人滿為患,我們幾個在外圍不好擠進去,一個個推說我個子小,要我擠進去看榜。
    我清咳兩聲,佯作跟身邊的人道:“蔡禦史蔡大人來了,我們到旁邊侯著去,誰不知他最恨不知規矩的人。”
    推搡著我的人立即停了手,前頭那些人也‘不經意’地聽到了,榜前很快空無一人。老怪物的傳音入密居然淪落到用來在做這種事,難怪他死活也不肯教我其他。
    我朝景桓眨眨眼,他一愣,朝前邊的皇榜望了幾眼,啪地打開扇子笑了起來:“我們走吧,給衛兄慶功去。”
    景桓天資聰穎,自幼博聞強識,區區皇榜他哪會記不下來。
    而被他稱為衛兄的人呆住了,周圍幾個士子也莫名其妙,其中最靈活也最年少的一個已經轉著烏溜溜的眸子,戲謔地說:“張弟倒是耍了我們一把!”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不過卻是轉頭讚景桓:“李兄好眼力!”
    看看看看,就算沒有身份擺在那,這些人還是區別對待的。
    景桓領著我們走進最近的酒館,不得不說景桓的別具慧眼,在座的居然都取了或高或低的功名。隻不過我跟景桓就有些尷尬了,我們兩個都不可能出現在榜上。
    我是不怎麼在乎的,我跟景桓的主從關係極為明顯,榜上無名也不丟臉。
    不過景桓……
    他生在天家,實在是可惜了……
    我猛然握住腰間的玄玉,思緒也被拉了回來。總是這樣子,即使在談笑,也會出神,眼前常常浮現這些說不得的話來。
    我抬頭,發現大家都在看著我,原來眨眼間又已經輪到我對詩。這是士子間最愛玩的,跟那日宮宴上考驗才學的助興遊戲差不多。我根本沒聽,自然對不出,笑眯眯地自罰一杯,反正我樂意之至。
    有人立刻看穿我的心思,招呼旁人說:“我看要改成輸的不能喝,否則有些人故意認罰!”
    景桓跟其他人都笑著附和,此間年少,鬧哄哄,又不失安寧。
    月中來得極快,我又奉命到長天居幫景桓給別人挑東西,雖然記得跟太子約的是今天,我卻沒有急著趕去晨風閣。
    景桓在長天居沒少砸錢,作為跑腿的,我是掌櫃的老熟人了。不過掌櫃並不喜歡我,因為我為人吝嗇,常將他的貨物批得一文不值,好將價錢壓低。
    掌櫃一見我進來果然眼角抽搐,精明得像狐狸的老眼一下子變得暗淡無光,不過他跟我一個樣,張口還是那逢迎語氣:“哎喲,世子啊,您可算來了,我們長天居最近可不景氣。”
    我坐了下來,不懷好意地笑著說:“最近有什麼好玩意,拿出來給我瞧瞧。”
    掌櫃敷衍道:“哪有什麼——”
    我用扇柄敲敲桌沿,語氣無比遺憾,“聽說那群公子哥兒意外得了塊藍田暖玉,本世子不夠格買,連開開眼都不能啊!”
    掌櫃為難地支吾著,我則琢磨著怎麼鬧事兒。正一籌莫展,那廝就已經有人送上門來:“掌櫃的,我們吩咐的可做好了?”
    這些公子哥兒怎麼一個兩個都滿身市井氣,這財大氣粗的派頭可真叫我羨慕。
    我手中的玉扇啪地一開,甚是愉悅:“諸位,很久不見了。”
    的確許久不曾見了,蔡子言家中有事,不能給他們撐腰,近來他們都收斂了不少。再來景桓也把心思放在春闈那群士子身上,我們也沒怎麼跟他們鬧起來,難怪從前陛下案前堆積如山的彈劾竟少了許多。
    他們亦認出我來,冷聲道:“是你!”
    我並不記得他們的名字,隻見這開口的人生得倒是高大,但腳下虛浮,明顯隻知玩樂。
    他們你推我我推你,說了一句話就沒下文,我隻好恬不知恥地開口:“聽說諸位找到極好的藍田暖玉,能不能讓本世子見識見識?”
    我話剛落音,他們就七嘴八舌地鬧了起來:“憑什麼給你看!”
    “這是我們給子言的賀禮,給你這種人看過怎麼拿出手!”
    “你不過是景王門下一條狗,還真當自己是什麼人物了!”
    掌櫃的額上滿是汗水,覷向我時已經變色,哪還有半分精明樣。想必他也沒料到,在他麵前狐假虎威的我居然有被人指著鼻子罵的時候。
    我用扇按住掌櫃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含笑說:“憑什麼是吧,就憑我是武侯世子,連你們父親都要讓我三分,我就是強搶,也輪不到你們跳腳。”
    他們沒料到我會無恥到拿身份壓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滿意地道:“掌櫃,帶我去內室。”
    幾人不願退開,卻又無可奈何:“你!你!欺人太甚!”
    我朝攔在跟前的人冷笑,一字一頓慢慢道:“我就算是景王門下狗一條,你也惹不起!”
    我自己的地位自己心知肚明,但被人指著鼻子說出來就不同了。雖說我不介意,但我們武侯府若還想安安穩穩地在京城立足,就不能放任所有人欺到頭上,尤其是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人。
    不能太弱,也不能太強,挑軟柿子來捏正好。
    隨掌櫃步入內室,我照例將長天居的東西批得體無完膚,那藍田暖玉首當其衝,由頭到腳被我挑剔了一遍,軟柿子們的臉都黑了。
    其實這藍田暖玉我還真的不怎麼看在眼裏,景桓府上要什麼沒有。掌櫃顯然是聰明人,利索地從我那堆無理取鬧的批判裏記著什麼。反觀旁邊那些頭冒黑煙的軟柿子們,實在是差遠了,沒了蔡子言撐腰,他們就是烏合之眾。
    軟柿子們大概也不敢跟我翻臉,一個個都強忍著怒意。我見日頭微偏,時辰尚早,就將他們定的幾樣小玩意也批了一遍,十分欣賞他們敢怒不敢言的臉色。
    正當掌櫃憂心我們會不會在長天居內室打起來,一聲笑語從門外傳入,渾厚低沉,竟少了幾分輕浮:“常兄,段兄,許兄,你們的禮我來收了。”
    我抬眼,恰恰看到了一身常服的蔡子言。他的眉宇間沉穩了許多,短短半月,似乎已脫胎換骨。見了我,竟也沒有以往的劍拔弩張,反而拱手道:“見過世子。”
    待我回神,他又轉頭對軟柿子們說:“你們的禮我收到了,改天再登門道謝。”
    最為高大的軟柿子想來是向往仗義的遊俠,立刻豪邁地答:“我們之間還道什麼謝……”
    他身邊有人朝他使眼色,然後拉著他退了出去。掌櫃見不好再呆在這裏,幫我們掩上門就走了,也不怕我順手帶走幾件玩意。
    我說了半天有些累了,便坐下給自己倒茶,蔡子言卻沒有動,反而定定地看著我。我臉皮薄,被他望得不自在,先打破沉默:“蔡兄有事嗎?”
    蔡子言直截了當地問:“世子為何助我?”
    我說:“那日我若跟景桓指證你在狩獵,不就說明我們也去了嗎?兩敗俱傷的事我不會做……”
    蔡子言斂手:“不是那日。”
    我想不出我什麼時候幫了他,隻能再倒了杯茶,等他接著說。
    “父親允我將青青她們娶進門了。”
    “這是好事,你可別再去外邊花,本來娶兩個就夠荒唐了。”
    蔡子言的神情有些怪異,分明是認為這話從我口裏說出來極為可笑,好在他還給我點麵子,忍笑道:“我娘的病也好了。”
    “那就好,早些把倆姑娘娶進門,給蔡夫人添點喜氣,再等幾個月你的兒子們出世,可就羨煞旁人了。”
    蔡子言直起腰,再次問道:“若能如世子貴言便好,隻是不知世子為何助我?”
    他若會做人,應當主動問有什麼事可以效勞,說兩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漂亮話。但他執意這樣追問我也沒法子,隻能直說:“當然是有原因的,這不是叫你來了嗎?我哪像是施恩不圖報的人啊!”
    對我光明正大的卑劣,蔡子言看起來有些無奈:“世子想做什麼?”
    我將折扇一合,說:“你在這偶爾砸點東西,等我回來就好。”
    那日我將蔡子言的事在百官麵前說了,蔡老禦史不得不同意他的婚事。不過若這也能算是人情,我以後該多做些才是的,用不著瞻前顧後步步為營。
    不過這回歪打正著,有他這個冤家對頭作證,將來有人汙蔑我私會太子,也多一條後路。
    我沒有自己的耳目,卻不代表我沒有暗自經營,長天居跟晨風閣隻是其一。
    尋常人都不會注意到長天居跟晨風閣看起來相隔一條街,實則相靠而建。長天居內室連通晨風居,這是京城裏眾多秘密之一。
    我走到密道前忽然又止步,心疼地囑咐道:“別砸太貴的!”
    在蔡子言錯愕之際,我已消失在檀木壁櫃後,由狹窄的密道慢慢走到另一端。
    背道(上)
    澄江如練,湯湯春水在餘暉裏東流而去,晨風閣如此地勢,可謂得天獨厚。不過周圍高樓林立,倒也不引人注目。
    太子自然不可能在這麼張揚的雅間,我隨意地從櫃中找出套衣物,跟尋常富家子弟相差無幾。待我換好裝,有人側身從門外滑了進來,時機之準讓我懷疑他是不是一直在暗處看著。
    這人叫藍栩,是我跟景桓年前遇上的遊俠,我們陰差陽錯地救了他一命,他念著這恩就聽憑我們差使。景桓對江湖人士沒怎麼放在心上,全由我接手。恰好他上京是來投靠晨風閣閣主的,我便把他安排在此處。
    遊俠的脾氣都有些古怪,藍栩卻很穩重溫和,但我不忍他這樣的人向我見禮,搶先吩咐道:“你在這守著,不要讓人靠近,我跟隔壁的大人有些事要說。”
    房間與房間之間亦有連通的門,隻不過平時不多開。我推開門,又回望了藍栩一眼。待他轉身消失在外頭,再無可能見到屋內之人時,我才安步踱入。
    門嘎然關上,這房間是特別修築的,旁人根本聽不見裏麵的動靜。不是我不信藍栩,而是在京城根本不能信任何人,哪怕對方是至親的手足知己,何況藍栩於我還沒有那麼親密。
    琉璃屏風巧妙地將窗外的視線掩去,透過琉璃的夕輝更加光芒璀璨。原本未到約定時間,卻已有人坐在屏風前,一雙眼鎖住我方才進入的方向。
    月前太子在宮宴上的下馬威讓我記憶深刻,忍不住思索起太子的為人。太子為儲君這麼些年,跟陛下共治天下,溫良謙恭,連蔡老禦史底下那幹正直過頭的言官們都無話可說。
    太子見到了我,竟有些詫異,鳳目微眯。我心裏轉了好幾回,忽然明白紕漏在哪裏,當即拱手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竟意外有些沉怒:“趙將軍所說之人竟是你!”
    太子的慍怒出乎我的意料,轉念想到他對我的厭惡,又明了了幾分。
    我屈膝跪了下去,正正經經地拜見:“臣,見過太子殿下。”
    他冷下臉:“你這是何意?”
    即使知道接下來的話會讓太子更厭惡我,但我還是平靜地說了出來:“臣願拜太子門下,保我武侯府上下平安。”
    我卻比誰都明白,此話一出,有些東西再也無法回頭,即使我願意再做景桓門下走狗,他也隻會恨我入骨,永難再回到當初。
    太子捧著茶的指節有些泛白,素來平和的臉因慍怒而顯得可怕,我坦然抬頭,接著說:“景王殿下密謀不軌之事,臣望太子念臣首告有功,不記武侯府之過。”
    太子怒極反笑:“你倒是說說有何不軌之事,武侯亦有參與?”
    我理了理思路,才答道:“景王私聚前相府舊人,借吾父念舊之情密與風州亂賊韓淵謀商,韓淵已被趙將軍扣下,而猶有幾人在景王府中。況且景王結交士子,又妄圖經過韓淵拉攏武生,其心叵測。”
    太子臉色一變,竟有些失神。若追根究底,太子其實也是受教於前丞相的。隻不過生在天家,又沒有正式行拜師之禮,所以那年藩王之亂雖然有人借故要改立景桓為太子,他卻還是撐了過來。那事之後他還能對景桓心無芥蒂,已經算寬仁了。
    太子不愧是經曆了多年風雨的儲君,很快反唇相譏:“皇弟他連這個都告訴你,可見待你之誠,你今日做出這等背信棄義之事,猶敢叫我信你麼?”
    我毫無愧色,朗聲道:“不盼太子重用,隻願保武侯府平安。”
    其實景桓並沒有這般信我,隻是見了青衣人,見了明珠,韓叔又在我隔院住了一段時日,如此種種,我若再猜不出就說不過去了。隻不過這些我當然不會跟太子說,多說就會引他疑竇,讓他認為景桓視我如心腹也未嚐不可。
    太子冷笑:“即便他私匿舊犯,也不致大錯。反倒是你賣主求榮,罪不當誅!”
    我的視線凝著腳邊的斑駁光影,毫無愧疚之心:“景王勾結舊犯欲引朝野動亂,武侯府上下食君之祿,承君之恩,臣若有主,也是陛下與殿下。臣告與殿下,何來賣主之罪?”
    太子駁得極快,也極狠:“那你為何不直稟父王?”
    陛下那麼狠心的人,當下還能好言相慰轉眼就下殺手,不會輕放景桓……這話我卻不能說,遲疑片刻,才道:“陛下已經老了。”
    太子這次果真勃然大怒:“大膽!”
    我不為所動,繼續道:“陛下身體每況愈下,若知景王叛逆,恐怕會傷人傷己,殿下將此事暗裏處置好,才是為陛下分憂。”
    所有理由都是光明正大得令人挑不出錯的,但太子臉上的憎惡並沒有少半分。想來他自己懦弱,便希望景桓去做那件事,為十四年前的事情翻案,去為死去的恩師與好友雪冤。
    當時藩王之亂,沒有人願意前丞相出來替罪,更沒有人願意看見牽連,藩王也不是要這樣的交代,可是他們還是不得不死。在那麼多年後,藩王已再無威脅,那些人殷殷期盼的盛世也已經到來,甚至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冤屈,卻還是不能洗清。
    因他們一力推行削弱藩王的計策,不計生死。因他們太急,引得暴亂在計策奏效前就發生,屍橫遍野,血流遍地,最終還是要靠血戰來完成。禍國之罪,無可赦。
    最可惜的就是常伴太子左右的太子舍人施霄芳,承載了那麼多人的希望,本來要跟太子並肩守住太平,本來要與其父一文一武共整朝綱……最後卻連好友的麵都不曾見就已身首異處。
    最悔的是太子,他的好友最後朝他伸手求援,他卻避而不見。
    有時候誰都不希望死的人,卻不得不死。有時候誰都盼著去做的事,卻又做不得。太子跟景桓都身在其中,而我卻必須抽身。韓叔曾在我們府中出現,為了武侯府上下平安,我必須阻止。
    若是能翻案,陛下又怎麼會不做?已經是塵埃落定的事,又何必去翻出來?
    太子的臉色不太好,眸光幽幽,似有憂傷暗露。他其實也承受著極大的痛苦,陛下與他的關係雖然平和,猜忌卻是少不了的。當年救不了施霄芳,不敢相見,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他有這份心,泉下之人也應寬慰。
    就不要夜夜入夢了罷。
    我又複垂眸,問:“殿下可願保我武侯府平安?”
    太子冷聲道:“連趙將軍也與你武侯世子站在一處,可見武侯府皆忠臣能士,何須孤保!”
    他負氣而起,往密道走去,那是通往趙將軍府上的,我在長天居跟蔡子言爭執,他在將軍府商談禁軍的調度問題,再怎麼看,這一次密會也是不曾存在的。
    我起身,腳有些發軟,若不是身後有牆倚著,定然撐不下去了。
    再抬頭,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我的力氣也已經恢複,藍栩在那邊敲門,我走過去,換回來時衣物。藍栩唇微動,似想說什麼。
    我也不逼迫,靜靜走進密道。卻聽身後之人急聲道:“景王已到長天居門前!”
    我一笑,已心安,加快步伐往密道另一端走去。
    出來時燈火搖曳,蔡子言正望著手中玉器麵有異色,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
    我看清了,心裏忽然一片空茫,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觸碰了。待我回神,連忙跑上前,張口卻是慣有的胡鬧:“別砸!雖然不起眼,可也是價值連城啊!!”
    蔡子言哭笑不得地望著我:“景王已經到門外了,世子還玩!”
    我不聽,伸手就要奪過來。外頭也有了動靜,若聽得真切,能分辨出景桓的腳步聲,我卻顧不了那麼多。
    此時景桓推門進來,見我們在搶一件東西,眸光微緩,笑著說:“我聽說長天居出了亂子,原來是蔡翰林在這,難怪君閑這麼晚還不到。不過你們再爭下去,可就耽誤我的時機了。”
    蔡子言見到景桓,臉色也緩了下來,“見過景王殿下。”
    景桓拿過蔡子言手上的玉佩,觸到玉上的圖案,臉上有些驚訝,抬頭凝著我,眸光微動:“這可不是給尋常人佩戴的。”
    我也沒想到蔡子言居然會拿到這塊玉佩,抿抿唇,連忙圓謊:“這是我備給殿下的生辰賀禮,不過我錯記了日子,長天居今日才做好。不想蔡兄竟看上了,我當然也不可能相讓,不過蔡兄可真不給麵子,我給他挑了許多東西他都不領情,砸得可真狠心。”
    其實是有日我偶然記起,又覺得沒有用處了,便叫掌櫃收起來,永不見天日。
    我斜了蔡子言一眼,仿佛他真是罪大惡極。景桓瞧了腳下的玉碎一眼,笑道:“你盡挑些劣等的東西氣蔡禦史,他自然忍不下這口氣。”
    蔡子言見景桓給他台階,連連稱是,順勢告辭了。我安然地望著景桓,隻見他把玩著手中的玉佩,鴟吻圖紋雕得極好,他想必也會喜歡。何況是從我腰間玄玉截去一半,有安心定神的效用,近來我看的事情多了,常常憂心景桓夜裏恐怕也不得安眠,他的日子,太難過了。
    隻不過他腰間有陛下欽賜的玉令,當然不會換上去。
    令我錯愕的是,景桓招呼掌櫃過來,取了一截紅繩,將玉佩戴在胸前,轉頭望著我笑道:“我還道你忘記了,其實早就備好了卻覺得不適合,才沒有送的是不是?”
    我不答,景桓的聲音猶含笑:“君閑你行事總是這般小心,小小年紀的,連白發都有了。當時我見皇兄跟霄芳哥哥並肩而立,總想著我也要找那麼個人,君閑卻為何總是防人於千裏。”
    景桓眸微闔,手中折扇一時開一時合,低聲說:“也罷,是本王誠意不夠,等本王做完接下來的事,便與君閑開誠布公。”
    若真有意誓死相隨,我應當問他要做什麼。可是我已知道,也已決心要走另一條路,又何須問。
    景桓似也料到這結果,隨手拿過掌櫃取出的東西,施施然回了府,仿佛方才什麼也沒說。
    我閉著眼仰坐在椅上,仿佛剛剛太子走後那般無力,入目是長天居璀璨生光的華玉明珠。這般盛世,這般太平,如何能再亂。
    背道(中)
    我這殺神剛離開長天居,轉腳就聽見長天居熱鬧起來。我跟那群公子哥兒過不去早已不是新鮮事,閉著眼都能猜到明日坊間又會流傳起武侯世子仗勢欺人,權貴子弟搬來禦史愛子相抗,最後景王照例偏幫,武侯世子狗仗人勢又橫了起來。
    怎麼算,都是我的名聲吃虧……
    那添油加醋造謠生事的狐狸掌櫃,正享受這群星捧月的差使,連目送也不意思一下。這老頭與其呆在長天居,還不如說書去!
    那日後景桓找我的次數減減少了,我便閉門不出,直到爹拿著拜帖吩咐我上將軍府一趟。他因為武侯的身份不便上門,隻能叫我去看看韓叔的情況。
    想來韓叔毫無消息,他也察覺到了什麼。爹對我這兒子還是很放心的,見我疑心也不解釋,直接叫我注意韓叔的居處是否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我當然知道韓叔現在的狀況,臉上卻還是不甘不願,“殿下說今日一起出去……”
    爹果然沉下臉,“別胡鬧,叫你去就去,前些日子也不曾向你韓叔討教兩招,將軍府高手如雲,你看看能不能找個人給你指點一二,別整日跟景王混在一起!”
    景桓跟明珠的感情漸漸好了起來,我還沒見過景桓這麼有耐心的時候,想來王妃大概就是她了。本來今日他們一起遊玩,我還想好好巴結的,既然爹有命我隻好不去了。不知怎麼地,心裏不覺得遺憾,反而很高興。
    爹無奈地道:“別每次教訓你就隻知道笑!”
    得意的笑容僵住了:“我沒笑!!!”
    爹的臉色也好了起來,拍拍我的頭:“知道了,你去吧。”
    我拿著拜帖上門,將軍府的人明顯有些詫異。趙將軍從邊關回來後還管著京城的城防調度,這些人大多見過我跟景桓還有蔡子言那群人鬧起來的模樣,當然認得我。
    幾個侍衛將拜帖仔細翻來覆去地看,還時不時斜了我一眼,老半天確認無誤,跑去通報。
    趙將軍自然不會親自來接我,他知道我的來曆,叫人引我到偏院。而後引路的侍衛嗖一聲就不見,不愧是將軍府的,訓練有素。
    這就是趙將軍安置韓叔的院子,我剛走進來就嗅到了一陣藥草清芬,連心頭都有些發軟。
    趙將軍正大咧地在院中喝著酒,也不怕把身子喝壞。我想了想,也上前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趙將軍首先開口:“常聽說世子好酒,這會兒才算了解!”
    我握著杯身,笑著說:“將軍不怕,我怕什麼?”
    趙將軍哈哈大笑,嘲弄地看著我:“我有解藥。”
    我身後一輕,已察覺有人扶著我。若不是他,我恐怕就倒下去了。趙將軍極為錯愕,想不到我竟會帶人前來,而且將軍府中的人一無所知。
    我臉上卻不動聲色,問:“藍栩,那家夥回來了?”
    藍栩在身後扶著我,微皺眉,似乎不認同我的稱呼,卻仍舊點頭應是。藍栩的堂兄就是晨風閣那不務正業的主人,我想起那四處玩鬧多過呆在京城的家夥,似乎今日到京了。大概是不見我去迎接,立刻請藍栩來找,這狂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
    藍栩暗暗給我一顆朱紅藥丸,我勉強坐起身,便朝藍栩揮揮手,說:“你回去吧,就說爹吩咐的事還沒做完,我忙完就去見他。”
    藍栩不是多話的人,一轉身就不見了。趙將軍沉默良久,才沉吟道:“將軍府的守備,還須加強啊。”
    我又倒了杯酒,和著院中的淡淡藥香飲了一口:“將軍又不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要那麼密不透風做什麼?”
    趙將軍仍是不甘:“為什麼你能察覺,我卻不能,你這小子——”
    我說,“因為他曾是我的手下,我當然能發現他的潛入。”
    趙將軍神色緩了緩,“也對。”
    萬般無奈地搖搖頭,我歎息著說:“我安慰你,你還真當真呐。”
    回應我的隻有一個字:“滾!”
    說笑了一陣,彼此也摸清了周圍再無其他人,趙將軍跟我講了太子的事。不出所料,太子已決定秘密將一切關聯人物除去,這任務,毫無疑問地落在趙將軍手上。
    我憐憫地瞧著被我拉下水的趙礪一眼,經此一事,將來太子登基肯定看他不順眼。他麵上卻全無難色,反而問道:“你要見見韓弟嗎?”
    韓叔啊,也是可惜了。我握住杯身的力道一緊,“還是不見了。”
    趙將軍嘲笑道:“膽小怕事。”
    這倒是事實,我毫無愧色地接口:“眾所周知。”
    趙將軍說不出話來了,轉身進屋拿紙墨,那架勢明顯是要我早早走人,屋內依稀傳來響聲,我卻並沒有細聽。
    趙礪邊看我寫邊笑了出來,“絕啊,很像韓弟的作風,等下要封好好封起來,要折得漂漂亮亮地再送過去,讓你爹嚐一回被冷落的感覺,以往我接到韓弟的信都想跳到風州掐死他!”
    我也滿意地看著信上簡單利落的一句話:“吾兄親啟,甚好,勿念。韓淵字。”
    趙礪凝著紙上的字,慢慢不笑了,難得地歎息道:“你怎麼什麼都自己去做,我看剛剛那家夥也極好,應該多重用才是。”
    我想了想,才答:“太厲害了,滅口麻煩。”
    趙礪睜大眼,好奇地問:“我呢?”
    我本也不想打擊他,看他這樣期待我才搖頭歎惋道:“滅你不麻煩。”
    這次他多回應了兩個字:“滾,立刻!”
    如此這般又將趙礪的自尊蹂躪了幾遍,我快慰地步出將軍府,心情竟意外地輕鬆。我這人一旦選定了,便不會再回頭望。
    回府後爹看到那封冷淡的信,也沒有在說什麼,我吞吞吐吐地說要去找景桓,他竟沒有再生氣。明顯利用完就踹一邊,無情啊!
    京城街道平坦,有大江橫貫城西,傳言在泰和殿上眺望,便能遠遠見到江流入海,連大海無邊無際都在天子腳下,臨朝如何能不興旺。
    景桓跟我說那是胡扯,他兒時悄悄到過那裏,根本看不見什麼海。我認定是他當初太小,個子矮看不清,何況那時還是霧雨天,哪能算數。
    霧雨天,連路都有些難行,身後是元寶急衝衝地追來,口裏喊著:“世子呐,你怎麼又不帶傘!”
    我轉頭,慢慢說:“難道不應該是你們帶的嗎?”
    元寶一呆,大概是從沒見過我這樣說話,我回神,笑著打發他回去。元寶連忙跑走,口裏還念著世子剛剛好可怕,怎麼像侯爺一樣板著臉。
    我抿著唇,往江邊走去,心裏卻冒出個念頭,“霧雨天,不是遊玩的日子啊。”
    走近江邊卻發現自己的擔憂多餘了,景桓是什麼人,他豈是旁人能敵的。江上漁舟急行,顯然漸漸暗下來的天讓他們有些慌,他們的輕舟在風浪裏可撐不了多久。
    驚濤中有樓船穩立,影影綽綽宛如海市蜃樓,華燈已亮,霧雨反倒讓船身蒙上一層輝光。我已看見兩人立於船前,一個是尊貴無雙,一個是明麗過人,天造地設,好不登對。
    我的目光落在樓船上,這東西是我教唆景桓從西州弄回來的。趙礪一看到這樓船被拆得麵目全非,頓時捶胸頓足,疾書上奏陛下,怒斥景桓拆去了樓船的眾多機要構造,毀了好好的樓船,這樣一來真的隻能做遊船畫舫了。
    他這種直腸子的武人哪裏看得懂陛下的心思,他的奏疏一上,陛下更是大方地放景桓胡鬧。樓船這事可大可小,景桓愛鬧可以,危及皇城是萬萬不能的。
    這些過往,已不可能再有了。
    正想得入神,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天而降:“喲喲,還沒開始就這表情了,叫我如何下手啊~~”
    我眨眨眼,知道來人是誰,平靜地喊出聲:“藍藍。”
    那聲音雖然不知何處傳來,但明顯已跳腳:“別叫那名字!!”
    我惡意地加重的語調:“你是姓蘭,單名藍字,難道不叫藍藍嗎?”
    那聲音氣悶之餘又有些無奈,“會開玩笑,心情倒是很好!瘋子,這裏的人都是瘋子,生我的兩個是瘋子,連起名都懶就兩姓加在一起,你這人也是瘋子,就要撕破臉了還若無其事,想我多好一人啊,怎麼會跟你們這些瘋子攪和在一起!上天啊,你怎麼不開眼!”胡攪蠻纏地喊完後,他咦了一聲,有些納悶:“怎麼忽然雷電交加?”
    我嘲笑道:“開眼了。”
    他似乎在咬牙忍住殺我的衝動,最後實在忍不住,便跳了出來,目露凶光:“既然老天都開眼了,那我也開始了!”
    他的模樣凶狠不起來,嚇不了我,我做出個請便的手勢。他知我決心已定,便不再多言,轉身欲走,忽然又回頭:“你身上的藥不錯,等下給我配點,景王府逮出來那家夥太強悍了,迷倒一了百了!嘖嘖,這藥聞起來好聞,讓人渾身發軟,居然還不怎麼傷身,真用心!這可是深諳采花行當裏的高人才做得到,你是不是被誰盯上了?也不對,就你這樣子……”
    我暗暗磨牙,一腳把他踹下江,沒想到他轉眼就竄出頭來,一臉堪稱愉快的表情:“好風,好浪!”
    我:“……”
    再看去,驚濤依舊,江上已無人。我站的地方極為隱蔽,也沒有人注意到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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