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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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上)
所謂知己好友,也是要兩肋插刀的。
我躺在床上,苟延殘喘。前幾天跟景桓出去,不知誰家的貴女又進城,景桓一眼斜過來,我就沒出息地上前調戲了,哪料到,哪料到那女人居然是個練家子!
那一腳踹過來,景桓對那女人驚為天人,第二天就去打聽那女人的來曆去了,根本就沒來看過犧牲巨大的我。
也不想想,我雖然不是三代單傳,但也是堂堂的侯府世子,侯府的血脈還得我傳承下去的。若那腳踢偏點,我的下半輩子就完了。
偏偏景桓的來頭比我大,我老爹是武侯,他老爹是皇帝,這明晃晃的差距擺在那,我永遠奈何不了他。
還好我這人潔身自好,從來不跟京城裏那些混賬公子哥兒混在一起。想來景桓就是欣賞我這點,才跟我走得近。
這時元寶抱著個檀木盒子走進來,笑得興高采烈:“公子,景王給你送東西來了!你快看看是什麼!”
銀兩跟在他後邊,在他後腦勺敲了一記:“有你這樣跟公子說話的嗎?”
元寶跟銀兩都是從小就跟在我身邊的下人,跟我熟了,也就不像外人那麼誠惶誠恐。我對他們這樣小吵小鬧一向是不管的,坐起身來,接過元寶遞上來的檀木盒子。
剛看了一眼,我的臉就黑了。
盒子裏端端正正擺著的,正是賣相上佳,藥性極好的……虎鞭。
我咬牙迸出一句:“朱景桓,我跟你勢不兩立!”
元寶跟銀兩小心翼翼地望著我,終於還是元寶憋不住了,問道:“公子,那這該怎麼處理……”
我心裏還是有些忿忿,居然給我送這東西,不是諷刺我被那女人傷了嗎?腹誹了半天,我不動聲色地回答:“你們拿去給鮑伯,他知道怎麼做的,還有,這麼多一時半會大概用不完,交待他弄一壇虎鞭酒藏著將來喝。”
元寶、銀兩:“……”
目送被我從容的厚顏所懾服的元寶兩人離開,我伸手拿過擺在床前的錦袍。
既然景桓連這樣的激將法都使出來了,我決定勉為其難地下床活動一番。京城的事態一日千裏,誰知道我閉門不出的日子裏到底有沒有變天。
像我這連自己耳目都沒有的人,什麼消息都是從景王府裏知道的。我出了侯府就騎馬直奔景王府,一路上馬蹄揚起黃塵漫天,還是跟以前那樣囂張。
遠遠地,景王府那看門的小廝看到我馬上點頭哈腰,引我進府。王府的景致我早就看膩了,連忙叫那小廝回去,我自己抄小路找人。
景桓似乎早就料到我會走這條路,正在曲徑盡頭的涼亭裏好整以暇地等著我。
我自發地坐下,給自己斟了杯酒,看銀兩跟元寶的名字就知道,我愛極了金銀財寶。為此我很少喝酒,因為好酒難求,而且貴。劣等的酒,那是在折磨自己的身體,我還想活到一百歲,要比過那青山常在,綠水長流。
景桓冷哼,“你就是過來喝酒的?”
我也不知他在氣什麼,再倒了一杯酒,發現壺空了。這亭子建得高,雖然在京城裏是高不到哪裏去的,但王府的院子錯落有致,俯覽之下也有些幽遠。這春寒料峭的天,在亭子裏往下望,也算是高處不勝寒。
景桓在我來之前,是一個人在這裏喝酒?而且似乎還喝了不少,我心疼啊,要是早來點可以多喝兩杯的。
不過這話我可沒敢說出來,隻能笑著說:“我可是剛能下床,馬上就趕到王府來的,那是來喝酒,是來看看殿下有什麼要我做的。對了,那天的小母老虎你弄到手沒有?”
景桓望著我,眼神深得可怕。我不由自主地轉開眼,我一向不喜歡跟人對視,尤其是京城裏個個都是人精,就算神仙都會被挑出點錯出來。
景桓笑了笑,伸手拿過我的酒喝了下去,慢條斯理地朝我亮了亮杯底,眼裏盡是嘲笑:“當然是到手了,難道還有其他可能嗎?”
我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比厚顏,我絕對比不過他的。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捂著良心應道:“也對,我都想不出別的結果來。”
景桓長得好,騎射功夫在京城裏更是數一數二,身份背景大得沒話說。宮裏的太後跟皇後都寵著他,有時連皇帝的話都可以不聽。太子比他大上十歲,對他這弟弟也是百般的好。就算將來到了封地裏,也是做一方土皇帝的主。這樣的人,想要什麼要不來。
這人跟人,差距怎麼就這麼大。
我心裏越發沉鬱著,酒杯被奪,隻好向桌上的點心伸手。景桓看出了我的心口不一,眉梢的陰沉散去,愉悅地說:“今晚宮裏有宮宴,你可以喝個夠。”
剛咽下的糕點梗在喉間,嗆得我半死。
我連忙倒杯茶給自己壓壓驚,驚魂未定地問:“宮宴,什麼宮宴?趙大將軍打勝仗了?你又添弟弟了?要不就是……”
口裏說著廢話,心裏卻轉了好幾回。宮宴那玩意兒不好玩,別說喝個夠,就是沾點酒都心驚膽戰。萬一不小心說了什麼話,被言官記下了,那可就到大黴了。每次聽到這事我都會生病,病得下不了床,可是這次居然出門了,還張揚得人盡皆知。
我瞥見景桓臉色坦然,咬牙道:“你故意的!若不是你送虎鞭來激我,我也不會招搖過市來找你,若不是來找你,我就不會裝不了……”我忽然住口了。
那可是欺君大罪,說不得,說不得。
景桓說著風涼話:“你這話條理分明,毫無破綻,很快就能將事情理明白了,怎麼不往下說?”
我剛想為自己脫罪,景桓卻把玩著手裏的羊脂玉杯,望著我道:“這一次,由不得你不去。”
他很少用這麼平淡的語氣跟我說話,平淡得就跟命令一樣。
我歎了口氣,起身告辭,身上這身衣服雖然華貴漂亮,但著實不適合穿去赴宮宴。
景桓沒有攔我,卻在我走出亭子時說了句:“今天是我生辰。”
這話說得還是很平淡。
我更咬牙切齒了,不就是想我準備賀禮嗎?你認識的皇孫貴胄那麼多,哪差我一個,還說得這麼明白,害我連蒙混過去的機會都沒有了。我腳下越走越快,不知為何,背脊卻有些發寒。忽然就想到一句話,皇室子弟,沒一個好惹的。
我生在武侯府,我那武侯老爹卻隻是襲了祖上的爵位,沒什麼大功勞,而且他為人老實不爭,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京城算是異類了。
老爹老實不爭,我卻不能不爭。我的弟弟在鬆山念書,我的母親在府裏安安分分地過著日子。若是尋常百姓還好,頂著武侯這大帽子,眼紅的人就不是一個兩個了。
幸好皇帝跟太子很滿意我們家這狀況,武侯府才沒遭什麼大難。
不過皇帝是多疑的人,若我們家真的安分成這樣就有些古怪了,所以必須要有個正常的,像我這樣的敗家子。我也很讓人滿意,因此平日裏跟著景桓胡鬧,隻要不過分,都不會有人為難我。
這次景桓似乎真的惱了,但我這幾天睡得昏天暗地,哪裏記得起他的生辰……就算這是我對不住他,也不必這樣玩我,宮宴,這可如何是好。
我牽著馬慢慢踱回武侯府,感覺頭發都愁白了幾根。我那武侯老爹已經在正廳等著,一身正服,似乎也要出門。
仔細一看,卻又不像,因為他身邊站著個三十多歲的人,背著白布包袱,眉宇清正,像是從山裏出來的隱士。
我想了想,還是進了門。老爹也看見了我,不顧我一身疲憊,劈頭蓋臉就訓斥:“你又去哪裏胡鬧了!”
我乖乖地答:“景王府。”
老爹氣得腮幫子都有些抖動:“景王,又是景王。”
老爹為人正派,自然看不慣欺男霸女的景桓,不過據我所知,那些人到最後都是自願跟景桓好的。但我倒是不必幫他辯解,一來爹他不會相信,二來……每到這時候,我都覺得在老爹心裏我比景桓要好上幾分,所有的壞事都是景桓教唆我去做的,這感覺真不賴。
我壓下那份沾沾自喜的小得意,問道:“這位叔叔是爹的朋友嗎?”
老爹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朝那中年人抱歉地笑笑:“韓弟,這就是君閑,你也看到了,他實在頑劣得很,你不願留下的話,誰能幫我管教他。”他頓了頓,板著臉示意我過去,“君閑,這是你韓叔,以前跟我還有現在的趙大將軍都在鬆山一起念過書。”
我從善如流地應聲:“韓叔。”
這位韓叔卻盯著我,似是疑惑似是驚訝地微眯眼。盡管這動作極細微,還是被我看見了。
老爹卻沒有注意到韓叔的古怪,語氣裏帶著點懇求的意思:“韓弟,你就留下幾天幫我看看,若是他真的是管不了了,你再走不遲。”
老爹分明是拿我做擋箭牌,他何時真正花心思管過我了。看來這韓叔跟老爹的交情果真不錯,且他在外麵遇到了大麻煩,否則老爹不會這麼急匆匆地要庇護他。
而韓叔知道拗不過老爹,歎息著應道:“大哥客氣了,我盡力而為。”
宮宴(中)
接下來我知道了韓叔叫韓淵,是風州有名的人。至於怎麼有名,老爹沒跟我說清楚。
風州那地兒是非多,我在景桓那也聽說過。
爹本來還想叫我先行拜師禮,韓叔看出我的不甘不願,隨口幫我解了圍。
我趕緊將宮宴的事情給爹說了一遍,爹的神情沒什麼變化,招來管家去取賀禮:“我以為你這回也不去,什麼也沒準備,還好你娘細心,你帶著進宮吧。”
我知道爹放縱我,沒想到他居然放縱到這地步。看來改天得提醒他一下,這可是欺君大罪。我腹誹著,口裏安份應聲:“是,爹,我先去換身衣服。”
爹卻沉聲吩咐:“等等,你先把你韓叔帶到西院。”
不同於前丞相將府邸弄成七星北鬥迷宮法陣,武侯府再簡單不過。雖然占地廣闊,叫得倒簡單,東院西院,前園後園,沒哪個是風雅的。這也怪不得我們祖先,畢竟他們是武人出身,哪裏講究這麼多。
我們都住在內院,雖說韓叔不是外人,但畢竟要避嫌。西院離內院最近,尤其是離我的住處,隻隔著一堵不怎麼高的牆,燦爛過頭的桃花從牆東開到牆西,連我這俗人都覺得挺賞心悅目的。
我落後韓叔一小步,引著他向西院走,口裏逢迎道:“難怪我一直覺得這西院太空了,有人來卻又覺得不該住這裏,原來是少了韓叔這樣的人啊。”
這純粹是在景桓身邊說慣了,張口就是花言巧語。我剛說完,心裏咯噔一跳,韓叔看起來跟爹都是正派的人,想必是不喜歡的。果見他不讚同地皺起眉,歎息道:“你跟你爹一點也不像。”
我不答話,事實上這話怎麼答都不好,幹脆不張口。
韓叔接著說:“你身上有武功,不過藏得很深。腿上還有幾天前受的傷,看得出對手並不高明,可見你是連受到攻擊時都沒有還手。”
韓叔銳利的目光盯著我:“小小年紀這般隱忍……”
我本就知道我這三腳貓功夫在高手麵前根本隱藏不了,隻是沒料到韓叔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單憑目測就能推斷出這麼多。我不還手,一是因為對上女人無論輸贏都不光彩,二是認定了自己不會有事。但我卻不清楚韓叔這時候的沉吟是什麼緣故,隻能靜靜地將他引到西院,吩咐下人好好伺候著。
我正要跟韓叔告辭,他的目光忽然有些茫然,又有些哀傷,低聲說:“十四年前也有這麼個人,差不多也是你這年紀,那時他已經極為出色,可惜……藏起來也好,藏起來也很好。當初那麼多人,那麼多厲害的人物,最後留下來的就隻剩……”
我知道自己不近人情,但還是冷聲說:“韓叔,有些話當說不當說,您應該比我清楚。”
武侯府不是能隨便說話的地方,我比誰都清楚。武侯府的下人有些是宮裏撥來的,有些是其他府裏送來的,所謂人言可畏,尤其是在天子腳下,稍有風吹草動都會引來殺身之禍。
十四年前的事我並不是不知道,前丞相為天子平定藩王,最後卻因為動亂而被推出去當替罪羔羊。他的門生多被牽連,施大將軍幼子首當其衝,一時間朝野血流成河。
當時身在軍中的施將軍聽聞噩耗,當場怒斥天子昏庸。
天子召而不回,跟眾王血戰七日,令藩王損失慘重,而他自己也因為心力交瘁,戰死陣前。
那一樁樁都是極慘烈的,隻不過跟我們武侯府沒什麼關係。武侯府從爹那一代起開始就不參與朝廷裏的是是非非,而且當時我根本沒出生。
韓叔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閉上眼,揮揮手逐我回內院。
這一來二去,費了我不少時間,等我換好衣服出門,天已經微微黑了。
出到門外我卻詫異了,景桓的馬車正靜靜地等在門外,暖風吹起車簾,隱隱看到那繁複的衣角。我瞪了守門的小二子一眼,他卻委屈地說是景桓不讓通報的。
景桓也看到了我,招呼道:“上來吧。”
我也不客氣,利落地跳上馬車,坐到了裏麵。此時元寶跟銀兩追了出來,手裏拿著看起來極為名貴的禮盒,想必是娘叫他們拿出來的。
元寶是個大嘴巴,遠遠就喊:“公子呐,夫人說你一定會忘了,托我們拿出來的。”
銀兩狠狠地拉住他,朝車廂裏行了個禮:“見過景王殿下。”
元寶這才發現我坐的不是侯府的馬車,連忙道:“見過景王殿下。”
景桓笑著說:“你的下人倒知禮。”
我明明見他眼底寒光一閃,怎麼又是這言笑晏晏的樣子?心中疑惑,卻隻隨□待:“元寶,把東西給我,你們回去跟娘複命吧。”
景桓手中的扇子一時開一時合,問道:“不知君閑準備送本王什麼?”
我倒也不清楚,掂了掂才說:“別看這盒子漂亮,裏頭裝的東西不值錢。前些日子我們家來了個江州陵縣的親戚,帶了點陵縣的土產來,娘想起淑妃娘娘也是陵縣人,就給你留了點。就算殿下不喜歡吃,到時也能給娘娘帶去一份。”
這話已經在我舌上轉了好幾回,自認是毫無破綻的。景桓的目光卻看得我心慌,我眨眨眼,決定坦白:“我也是猜的,殿下要不要打開看看我猜得對不對?”
如果我真的欺他到底,景桓恐怕就要翻臉了,聽我這麼一說,他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不好再追根究底:“你們府上都是有心人,定然是這樣準備的。”
我的心又懸了起來,有心人,不知這有心人是否意有所指。景桓卻不再跟我說話,望著車外不知在想什麼。車外天色微暗,淡淡夕陽落在景桓身上,讓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不清不楚。
我不知道我在景桓心裏算什麼,但我知道一定不是如外界傳的那般寵信。至少我清楚,景桓沒有信過我,或者說沒有地方需要信我,一個微不足道、紈絝敗家的武侯世子。
隻要他還想維持這樣的假象,我應該還能逍遙一陣子。
景桓忽然挑挑眉,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春闈要開始了,嗯?君閑,是不是?”
爹這個無官職在身的侯爺被請去當武試的考官,我對這些倒也比較清楚,連連點頭:“武試在月中,春闈也是同時舉行的。”
景桓似乎也想起了我爹,伸手敲敲桌沿,黑瞳裏帶著若有似無的不懷好意。忽然間,溫熱的氣息在耳邊拂來,景桓的聲音響起:“我們也去玩一玩吧。”
……
……
能不能不要弄這麼大?
景桓似乎看不慣我為難的神情,冷笑道:“你不敢?這在我朝也不是沒有先例的,就是我那十七皇叔,也曾經隱匿身份參加過春闈,本王愛玩就玩,誰敢攔我?”
當朝的十七王爺是胡鬧慣了的,胡鬧到連十四年前的藩王之亂都不夠格參與,能相提並論麼?
一轉眼,景桓的笑容變得很輕鬆:“你不玩,本王找別人便是。”
這是萬萬不行的,萬一景桓找到的那人真的有膽量跟他一起去參加春闈,日後我的日子想必更艱難。要知道就算是景桓門下狗一條,也有許多人搶著做。
我當即表明心跡,但話裏還是留了後路:“玩,當然玩,有殿下在我怕什麼。”
景桓眼底有幾分譏屑,哼道:“明日到我府上跟一起聽先生講課,別給我丟臉。”
我才十四歲,就算景王府上都是大文豪大學士,對我來說也於事無補的。反正景桓就是找樂子,倒也不必真的考個什麼功名回來。
景桓不可能為官,我也不可能。就算真的不幸高中,上頭也會將我們的名字剔除,補上後麵的。
這麼一想我就放心了,跟景桓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並沒有密謀大玩一場的緊張。等馬車到了宮門,我們雙雙下車,迎麵而來的是蔡老禦史。
這位兩鬢含霜的老人恭敬地朝景桓行了禮,對我卻是冷哼一聲,滿臉都是輕蔑與不讚同。
我回以一笑,跟在景桓後麵走進巍峨的皇城,所謂天闕,並不是徒有虛名。
宮門大開,所對的正殿遠在九十九階石階之上,隱隱可見重簷宛如飛龍騰空,聳入雲霄。恍如回到天地之初,生靈之始,甘願地屈膝下跪,山呼萬歲。
我用了極大的力氣才穩住心神,景桓卻早已習慣,看也沒看一眼,直截了當地往瓊華殿走去。
瓊華殿是平日裏陛下宴請群臣的地方,他對景桓的期望很高,單看他在瓊華殿為景桓慶生就知道了。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淑妃娘娘頗為受寵。這種宮宴我們武侯府都不怎麼參加,與其說我裝病裝得過關,不如說他們根本不在意。
不過我雖然不參加宮宴,卻沒少隨景桓出去,因此在場的人大多認得。尤其是有些官員別有用心地把族中子弟也帶進來,那些愛胡鬧的愛廝混的,我可都辨得清清楚楚,一個也沒落下。
景桓望向我,目光相接,俱是一笑,想必也覺得有些荒唐。
隨後景桓過去給陛下請安,我自然不便再跟著,剛想找地方坐下,卻聽見一個溫和卻飽含嚴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武侯世子?”
我一怔,回首見那人身穿華服,身後跟著僅次於陛下的儀仗,分明是——
當朝太子,朱景瑞。
宮宴(下)
正如老爹對景桓的不滿,太子朱景瑞也認為景桓是因為跟我在一起,才會這樣荒唐。
不止他,就連陛下,乃至朝中文武百官都是這樣認定的。我想想都有些冤屈,每次都是我去欺侮良家婦女,最後抱得美人歸的都是景桓,這紈絝的罪名哪能強加在我頭上。
思緒百轉千回,我很快就坦然了。屈膝半跪,視線略低,恭恭敬敬,半點禮節也沒擱下。
“臣朱君閑見過太子殿下。”
朱是國姓,武侯祖上也曾是寵冠一時的名門世家,賜予武侯府朱姓可以說是最大的恩寵。我隱隱約約記得在那藏在宗祠的族譜上,武侯府從前是姓張的,遠不如朱來得好聽,還是改了好。
我跪了半天,卻沒有聽到一聲免禮,略略抬高視線,隻見朱景瑞正以探究的目光看著我。
我自然看不懂他的心思,想了又想,還是隻得乖乖跪著。此刻心裏隻盼景桓什麼時候請完安,能不能來救我一救。
這下馬威似乎夠了,朱景瑞終於慢慢開口,“起來吧。”
說罷便不再看我一眼,徑直往陛下那邊走去。
我感覺到許多熟悉的視線帶著惡意,頻頻望向我這邊。我抬頭,卻是朝他們一笑。
我武侯世子的身份雖然在朝廷裏不算什麼,但品階擺在那裏,我就麵不改色往三品以上的席位走去。剛入席就發現自己很不巧地坐到了蔡老禦史旁邊,隻見他眉頭一皺,嘴唇下撇,厭惡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果真可愛至極。
我猜若不是陛下在場,他肯定會起身離開。我倒不怎麼在意,看著宮人們魚貫而入,端來平日少見的菜肴。
不過真正把心思放在吃上的人還是極少的,以往的宮宴是怎麼樣的我倒不清楚,這回的宴席過了一小半,居然有人提議在場的官家子弟給景桓展示才學。我的目光暗暗在出頭的幾人臉上巡視了一遍,確定這不是特意為難我的,又見下邊許多人都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頓時明了了。
說白了,不過是這些官家子弟想在陛下麵前多多展示。
最為積極的是蔡老禦史的兒子蔡子言,然而他看見我後,目光頓時變得冰冷不屑。這家夥簡直跟他爹一個樣,虧他笑起來跟我弟一樣有兩個尖尖的虎牙,居然一見到我就黑下臉。
幸而我這人心地寬廣,根本不與他計較。
我移開眼,無比虔誠地望著陛下,等他發話。
看著引頸以盼的眾人,陛下似乎興致很高,當即同意了,吩咐景桓主持大局。這樣一來,下麵幾乎全是巴巴地盼著景桓欽點的人。
上下一片和睦,已經沒人注意到這邊。我盯著宮人托盤上的佳釀,巴不得自己去倒,隻不過麵上還得維持著無波無瀾的平靜,不敢太放肆。
景桓卻好像打定主意不讓我逍遙,笑著望了過來:“武侯世子才思敏捷,不如由你開始如何?”
一聽他說出武侯世子,眾人齊刷刷地望向這邊,有羨慕,更有怨毒。
這對別人可能是恩典,對我卻沒什麼益處。即便我表現出眾,也不可能有更多的封賞,何必擋了別人的路。
不過事已至此,我隻能硬著頭皮開口:“吟詩作對臣做不來,殿下生辰應該輕鬆些,臣便略講個笑話博君一笑,”我頓了頓,想到剛剛幾道惡意的目光,心安理得地接著說:“這坊間呢,流傳著個極好玩的事情。有位老爺為人正直清廉,他的公子卻常常流連花叢,一日兩個孿生姐妹找上門,姐姐說:公,公子,我有喜了。”
講到這裏,下麵的席位已有人臉色變了,我笑容未變,一字一字咬得清楚:“這公子心裏咯噔一跳,心想這下糟了,被爹爹知道可會打死自己。妹妹這時也開口:還、還有……”
“公子心想總不會更糟糕吧,揮揮手叫她別吞吞吐吐,那妹妹含羞帶怯地說:我、我也有喜了。隻聽咚地一聲,那公子暈過去了。”
滿座鴉雀無聲,更別說笑了,連陛下都沉著臉。半餉,蔡老禦史拍案而起:“宮宴之上,豈能說出這等下作無恥之事!荒唐,真是荒唐。”
說完這句話,蔡老禦史的額上已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若不是我靠得近,還真當他有那麼義正辭嚴。不過蔡老禦史的確是個萬中無一的好官,我再胡鬧下去也不妥當,當下向陛下請了罪。陛下臉色還算好,卻朝旁邊的景桓說了幾句話。我猜那大致是少跟我這敗家子往來之類的,瞧景桓那表情,分明是沒聽進去的。
原先一直在看我笑話的那群年輕公子哥兒,此刻卻一個兩個全都安安分分地坐在位子上。想必他們也沒料到我居然敢在陛下麵前說出這些話,全被嚇住了。
雖然我沒有和他們廝混在一起,但是他們做了什麼,哪次是我不知道?
我心裏冷笑,以我這名聲,還真沒什麼需要顧忌的。再說我還占著武侯世子的名頭,半點風險都沒有。他們可不同,他們需要在陛下麵前裝出一副未來忠臣良將的模樣,好謀個前程。
我垂首,清酒裏映著自己的眼,本以為是平靜的,不知為何卻多了幾分不甘。手指微顫,我深知這是個不好的苗頭,這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的個性遲早會害了我。
我側身,以隻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對不住,蔡大人。”
蔡老禦史身形一顫,眼神複雜了許多,也沒有剛剛的震怒了。他的目光停在自己兒子那邊,顫巍巍地回應:“是蔡某教子不嚴。”
我前麵說的那個風流公子正是處處針對我的蔡子言,這件事本來被蔡老禦史強壓著,我卻為爭一口氣把它抖了出來。蔡子言今年二十有二,已經入翰林三年了,若不是性情浪蕩,肯定不止這點成就。
我就不懂了,這麼個前程似錦的家夥,怎麼就跟我這毫無大誌的武侯世子過不去呢?難道因為我不小心把他的未婚妻騙到了景桓手裏?
我的手一滯,連忙灌了口酒,掩飾神情裏的尷尬。——剛剛居然理直氣壯地坐到了蔡老禦史的旁邊,忘了這樁不算小的恩怨。
幸好此時禮官穿梭在各宴席中斡旋,氣氛頓時活躍起來,方才的不快也被拋諸腦後。
景桓已經找不到什麼理由來刁難我,其他人也將目光轉到場下一個個年輕才俊身上。
人人都在說什麼蔡家公子才智絕倫,什麼白家小兒學冠古今,什麼翰林,什麼侍郎,什麼……
一個兩個都不幹我事,早說了不來的,來了也沒意思。
不敢將鬱鬱的心思寫在臉上,我喚宮人再斟了一壺酒,靜靜看著陛下封賞了一輪,又賜酒一輪,幾回下來人人臉上都有些喜色。而後絲竹響起,陛下親賜景桓十七枚金令,景桓的十七生辰就算是熱熱鬧鬧地過去了。再過三年,景桓就要奔赴封地,我也不得不謀劃一番,看看能不能跟他一同離京。
百官在宮宴完後一一退去,陛下跟太子召景桓去說些私話,我靜立片刻,也踱步走出瓊華殿。
蜿蜒的宮牆紅漆碧瓦,有種說不出的莊重。宮人們雖然沒見過我,卻也恭敬萬分。
宮門外車馬四散,景桓的馬車還停在那,守在車旁的侍衛們卻並不招呼我。陛下賜給景桓的金令正是用來差使這些侍衛的,除了景桓的話,他們誰也不看在眼裏。
我見月色正好,便就沒自討無趣地上前,而是踱著步子往武侯府走去。再說武侯府跟其他官員的府邸都在皇城外圍,我根本想不出馬車跟轎子除了擺顯外,還能有什麼用處。
花影重重,春寒滲入衣襟。這時我腹誹了半天的車馬聲遠遠傳來,有時候聽多了,遠遠就能聽出那是誰的馬車。來的正是我聽得最多的,景王府的馬車。
景桓應該取了金令去禁軍裏挑王府近衛才是的,這麼快就回府,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雖知道景桓不一定會注意這邊,我還是頓足斂手,靜靜等它過去。
那馬車卻在我身邊停下,我還未反應過來,景桓已經從車裏探出。他伸手按著我的肩,鬢邊垂下的瓔珞滑入我頸邊,察覺到我的僵硬,他緩緩咬住我的耳垂,呢喃道:“明日記得過來。”
溫熱的氣息混雜著淡淡的酒氣,在我耳邊廝磨。靠得這樣近,我能清晰地見到景桓襟上勾出的鴟吻,龍的第三子,連這小小紋飾也寓意深遠,在京城裏行事哪能肆意。
待夜風拂開相纏的烏發,我怔愣在原處,如遭雷擊。
再回過神來,馬車已經轆轆遠去。
景桓這是玩笑,還是做給誰看?
春闈(上)
天色蒙蒙亮,我下意識地握住腰間的玄玉,溫涼的觸覺將我從夢中拉了起來。
這是我從老怪物那要來的東西,還是我答應說服爹娘送弟弟到鬆山念書,他才勉為其難地送給我。這個老怪物一直追著弟弟跑,而我死乞白賴才能從他那習得一招半式,上天果然是不公的。
我坐到桌前,拆開弟弟寫來的信,無非又是山裏的日子有多苦,老怪物又教了新招。
過了許久,銀兩估摸著我醒了,推開門捧進臉盆供我洗漱,依稀可以看到門外元寶拿著竹枝躡手躡足趕雀兒的身影。
我擦了把臉,說:“銀兩,你去跟夫人說一聲,我趕著去殿下那,就不用早膳了。”
銀兩卻沒有立刻退下,反而問:“我跟元寶要一起去嗎?”
“不必了,我騎馬。”
雖然離景王府並不遠,我還是極為享受縱馬疾馳的快意。時辰尚早,街上行人聊聊無幾,我比平日更肆意,沒一會兒就到了。
王府門房將我的馬拉下去照看,任我自己在王府裏穿行。
剛踱出小徑,我又忍不住收回步子,藏入樹後遠遠望著前方劍光如水,撩落落花滿地。
青衣人袖手立在舞劍人身後,沉著臉指點著他的劍勢。
待看清那青衣人的樣貌,我心頭一緊,氣息已亂。還未回過神來,那人已經冷聲叱喝:“誰在那邊!”
景桓收起劍,笑著擺手:“是君閑。”
那人眉頭一皺,似有幾分厭惡。我一一看在心裏,等景桓叫到了我,才慢慢走出去。
我今日穿的是天青色袍子,烏發也隻是由玉色發帶束著,不似平時的奢華。景桓也有些詫異,抿唇笑了起來:“君閑怎麼舍得脫下錦衣華服了?”
我見景桓唇邊有兩個酒窩,不由再次埋怨上天的不公,怎就不分我一個。見有其他人在場,我恭恭敬敬地朝景桓行了禮:“殿下今日叫我來是習書的,又不是玩樂的,那群愛攀比的公子哥兒不在,我穿來作甚。”
景桓轉頭對身後的青衣人說:“你看,君閑就是這麼有趣的。”
這時王府管家也趕了過來,引我們三人去用早膳。景桓似乎摸清了我的喜好,居然連我最愛的蓮子八寶粥都沒有準備,全都是清淡的東西。
我苦著臉,不就是沒給你送生辰賀禮麼,用得著這麼折騰我嗎?
青衣人原先不願坐下來,在景桓下令後終於在我對麵落座。他見我久久不抬箸,似有些詫異。景桓笑著望過來,說:“君閑胃口一向很小。”
我咬牙切齒地埋頭喝粥,我不喜清淡,不能理解淡而無味的東西有什麼美味可言。
囫圇吞棗地用完早膳,景桓領著我往書房走去,幾個夫子早已等在那裏。景王府的夫子是陛下欽點的,其中有位須發皆白的老先生,名頭大得連我都聽過,可見陛下對景桓果真是百般愛護。
我不管其中有幾個大學士大文豪,聽景桓的話一一拜見,反正他們也無意真正收我這弟子,我也不是真心向學。
夫子們先考了我的六藝,這是世家子弟必須修習的,我自然也表現的四平八穩。雖然沒有什麼出類拔萃的表現,卻也不比平日在外廝混的公子哥兒差。
考完後夫子們卻麵露驚異,又考了我幾部經書,也是世家子弟一定要讀的,我估量著日常所知的幾人,勉強答了幾句。
一輪下來夫子們便不再說什麼,問了景桓幾句昨日的功課,徑自開始講課。
我望著景桓,想問他什麼,卻又擔心惹怒夫子,隻能硬著頭皮跟景桓一起聽夫子講枯燥無味的經書。
中間夫子讓我們休息,我當然最高興,景桓也沒有在為難我,命侍女送上我愛吃的點心。
我正欲大快朵頤,卻聽景桓湊過來笑著說:“君閑今年幾歲?”
“十四。”
景桓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窟,隻聽他道:“哪家十四的兒郎能跟你一樣自在的?”
我明白問題處在哪了,我平日跟著景桓,見到的人自然不是跟我同齡的。像我這個年紀,不是在國子監裏進學,就是在家裏被夫子管著。就連那看我不順眼的蔡子言,也是憑自己考到進士,進了翰林的。
景桓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手上的糕點送到自己嘴裏,神情愜意,似又興起了捉弄我的心:“剛剛你站在樹後,本王居然沒察覺到,君閑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著本王?嗯?”
我心中大驚,幸而此時門外有人恭敬地道:“殿下,長天居的人把您吩咐的東西送來了。”
景桓鬆開手,吩咐道:“把東西送去給明珠。”
明珠,前些日子元寶老是在耳邊說,景王又在明珠姑娘院裏留了一夜,景王又特意繞道城西給明珠姑娘帶天香樓的飯菜,景王親自定了許多服飾命長天居做給明珠姑娘。
那日我調戲不成反被狠狠教訓的姑娘,想必就是這個明珠了。
景桓的新鮮勁還沒過去,我倒有些奇怪了。我在心裏琢磨著改天去拜訪拜訪,不然將來她成了王妃,還記得我調戲過她的話,我的日子可不好過。
似乎不滿我的走神,景桓有些沉怒:“君閑在想什麼?”
我猜他也玩不下去了,就把話題繞開:“再過半個月考生就要進入貢院,殿下可有把事情都安排好?”問完後我的心也懸了起來,那可關乎我的小命。
景桓麵有得色:“當然,本王叫李桓,你叫張俊,如何?”
我說:“總比張三李四好。”
被我如此戲謔,景桓挑眉正欲發作,夫子們已經走了進來。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景桓也拿我沒辦法。
等聽完夫子的課,我便跟夫子們請辭。夫子們有話跟景桓說,一時也管不了我,我出門就往武侯府的方向縱馬而去,總算逃過大難。
風在耳邊呼嘯,我不禁思索起幾日來的事情。這些時日景桓實在反常,難道是最近才露麵的青衣人發現了什麼,才引起景桓的疑心?
不過我自認坦坦蕩蕩,沒有什麼對不住景桓的地方。我習字讀書刻苦不比一般士子少,騎射功夫也時刻不敢落下,比尋常子弟好上幾分,也沒什麼值得驚奇的。
想著許多事情,我心不在焉地栓了馬,往前廳走去。正是午膳的時候,我若不趕回來,爹娘不知又要擔心多久了。
爹跟韓叔已經入座,娘還在吩咐下人張羅著,見我回來頓時喜笑顏開,“阿兒,坐下吃飯吧。”
爹卻沉下臉:“我吩咐你跟著韓叔,你又去景王那做什麼!”
韓叔笑著打圓場,我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說:“爹,殿下叫我去王府跟他一起念書,爹也知道連沈老先生都在王府裏,我就是聽爹說他學問極好,才跟著去旁聽的。”
爹的神色稍緩,但還是有些疑心,我仔細說了些夫子教的東西,總算敷衍了過去。隻不過娘又開始打聽我拜了幾個夫子,要給夫子們準備束脩。
爹揮揮手阻止娘忙活:“君閑隻是去旁聽,人家老先生想不想收他當弟子還是另一回事,你就別張羅了。”
我心裏大讚老爹英明,自討沒趣的事我一向是不願做的。
不料爹又轉頭對我說:“城中各處你都了解,等下你領韓叔在城裏走走,別失了晚輩的禮數。若有機會,就帶韓叔去拜訪趙將軍,他們也許久沒見了。”
爹不喜出遊,更不結交權貴。趙大將軍跟爹雖然是同窗,卻已經幾年未見,爹避嫌避得可真夠徹底。
我就不同了,再怎麼胡鬧旁人都已經慣了。
我點頭應了,爹又去忙武試的事情。他這個閑散侯爺之所以會撈到這重要差使,根本是朝中新老朝臣矛盾日益尖銳,必須找個信得過,又不偏幫任何一方的人來主持大局。
我帶韓叔去挑了匹好馬,剛想出門,立刻聽到元寶來報,景桓又在門口等著。
我不由感歎景桓比我還閑,跟韓叔先後步出侯府,果然見到了景桓。
見景桓探尋的目光望向韓叔,我將爹跟我說的都告訴了他。雖然我也不清楚韓叔的身份,但看到景桓眼底的了然,我便不再多說,提議道:“殿下,不如我們去武生的落腳處逛一圈吧。”
景桓雖然詫異我今天的主動,卻還是應了。他大概也想到了,既然在決定春闈這事兒插上一腳,結識儒生的機會就有的是,那些武生倒是要去會一會的。
我對那些武生沒什麼興趣,我隻是盤算著趙大將軍這愛武成癡的武人也會去,巧遇總沒有特意拜訪引人注目。
有武人的地方總是比較熱鬧,我們遠遠就聽到那裏傳來的哄鬧聲。我跟景桓對視一眼,翻身下馬,吩咐營前的老翁幫忙照看。
越走越近,韓叔的神情似乎有了點變化,他目光如炬,周遭的氣息翻騰如海,站在他身旁的我險險有些經受不住。
景桓也有些驚駭,我們莫名地相望,隻聽遠處有人朗聲大笑:“那邊的朋友,有沒有興致上來比一比?”
原來前方有人擺了擂台,原本還很熱鬧的台上在我們靠近後,竟隻剩一人孑然而立,渾身透著一股睥睨天下的張狂,他拔劍笑言:
“趙礪在此。”
韓叔翻騰的氣息一下子斂去,宛如斂住鋒芒的利劍,隻餘清平如水的笑容:“韓淵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