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昏君皇朝 第一章 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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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萬家燈火的時候。
何歡駕著那輛手動檔的二手車,以龜速爬在城區的路上,他的目的是海濱公園。
公園外的那家咖啡館,有人在等他,和以往一樣。
一手扶著方向盤,何歡忍不住用右手捏起一枚鑰匙,拎在眼前晃了一下,金屬的細微光芒,映了路燈的霓虹,輕輕滑過,有些華麗。
想著那個人,待會看到這把鑰匙的表情,何歡不由咧嘴,笑出了碎玉般的牙齒。
正是下班的高峰時期,市區街道總是擁擠不堪。
何歡所在的城市很小,卻因為是港口城市,生活富裕,經濟繁榮,繁榮的第一步,居然就體現在了交通上,每到上下班,往往四個軲轆不如十一路。
近幾年尤其突出,每任現管都會有新舉措,卻越舉措越糟糕,象何歡這樣的,類似於精英的,有自己的小企業,又依賴於政府機構,就會有有力無處使的無奈。
抬腕看看了表,離約定的時間似乎過了一刻鍾了,何歡看了看前麵的長龍,歎氣。
車窗外霓虹閃爍,想起今早出門時,老母親的一番嘮叨。
不外是:“歡那,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你弟弟都成家了,你還不抓緊,什麼時候能給我添個孫女啊!”
老太太想要孫女的想法,一點都不奇怪,因為弟弟已經給他添了個侄子了。
何歡對付老娘的嘮叨,隻是一個痞子般的笑容,外加一句說了不下百遍的塞搪之詞,“老媽,我知道啦,你兒子我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還愁找不到老婆?一定給您找個天仙回來。”
三十好幾怎麼啦?我就該找個人天天把我捆腰帶上?象何樂那樣,當十二孝老公,十二孝老爹?才不幹!
不過,要是,那個人,今晚一高興,自己說不定真能完成老娘的心願,雖然,此天仙非彼天仙。
今日是曉森的生日,二十歲的生日,曉森,和他一樣的性別,是個男孩。
二十歲,應該是男孩吧,在他眼裏,二十歲,怎麼也不算男人的。
認識曉森自然是很偶然,有些一見動心,再見傾心的感覺。
每每這麼想的時候,何歡會唾棄自己,商場闖蕩幾年,該見過的都見過,該遇到的都遇到過,但,愛情,卻是他一直沒搞明白的事。
一度和那個大學女同學戀愛的時候,他以為那就是愛情,卻在相處幾年後,無疾而終。
沒有誰對不起誰,隻是相對無言而已,即便是同榻而眠,卻再也找不到當初,輕輕觸下手就會有的悸動。
結局太多無言,卻有放手的痛快,因為都不甘心後半生如此無奈。
或許,愛隻是當初,也或許,傾盡一生的愛情,他沒有遇到。
三年前的曉森,十七歲的少年,孤單一個人,深夜徘徊在立交橋的盡頭。
曉森長相很單薄,細細的眉眼,細細的身材,站在路燈下,無家可歸的寂寞。
何歡剛成立的小公司,位置就在立交橋的盡頭。
因為一切剛開始,因為一切都要他自己去奮鬥,小公司的初期,總是隻有他一個人奮鬥到午夜。
於是,那個和以前一樣的午夜,那個路燈下的少年,那個年紀不該有的憂鬱,讓他心頭一動。
同樣的夜晚重複了三天,何歡的眼睛就牽掛了少年。
起初不是愛,那個時候何歡沒有預料到,他會和同樣性別的男孩糾纏。
那個時候,何歡還沒有買得起車子的資本,即使是二手車。
單薄的少年住到了何歡八十平的七樓,那是何歡私有財產,小城的經濟發達,擁有自己的窩的男人,就不會缺少美女的青睞,何況何歡又長了副好相貌。
感情的發展很平穩,一切仿佛都在情理之中,無關貧富,無關性別。
一個為小公司廢寢忘食,一個居家宅男眼含憂鬱。
三年的時間,何歡把三個人的小公司,發展成三百人的中公司,何歡想,再有三年,自己的公司能不能發展成三千人?想象一下,太有難度了,這樣就很好,他一點都不貪心。
三年的時間,單薄的少年成長起來,舉手投足就有了何歡的味道,何歡的味道很幹淨,即使他在商場中打滾三年。
少年在何歡家裏住了一年,後來他的父母在小城定居,兩人不能朝夕相處,感情卻依然很好。
想著曉森的笑容,何歡就會讓自己的臉上掛上微笑,很甜蜜,助理總是說,何總,女朋友很漂亮吧?看你笑得那個甜!
何歡有時會想把曉森介紹給所有人知道,他想,既然愛了,既然在一起了,就沒必要在意愛人是男是女,他不願曉森受委屈。
曉森卻不願意,曉森總是用與年紀不符的深沉說,你是公司的總,怎能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何歡沒有堅持,因為,他知道,世人終是不能接受,有違平常的關係的。
何歡也覺得,既然兩人相知相守了,別人知不知道,實在也沒有多大關係的。
而曉森圈子裏的朋友,卻是都知道何歡的,因為曉森一直都是這個圈子裏的人,很早就是。
因為有何歡的溫情與尊重,讓曉森在圈子裏很被羨慕,這個圈子,一直都是有今朝沒明日那樣絕望的。
曉森所以很驕傲,沒有了憂鬱的少年,笑得似陽光燦爛,不再單薄的麵容,有著少年人特有的驕傲青春。
何歡卻一直覺得虧待了少年,三年的奮鬥身不由己,總是讓少年獨自等待,自己卻沒有給他最好的。
曉森喜歡的東西,他都會有求必應,從吃到穿,盡他所能,隻有一樣,他在今天才辦到。
曉森很羨慕他圈子裏一個男孩,那個男孩的情人很富有,認識男孩半年,就送給男孩一輛跑車,跑車的標誌是BMW。
曉森說起來的時候,細細的眉眼都是光,何歡隻能笑,很淺地笑。
然後,整整半年,何歡又廢寢忘食,自然是有付出總有回報的。
今天,何歡終於把那隻鑰匙拿到手,不是BMW,是蓮花,是何歡很喜歡的‘花’。
想著曉森看到他夢寐以求的禮物的笑容,何歡就有些急不可待,唉,三十好幾的人,遇到感情的事,還是和少年沒有區別。
何歡把車子停到了地下停車場,順著微暗的旋轉指示燈,到了咖啡館的後門。
想著看到曉森自己要先說什麼,曉森兩個月前大學畢業,剛找了份工作,兩人都有事,何歡又忙著賺錢買‘花’,相處的機會就很少。
何歡幾次讓曉森再搬到自己窩裏,曉森總是不吭聲,何歡隻得由他,卻加緊了自己忙碌的步伐。
拐到他們常坐的那個包間,曉森麵帶紅潤早座在裏邊了。
見何歡進來,曉森抬頭看著他笑笑,“你來啦。”
看著曉森的笑臉,何歡咧嘴笑得很開,笑得眼睛都是光,點頭,“路上堵車,晚了些,你等久了吧。”
桌上放著兩杯咖啡,沒加糖的,並排放在曉森眼前。
何歡有些猶疑,自己總是坐在曉森對麵的,咖啡杯總是對麵著放的。
還有,何歡喝咖啡喜歡加方糖,曉森不喜歡。
坐到曉森的對麵,何歡忽略那兩隻咖啡杯,依然笑著,“一會兒去吃飯吧,我在海鮮都頂層定了位子。”
曉森紅潤的臉色在燈光隱映下,有些蒼白,何歡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森——”一聲沉穩的男子聲音,從門口傳來。
何歡眯眼看著進來的人,那個‘森’的叫法讓他心頭發緊,他和曉森親熱的時候才這麼叫的。
男人嘴角掛著莫名的笑意,坐到曉森的身邊,優雅地端起那杯咖啡抿了一口。
這個男人,從長相到動作都很優雅,何歡卻是認識的,剛剛還做了場生意的一家公司的老總,隻是他的公司比何歡的公司大上很多。
何歡伸手,生意場的禮節不能廢,保持著灑脫的笑容,“宋總,很巧,你好。”
男人的手很嫩,有貴公子的優越,和何歡帶著微繭的手不一樣。
貴公子的手握上何歡的手,卻有出乎意料的勁道,何歡微微皺眉,這個人,從第一次看到他每次握手都很用力。
男人若無其事放開何歡的手,有意掃了眼旁邊的曉森,優雅道:“何歡,你我不用如此客氣吧,叫我名字就好。”
何歡保持笑容,眼神卻殊無笑意,再看了眼不出聲的曉森,心就緊成一團,“宋總,客氣了,曉森……”
何歡沒有說完,男人把手臂很隨意搭到少年肩頭,少年動了一下,卻沒有推開,微微低了頭。
“森,怎麼,你沒和他說?嗬嗬,是等我和他說麼?”
男人不緊不慢的嗓音,讓何歡有些麻木,那笑容就無法保持,微愣地看著少年黑發的頭頂。
“真不知道?”
男人的眼注視著何歡,閃過莫名的神色,何歡卻沒注意,他隻是默默看著少年,三年的相伴相守,曉森,這是你給我的結局?
抬起頭的少年臉色蒼白,一如當年的單薄,眼神卻讓何歡心沉穀底,“歡,對不起,我喜歡上別人了,我愛上他了。”
男人優雅地笑著,聽著那個愛字,眼睛依然盯著何歡。
何歡麵無表情,幽深的眸盯著少年的眼,用力握著垂在桌下的左手,手心裏,有枚鑰匙硌得他心如刀絞。
目光糾纏裏,少年挪開了目光,低聲言語,仿佛解釋,“是真的,對不起……”
何歡慢慢站起身,緩緩眨了下幹澀的眼,真的嗎?我自是信的,開口,聲音也是幹澀的,“需要我說祝福嗎?我看是不需要了。”
轉身走出包間的時候,聽到那個男人優雅的聲音,聲音很大,大到正好能讓何歡聽得清楚,“森,那,你念念不忘的坐騎,BMW,喜歡嗎?還有,這是答應你的支票,不是媽媽病了麼?”
“啊,謝謝。”
少年的聲音帶著澀澀的驚喜,讓何歡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容滿麵的樣子,出色的讓咖啡廳裏的女孩子們,都偷偷打量他。
出了城區的道路,車輛稀少,何歡不覺隨著心境加大了油門,車子雖是二手的,卻是奔六,那是一家公司抵債過來的,八成新,質量保證,車速一腳油門下去,就很輕鬆超過二百。
飆車的感覺很爽,會讓人有瘋狂的痛快淋漓,特別是在突如其來的大雨中。
何歡沒覺得傷心,隻是有些麻木,相遇、相愛、相守,在現在年輕人的眼裏,如同喝可樂一樣平常,我雖然三十好幾了,也好歹算是個年輕人吧,所以,我不傷心。
何歡嘴角一直掛著笑容,一絲嘲諷,對愛情,對自己。
風很大,雨也下得很大,雨刷來來回回也阻止不了視線的模糊。
黑沉的天幕,遙遠的天際,似有驚雷閃過。
何歡一直對自己的駕車技術很有自信,即使是在狂風暴雨中,即使是在立交橋上,他依然能保持穩定的二百碼速度。
所以,在車子突然遭受巨大的力量撞擊,不由自己翻滾起來的時候,而何歡卻清醒地知道,自己沒看到前方有任何物體。
隨著車子用興奮的姿勢,從立交橋上翻滾到橋下,見鬼了,這個念頭,一直固定在早已失去意識的腦海裏。
風狂雨驟的時候,電閃雷鳴,明亮的閃光裏,車子駕駛台上的人,滿頭滿臉的血,觸目驚心。
他的手裏,依然緊緊地握著,一把漂亮的鑰匙,鑰匙握得太緊,有血絲從手心滲出。
或許,不是因為鑰匙,隻是因為車禍……
W城早報。
城區立交橋昨晚車禍,現場隻有一輛奔六,車禍原因正在調查中,死者男性,名何歡,時年三十四,本城新興最有前途企業法人,可惜英年早逝,哀歎……
城區一處新建高檔小區,一個少年,握著三把鑰匙,淚流滿麵,哀痛欲絕。
這是第二天,少年收到的掛號信,裏麵有地址,有鑰匙,有房證,房證上是少年的名字。
還有一句話——曉森,紅色的蓮花,喜歡嗎?我們的窩,滿意嗎?從此一路相伴,可願意?
白的紙,黑的字,悲傷如一場背棄的愛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