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學校報道，到處都是興奮的麵孔，我的眼睛又紅又腫，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一人站在行政大樓前，滿眼憔悴的看著我走近。
    我呆呆看著她：“姑媽……”
    “啪！”
    五指紅印，留在我蒼白的臉上。
    下一秒，卻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問：“許家人回來了？”
    我愕然，點頭。
    她抱著我大哭：“造孽啊…………造孽啊…………”
    從未見過精明能幹的姑媽如此淒厲的樣子，我茫然無措，靠在姑媽懷裏，跟她一起放聲大哭。
    以為昨夜已把淚流盡，此刻才知道人的身體裏能藏多少水份。
    “當年你爸堅持離婚，你媽對許夢琴又妒又恨，正好有報社找到她。”坐在學校的花園旁，姑媽開始回憶往事。
    許家大小姐勾引已婚男人，足以成為摧毀許家的導火線。媽媽或許並沒想到後來的慘劇，她隻想報複許夢琴。
    “我一直瞞著你，希望上一輩的事不要影響你。”姑媽憐憫的看著我：“到底還是躲不過。”
    怎麼躲得過？
    十八年的怨恨，織成天羅地網，逃不過，躲不過。
    想起被許寞看我的眼神，總是承載太多太多。
    我以為那是愛。
    愛怎會如此深沉？
    “爸爸媽媽……是怎麼死的？”我垂頭，盯著褲腳上一塊汙跡。
    “你媽媽丟下你後離開，十八年再沒聯係。”姑媽掩住臉，“你爸爸……他太內疚，太痛苦……”
    我點頭。
    送姑媽回家，我沒有立即返回學校。孤身一人，再次來到山頂療養院。
    多浪漫的房子，處處花香。
    開門的還是那個中年護士，她看我一眼，默默進屋。
    跟在她身後，來到許夢琴病房前。
    許夢琴還是那樣靜靜地躺在床上，枕邊一束玫瑰，開得燦爛，跟她很配。
    搬一張椅子坐在床前，我對她說：“你好，我是林悅。”
    沒有回答。
    護士似乎見怪不怪，做完自己的事情就離開了。
    “林宇鬆，是我爸爸。”我說，“算起來，這該是我們第三次見麵。”
    我開始跟她講從小到大的故事，一直講到十八歲，講到那個酒吧，講到悲哀的瑪格麗特，講到許寞。
    “我沒見過許寞小時候的樣子，他也會淘氣嗎？”
    “他笑起來很迷人。”
    “他的肩膀很寬，能讓我一整夜靠在上麵。”
    “他很會做菜，中式西式都會，可是湯沒我煲得好。”
    夕陽照進來，我恍然：“啊，已經這麼晚了。”起身，把椅子搬回原位。
    床上的女人還是靜靜地躺著，我猜她活在自己的夢裏，不知道十八年的光陰轉瞬即逝。
    “再見。”
    離開療養院，我四處亂晃，驀然抬頭，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走回許寞的別墅。
    我著魔般，掏出口袋裏的鑰匙，開門進去。
    屋子裏還留有他的味道，淡淡的，香煙的味道。
    想起冰箱裏的剩菜，五菜一湯，端出來用微波爐加熱。並不餓，可是我把它們一掃而光，然後……衝到馬桶邊全部吐光。
    空蕩蕩的胃又開始抽痛。
    是否身體的疼痛可以緩解心靈的傷痛？我痛得蜷縮在床上，耳中嗡嗡作響，頭腦卻無比清醒。
    朦朧中聽到有人在敲門，我霎時睜開眼。
    許寞……
    許寞！
    許寞回來了！
    我掙紮著從床上跳起來，跑去開門，不料腳下一滑，從樓梯口直直摔下去。
    鮮紅的液體滑落，眼前一片血霧。
    有人撞門進來，慌亂的腳步。
    隻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黑暗就籠罩過來。
    多希望睜開眼，能看到許寞焦急的守在旁邊，親吻我冰冷的手指，替我把耳邊亂發理順，對我說：小悅，我回來了。然後我們擠在一張窄小的床上相擁而眠。
    白光刺眼，我眯了一下眼睛，才恢複視線。
    的確有人守在旁邊，一臉焦慮。
    “姑媽。”我想對她微笑，卻發現一個氧氣罩掛在嘴邊。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照顧自己？”姑媽心痛的握住我的手，“要不是餘先生發現你，後果不堪設想。你出了事，叫姑媽怎麼辦？”
    偏頭，看到站在病床另一邊的餘傑。
    我問：“我怎麼了？”
    “急性胃潰瘍，還摔破了頭。”餘傑簡單解釋，“我去告訴醫生你醒了。”
    望著他出門，我摘下氧氣罩，姑媽把枕頭墊在我身後，扶著我坐起來。
    “姑媽煲了你最喜歡的豬肝湯，醫生說你醒了隻能喝點湯。”姑媽把湯送到我嘴邊，盼我多喝兩口。
    我呆呆的看著眼前熱騰騰的湯，忽然說：“這湯，他也愛喝。”
    他受傷的時候，我總是一天三碗，親手喂他。
    姑媽突然抽咽起來，她顫抖著收回手。我和許寞的事，不知道她知道多少。
    “姑媽，我忘不了他。原來想忘記一個人這麼難。”我轉頭看著抹眼淚的姑媽，“你為什麼哭？”
    痛苦的是我，她為什麼哭？
    眼淚多麼廉價，即使我為許寞哭死，他也不會回來看我一眼。
    “傻孩子……”姑媽抱著我哭得撕心裂肺，“你們父子怎麼都這麼傻？偏偏去招惹許家人？”
    我睜大眼睛，眼眶幹涸，熱熱的，卻沒有一滴淚水。
    姑媽的眼淚，滴在我手上，她像是要替我把所有痛楚與不甘哭出來。
    想起小時候見過的，爸爸枯瘦的背影。
    日複一日的悔恨和思念，難道有一天我也會帶著許寞的記憶死去？
    聽人說，黃泉路上有孟婆湯，一碗下肚，能讓人忘記生前事。
    也能讓我忘記這肝腸寸斷之苦？
    忘記對許寞的愛？
    忘記許寞？
    我突然感到害怕，對著身邊人哭叫：“不！不！……我不要忘記他！我不要忘記他……”
    許寞許寞，你好狠！你怎麼忍心害我至此！
    眼前又出現初見他的場景。
    我醉醺醺指著他：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也要知道你的名字。
    許寞。
    寂寞的寞？
    寂寞的寞。
    ………………
    許寞。
    光這兩個字，已足夠讓我破碎千萬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