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墨京玉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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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大姐的眼睛總是紅腫的。哭得,為情所困。
我真的有點看不下去了,那個殺千刀的沈一鋒到底有什麼好的!
我真不知道,這二人是怎麼認識的。隻知道,我發現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看對眼了。
初秋,風習習,討厭的夏天終於過去了。晚飯過後,我陪大姐去園子裏走走。
新月初上,金桂流香,遠處有鳥兒撲扇翅膀的聲音傳來。月光下,我細細打量大姐:狹長深邃的眼略含悲意,臉色有些蒼白。長發挽起在腦後,落下幾絲在秋風中飄拂。單薄的身子有些可憐。十足的小女兒之態。如此,如何擔起墨家大任。
大姐是我們三兄妹中最單純的。二哥十歲後邊常跟著二叔,官場民生已是有所懂得。而我,打小出入市井,什麼奸邪險惡沒見過聽過。隻有大姐,自幼學習之責就比我們重,加上性子喜靜,樂得做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大小姐。不過這股子純靜也正是大姐的迷人之處。
“景兒,”大姐喚道,眼卻望著水中月影,“你說,我該如何是好?”一聲歎息輕散開來,竟有些涼意。
“前些日子不還好好的嗎,怎麼?”
“不好……已經一個多月了,”她苦笑道,“他現在怕也是為難得很。”
到現在,還在替那人想。
“明日,你陪我去一趟秋爽齋。”大姐定定神,說出一句,轉身回房。
我目送她離去,不見人影後向爹娘房裏走去。
“景兒,大姐同你說什麼了?”二哥剛從京城回來便聽說大姐出了些狀況,我才踏進門就將我一把拉了過去。
“她讓我明日陪她去趟秋爽齋。”
“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看看座上的兩人,再看看身邊比我高一個頭頂的人,微歎口氣:“大姐已經十八了。”
二哥一點就通,又問:“什麼時候開始的?那人是誰?”
“沈家老三沈一鋒。”
“是他?”二哥有些吃驚。
“怎麼了?”
二哥踱回椅邊坐下,玩味地笑道:“沈一鋒可是四大才子之一啊。”他故意頓了頓,“朝廷裏誰不知道他與宰相之女戶依然有婚約?大姐怎麼和他扯上了?”
“什麼?”
我胡思亂想,月上中天才迷迷糊糊地睡著。早上容兒伺候我梳洗的時候,我也是沒精打采的。
換好衣服,便去大廳用早飯。
我勉強扯出個笑臉來。
夾了些娘自己醃的葫蘆絲,有一口沒一口地嚼著,隻覺得嘴裏沒味道,抬頭看看其他人,才發現:“二哥呢?”
“晉兒天沒亮就出府了。”娘笑道,往爹碗裏夾了些菜。
他們二人自我們兄妹長大後就不大管我們的事了。
“出府了?”我喃喃道,隱約猜出他去了哪裏。
“爹娘,我吃飽了,”大姐沒動幾下筷子,推開碗,“景兒,我們一個時辰後走,我在房裏等你。”
“哎。”我看她轉身回房,答應了聲。
劃了幾口粥,我忍不住問:“娘,大姐已經十八了,你和爹就……”
“什麼事爹娘都可以幹涉,獨獨這事,”娘笑了,“你們三人自己看著辦。”
“可是,你看大姐……”
“這是墨家的規矩,”爹沉聲道,“再說,你要想問什麼感情之事,還需要來問你娘?”
勢頭不妙,我托辭想留,還沒開口,隻聽:
“前日酉時,你去哪了?”聲音沒什麼起伏,若不是相處久了,還以為這隻是家常問候……隻是,府裏人都知道,這是暴風雨的前奏。
墨且行平日裏都是一派翩翩貴公子的氣度,修養極好,見誰都是客客氣氣溫文爾雅。一生起氣來也是溫吞內斂,寓狂風暴雨於平淡之中。
“還不快說來聽聽,前日酉時你在哪?”墨且行一雙桃花眼微眯起來,眸中平淡無波。
在我爹麵前,越是裝瘋賣傻死得越快,這是我十六年來總結出的真理,萬分確實。如今之計,唯有坦白。
我瞟瞟他,還好,臉色尚算紅潤有光澤,記得兩年前某一次他的臉都被我氣青了。再瞟瞟娘,笑容可掬,可見她還不知道我的光榮事跡,否則是斷不可能笑得如此樂嗬。
“快說。”這下,不止眯眼,連嘴唇都抿緊了。再不說恐有“大難臨頭”。
“前日酉時、前日酉時,”這話真不容易說出口啊,算了,橫豎都是死,我心一狠,道,“我去了怡紅院。”
“什麼!”一雙筷子應聲而落,我娘頓時愣在了原地,兩手還維持著握筷子的姿勢。
“我錯了,娘。”我認錯道,“景兒隻是聽說怡紅院的新花魁長得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且彈得一手好琴,舞跳得也是蘭城數一數二的,便一時沒忍住好奇心,去湊了湊熱鬧。“
“你真是越大越有本事了!之前去來富賭坊鬧得雞犬不寧,被關到牢裏蹲了幾天,這回又是上妓院!你真是……”
“娘,景兒這次可什麼事都沒惹。再說,上回賭坊的事都是兩年前的了,就別再提了。”況且,你們不都已經罰過我了——這句我當然不敢說出口。
“你……太過分了!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去那種地方!你……”
“娘,憑什麼隻有男子可以去。再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何況,我也沒幹什麼壞事。我隻是進去看了幾眼而已,而已。”
“你!”娘杏目圓瞪,賭氣道,“算了,我不管你了!”
“哎,別,娘,我知錯了還不成嗎?”我嬉皮笑臉道。
“哼,你這哪像是知錯的樣子!既然你那麼喜歡去怡紅院,就去那住幾個月再回來吧!”娘怒道,甩袖而去。
“冤枉啊,娘,冤枉啊!”我喊著,要去追娘,卻被一人攔住。看著硬是不讓我追過去的某人,我當即反應過來。
“爹,你是故意的!”
“什麼故意?我聽不懂。”桃花眼裏閃過一道精光。
“你故意在娘麵前捅出這件事,故意讓娘來處理這件事,就是料準了我會惹娘生氣,而娘一定會說氣話把我趕出府!這樣,你就可以和娘享受二人世界了,對不對?你太奸詐了!我告訴你,你不會那麼容易得逞的!府裏還有大姐常駐呢!”
“嗬嗬,真不愧是我的女兒,真聰明。不過,得不得逞就不勞你費心了,你爹我自有妙計。”
“爹,你怎麼忍心把自己的女兒送妓院去呢?爹……”我放低姿態求饒。
誰知他推得一幹二淨。
“這是你娘的主意,我也沒辦法啊,誰叫你做錯事呢。”他裝出一副惋惜的樣子,“不過你放心,爹早就給你找好工作了。你就在那裏當當雜役。明天就可以去找那的趙主食報到。啊,你的名字叫王三兒,記住了嗎?不要太早回來哦。”說完,他飛身離去,隻留下一個白色的背影。
可惡!
據我所知,怡紅院之夥食及住宿條件非常之惡劣啊……
唉,去就去吧,也不過是幾個月,就當作人生曆練。我向房裏踱去。容兒正在屋裏打掃。
“容兒,你去給我備幾套雜役的衣服,男裝,知道嗎?”
“小姐,你要這些?”
“你家老爺發配我去怡紅院體驗一下雜役生活,小姐我明天就不在這府裏了。這院子裏的東西你多照應點。”
“什麼?小姐你又犯什麼錯了?”這丫頭還不知道怡紅院是什麼地方。
“唉,說來話長,你照我說的去做就成了,下去吧。”
“是,小姐……”容兒瞥我一眼,不甘心地下去了。
我換上一身天青色袍子,係上腰帶,豎起發冠,照照鏡子,好個清秀少年。這幾年我沒添幾件女裝,衣櫥裏倒是多了各色的長袍。裝扮完,我信步去找大姐。
才過一道回廊,大姐房裏的丫頭起藻迎麵跑來。
“怎麼了,這麼慌慌張張的?”我上前幾步扶住她。
“三小姐,”她喘口氣,“大小姐半個時辰前收到一封信,便獨自趕去秋爽齋了。我左思右想實在不妥,便來找三小姐商量。”
“大姐已經先走了?”我略一動腦,“你隨我來,我們邊走邊說。”
“是,三小姐。”起藻見我不慌不忙,遂也鎮定下來。
“好了,說吧,我要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們在馬車上坐好,我衝她微笑道。
“去年春末詩會的時候,大小姐與沈公子相見傾心,鴻雁往來已有年餘。”
“大姐不知道沈一鋒是有婚約的人嗎?”
“大小姐一開始就知道沈公子是有婚約的,隻是那沈公子死纏爛打,說什麼婚約非他所願,他對小姐才是真心。大小姐本就對他也好感,怎經得起他如此甜言蜜語,便……”
“然後呢?”
“前月,不知為何,好好的,沈公子來信要與大小姐分手。大小姐為此哭得昏天暗地。我幾次想來找三小姐說,都被大小姐喝止了。近日,我聽大小姐總是叨念著四個字,心裏怕得很。”
“哪四個字?”
“生亦何歡。”
長長的指甲一下掐進掌心。大姐向來實心眼。小時候,大姐看上一把琴,可是被人搶先買走了,大姐也不哭鬧,隻是再也沒有碰過琴,改吹笛了。
這回……
“小姐,秋爽齋到了。”馬叔在車簾外道。
我回過神來,下了車:“馬叔,你先送起藻回去,再來這兒候著。”
“是,小姐。”馬叔答應道。
“三小姐……”起藻探出馬車,臉上一絲焦慮明顯可見。
“放心吧,”我拍拍她的肩,“你先回府候著便是。”
秋爽齋是文人雅士、達官貴人彙集的地方,平日裏總是人來人往,今天卻大門緊閉,顯得格外冷清。
我推門而入,直進大堂。偌大的廳堂裏居然隻有店小二一人。未免太冷淡了。
他見我進來,忙趨上前:“景公子,您來了。真不巧,今兒個秋爽齋被包下了。還請您……”
“哦?不知是哪位雅士如此大方?”我笑問道。
“這,小人實在不方便透露。”店小二麵露難色。
“不妨,本公子自個兒上去看看便是。”我從懷裏掏出一塊刻著“秋”字玉牌晃了晃,徑自向樓上走去。
這塊玉牌,是秋代詞——秋爽齋的老板給的。有了這塊玉牌在秋爽齋便可暢通無阻。
那店小二果不再阻攔。
二樓廳內也是空無一人。
我屏氣凝神細聽,隻聽左邊的西廂房似乎有動靜。我快步朝西廂房走去。繞過一株翠綠的盆栽,西廂房已在眼前。我直接推門進去,房內的人都是一愣。
隻見房內圓桌邊共坐了五人:墨且行、沈如山、墨晉玉、戶依然,還有就是一天到晚戴著麵具的秋爽齋幕後大老板秋代詞。
秋代詞與我是拜把子的兄弟,他見我進來,道:“景弟?”
我抱拳一揖:“秋兄。不知今日秋兄有貴客,小弟冒犯了。“
再做一揖:“沈大人,墨大人,晉玉兄,戶姑娘。“
墨且行、墨晉玉第一眼就認出了我。此時也不便多言,互相隻略點點頭。
戶依然臉色極差,看都不看我一眼,隻是木偶似的傻坐著。
沈如山,沈家老爺,就是沈一鋒的爹,眉心緊皺,盯著桌上的一張信紙臉色鐵青。
說來奇怪,大夥都在,怎麼偏偏不見兩個主角。
我瞥過密室,赫然發現遮掩旋把的字畫跌落在地,密室被人從裏麵反鎖起來,難道……
正在此時,一聲尖叫從密室裏傳出來。秋爽齋的密室隔音效果極好,這一聲竟然能穿牆而過,可見此聲音之響。
尖叫聲稍縱即逝。同時,墨且行手中的那隻上好的瓷杯灰飛煙滅,桌布上隻留下一小撮灰。
“裏麵有人!”我喊道,“秋兄,我藏在裏麵的那些古董……”
戶依然病了似的抽了口氣。
再看沈如山臉是青了又白,白了又黑。
秋代詞按我坐下,示意我噤聲。我回望他,麵具後麵的兩隻深潭一樣的眼隱含著些許笑意。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屋裏是死一般的沉寂。
最先坐不住的是墨且行:“沈大人,戶姑娘,看來蘭城這段日子治安實在有些問題。沈大人作為一城長官辛苦了,戶姑娘以後出門可得小心些。兩位若是有需要在下幫忙的盡管開口,墨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好歹也官運順達了600多年。且行先告辭了。晉玉,我們走。”臨走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墨晉玉走在前頭,開門的瞬間,一股風吹進來,先前的茶杯粉頓時無影無蹤。
我的眼角瞟到戶依然硬生生抖了幾下。隨後,沈如山一言不發地走了,戶依然本想跟上去,剛要站起來,隻聽沈如山道:“戶姑娘,下官忙著要去墨家給不肖子提親,先行一步。”
沈如山出門不久,戶依然也踉踉蹌蹌地走了。
我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不過愛情之中公平競爭,本沒有對錯。再者,愛情這東西似乎本來就不能用道理講清。若能講清,那也不叫愛情了。
我心中約莫猜到幾分,才想開口,秋代詞拉起我:“我們也走吧。”
“景弟,不如一塊吃飯吧?”
“好啊,我們哥倆好久沒聚了。”
“秋府,如何?”
我點點頭。
我們從秋爽齋的後樓下,穿過後院。清晨微有些涼意,日頭斜掛在樹梢,照得朱漆門麵金光四射。從後門出,坐上一架樸素的馬車。馬車並不用人馭。這秋府的馬仿佛聽得懂人話,要快要慢,主子一句話便可。
一路上,我們相談甚歡。
“代詞,你今天怎麼會在齋裏?”
“本來今天我是要去城西練劍,巧得很,正好遇上你二哥。他和我也是極好的朋友,他要我幫個忙,我豈有推脫之理。’
看來今天的事是二哥一手促成的。但他找秋代詞幫忙,又是要他做什麼?
秋代詞看出我的疑問,笑道:“晉玉要我做個證,順便將秋爽齋的密室借他一用。”
“你要他拿什麼回報你?”秋代詞從不做虧本生意。
他嗬嗬一笑,黑眸裏流光溢彩:“這事關你大姐的終身幸福,你說他會拿什麼回報我?”
這可把我問蒙了。秋代詞家財萬貫,也不像一般的商賈,他會想要什麼?我伸出手指彈彈他的白玉麵具,換了個話題。
“戶依然怎麼也在?”
“嗬嗬,我隻要說一樣東西,你便明白了。”秋代詞笑起來,因為戴著麵具,聲音聽起來有些甕聲甕氣。
“什麼東西?”
“春色無邊花滿天。”
“什麼!”
“春色無邊花滿天”號稱史上最強春藥。前日我去怡紅院,目的之一就是探查它。
“那麼說,買下怡紅院頭牌初夜的就是戶依然。她還真是用心良苦。”
“哦?怎麼說?”秋代詞也來了興致。
“前日,怡紅院的新頭牌姑娘采芹相情郎一事你可知道?這‘相情郎’說得好聽,實際上是競價買姑娘初夜。大夥都知道這回事。可是那老鴇聰明就聰明在宣告天下誰被采芹‘相’中,便贈予‘春色無邊花滿天’。”
“原來如此,”秋代詞道,“我和晉玉大清早潛入沈府,發現沈一鋒已被沈如山軟禁了月餘。沈家想讓他和戶依然生米煮成熟飯,徹底斷了他退婚的念頭。無奈沈一鋒誓死不從,雙方僵持了很久。我們找到他時,戶依然已經給他下了藥,我們隻好將計就計把他偷了出來,再把京玉叫來。誰知戶依然在他身上下了追蹤粉,很快便追來了。我們周旋了一番。京玉到的時候,沈一鋒剛好藥發,抓住京玉飛身進了密室。‘正好’沈如山和你爹看到了這一幕。接下來的事就……”
“我竟然錯過了這麼精彩的一出戲,真可惜。”我有些懊悔。
“話說回來,你出了不少力吧?”
“你說呢?為了撮合他們,秋爽齋的密室都暴露了。”他可憐兮兮地說。
“少來。秋爽齋可不隻一間密室,暴露一間也不礙事吧,”我話鋒一轉,“我哥究竟許什麼給你了?”
秋代詞盯著我半晌,附到我耳邊,輕聲說:“秘密。”
真是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