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教近三十年，老黃第一次感到迷茫。
    他承認跟現在的孩子代溝挺深，不過作為多年的班主任，觀察學生早就成為了本能。
    但在易寒和蕭陽身上，老黃卻翻車了。
    拋開個體差異不說，單就互動層麵，這兩個孩子交流不多，根本沒說過幾句話。
    他又查閱了兩個人的初中檔案，發現也無交集。
    覺得了解的還是不夠，特意問了唯一一個和易寒經常混在一起的雷星，那小子的表情老黃至今難忘。
    “不熟，絕對不熟。”雷星一臉堅毅。
    易寒不是管閑事的人，蕭陽也不是沒事找事的人，兩個獨立的存在，為什麼要互相擔事兒。
    易寒沒有回答老師的問題，繼續在處分結果上執拗，“如果不更改結果的話，我可能自己去找教導主任談一談。”易寒說。
    “你這孩子能不能別這麼軸。”老黃著急了。
    “這是原則問題。”易寒說完走出了教室。
    ——
    食堂早就過了飯時，易寒來到高中山腳下的一家小飯桌，準備點碗麵條。
    剛在餐桌上坐定，掰開筷子蹭著毛茬兒功夫，蕭陽過來了。
    “素食麵，你這是要齋戒嗎？”蕭陽說。
    離家出走之後胃口就一直不好，易寒夾了一片油菜塞進嘴裏。
    “吃這個吧！”蕭陽摸著褲兜，從裏麵掏出來一個煮雞蛋。
    易寒看了一眼蕭陽，沒做聲。
    “沒毒，放心吃！”蕭陽嘴角咧了一下。
    “我不吃雞蛋。”易寒說。
    “胡扯，上次在醫院的時候，你見到雞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蕭陽說。
    “你怎麼會有雞蛋？”易寒問。
    問完又覺得挺白癡，煮雞蛋這種東西這麼常見，塞進某人褲兜裏也不奇怪。
    “我奶奶煮的，她怕我早上不吃飯，每天早起會煮一個讓我帶著。”蕭陽說。
    “你咋不吃？”易寒又問。
    “讓你吃你就吃，這一天天的虛的不行！”蕭陽把煮雞蛋往易寒麵前一磕，雞蛋立住了。
    易寒斜瞄了一眼煮雞蛋，“我不虛！”
    蕭陽真心受不了這種公子範兒，這哥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嗎，自己不會剝雞蛋？
    不過他還是把雞蛋收了回來，一邊剝一邊念叨著，“這可是我奶奶的獨家秘籍煮雞蛋，一般人我不給吃，現在整個兒給你還真有點兒心疼，這樣，你缺營養，你吃蛋黃，我要護膚，我吃蛋清———”
    易寒聽著蕭陽的碎碎念，徹底失神。
    他想起了上次在醫院的時候，蕭陽遞過來的就是蛋黃。
    一樣的動作，不一樣的場合！
    鼻子莫名開始發酸，腦細胞也開始遊離。
    麵前的易公子被一個雞蛋搞得一臉奇怪，倒是讓蕭陽有些莫名其妙了。
    “幹啥呢，吃啊！”蕭陽指了指扔進易寒小碟子裏的蛋黃。
    “嗯！”易寒點頭，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麵。
    蕭陽點的炒餅，這會兒也端上了桌，聞起來很香。
    “要不要來點兒，我還沒動筷。”蕭陽指著餅問。
    “我飽了！”易寒的麵已經見底兒，“處分的事兒，你知道了嗎？”
    蕭陽塞了一口炒餅，“知道！”
    “我覺得這挺不公平，學校應該收回處分。”易寒說。
    “無所謂！”背處分這事兒，蕭陽初中就已經習慣了。
    “你真的不在乎嗎？”易寒問。
    “不在乎。”蕭陽說得很輕鬆。
    “那你，在乎什麼？”易寒的語氣很重。
    不愛張嘴的人要是張了嘴，就一定要一個答案。
    蕭陽吃著炒麵嚼著蛋清，分析著到底在乎什麼？
    李易寒不可能知道生活在爛泥裏是什麼感覺，身體捆綁著荊棘纏繞的根，被下沉的力壓得一點點下墜，慢慢迷失。
    他習慣了在燈火霓虹和貧民爛巷裏麵輾轉，隻有在學校裏，蕭陽才知道他是個少年。
    至於“在乎”這兩個字，早就變成了奢侈品。
    “你今天話很多。”蕭陽說。
    “怎麼，還想打我一頓？”易寒抬眉。
    “你不像是話多的人。”蕭陽吃完了最後一口炒餅，“而且，我打不過你。”
    “這話倒是挺恭維。”易寒說。
    蕭陽用麵巾紙擦了擦嘴，順便看了一眼手機，“時間不早了，要去上課了。”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著小吃部門口走去。
    易寒緊走兩步跟上，“老黃說了，你想把所有的事情一個人承擔下來——”
    蕭陽打斷他，“所以呢？”
    “所以，開除你也不在乎嗎？”易寒問。
    蕭陽無語，“我看你是被蛋黃噎住了，今天有點反常。”
    易寒拿出了一團麵巾紙，裏麵包著那顆蛋黃。
    “我沒吃！”易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