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很不同。
    有些人張牙舞爪地說生氣，卻沒有生氣，比如雷星。
    有些人麵無表情地說沒生氣，卻可能生氣，比如蕭陽！
    易寒的第六感很重。
    去掉無效詞彙和重複的話，蕭陽一共就說了兩句，一句是“早就濕了”，另一句是“不關你事”，統共沒十個字，但是平靜的水麵下，易寒隱隱地感覺到了波濤洶湧。
    那個有素質的社會青年出現在馬路對麵的時候，仿佛就是他們之間的老大，誰也別惹我的那種。
    以往，夢涵的大小姐脾氣也沒少惹禍，但易寒對這種事情從不上心，他可沒有為惹禍精擦屁股的習慣。
    此刻的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在蕭陽麵前說一句“對不起”。
    絕對不是因為愧疚這麼簡單。
    因為易寒不安了。
    如果蕭陽真的因為被抄魷魚的事情報複夢涵，找幾個紋身的哥們兒出現在夢涵放學的路上，後果不敢想象。
    蕭陽那種道歉無用的表情，擺明了這事兒可能有後續，易寒的後背發涼。
    到底該怎麼處理！
    自己試過了，“對不起”無用！
    那麼是不是應該把夢涵拽出來，向這個蕭陽道歉。
    隻能這樣了！
    一不做二不休，萬一耽誤時間，被炒魷魚的人提前離了崗，那可真是連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了。
    回到包廂之後，家庭聚會已經進入到熱聊階段，夢涵正對著點歌機咿咿呀呀地唱著“隱形的翅膀”，王胖子一家子或真或假地漏出了讚許的表情。
    易寒走過去直接拉住了夢涵，“跟我走。”
    “走什麼？我還沒唱完呢！”夢涵甩開了易寒。
    “不行，必須跟我走！”易寒很堅決。
    “怎麼了？”徐麗被兒子突然拽女兒的舉動嚇了一跳，這可完全不是易寒的風格。
    “媽，我有事情跟她說！”易寒不想多解釋，拉著夢涵走出了包廂，拽著她在走廊裏麵找了幾個來回兒，沒見到蕭陽的影子。
    “你到底想幹啥？”夢涵被轉的頭暈，靠在走廊的牆上喘著粗氣。
    “剛才那個服務員，你要向他道歉。”易寒一板一眼地說道。
    “道歉？”夢涵不解，“憑什麼？”
    還憑什麼？明明往人家身上潑了水，這妮子居然還在這裏問憑什麼？
    “你犯了錯，就應該承認錯誤。”易寒不想多解釋。
    “明明是他有錯在先，再說了，一個服務員而已。”夢涵很不屑。
    “不行，那也得道歉。”易寒堅持著。
    “我說瓶子，你有病吧！一個服務員，被炒魷魚就炒魷魚唄，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夢涵看了易寒一眼，居然管起了閑事，還真是難得。
    易寒使勁兒抿了一下嘴唇，“我怕你有麻煩。”
    “麻煩？我錯了嗎？犯錯誤就應該受到懲罰，我就喜歡潑水，我還就潑了，下次別讓我看見他，看見他沒準兒我還潑。再說了，他還把我裙子弄髒了呢，對了，我要找他，我要讓他陪我裙子。”夢涵的聲音很大，刺得易寒的耳朵十分不舒服。
    易寒簡直無語，他早該料到就是這個樣子，和夢涵說理，還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出來。
    猛一抬頭，蕭陽站在後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趕緊對著夢涵使著眼色，“別說了！後麵！”
    夢涵沒明白，但還是回頭看了一眼，蕭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的的身後。
    夢涵端起了兩隻胳膊抱在胸前，“你就是那個服務生嗎？”
    明知故問！
    這小妮子在想啥，趕緊道歉啊。
    “你要是跪下來求我，我就跟經理說一下，沒準兒還能讓你回去上班。”靠，易寒一個頭兩個大。
    蕭陽眼睛眯了一下，嘴角輕輕一動。
    “不過，你不下跪也可以，或者——”夢涵揚著腦袋，“讓我打你一巴掌，我就不讓你陪裙子，我們算是扯平。”
    蕭陽不再半眯著眼睛，這人是有病嗎？害自己丟了工作居然還理直氣壯地要他媽的扇人。
    夢涵的胳膊猛一抬，剛到舉一半兒，疼得“哎呦”一聲。
    手腕被兩隻手同時捏住了。
    “搞什麼！”夢涵氣得跺了腳。
    易寒的手握在了蕭陽的手上，兩個人幾乎在同一瞬間扭住了夢涵的手腕，蕭陽似乎更快一步。
    易寒一驚，鬆開了手，蕭陽也把手拿了下來。
    他和蕭陽的勁兒都不小，易寒甚至感覺到了蕭陽指節的震動，難怪夢涵叫得這麼悲催。
    “我沒想打人，有病吧！”夢涵捏著酸痛的手腕，跑回了包廂。
    易寒有些尷尬，後悔趟了這趟渾水。
    事情管成這個“樣子”，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走廊裏麵一片安靜，直到另一個服務員在兩個人之間推過了一輛餐車。
    蕭陽捏了捏指節，離開了走廊。
    ———
    兩家人吃完喝，喝完唱，唱完吃，折騰到了十點，要不是王胖子提議帶上司去做足療，這套吃請程序可能會無限循環下去。
    酒局結束時的行程分配很簡單，王胖子請了兩個代駕，一個開著王胖子的車，拉著李名和他去足療城，一個開著李名的車送徐麗她們回家。
    至於張平母女，按照他家戶主的意思，打車就好了。
    寶馬車在酒店大門的過堂上等侯，門童拉開車門，徐麗坐上了副駕駛，夢涵和易寒坐在了後麵。
    抬頭一看司機，易寒倒吸了一口冷氣！
    蕭陽。
    怎麼就這麼寸勁兒。
    服務員是他，代駕還是他，酒店服務員還能兼職代駕？這波操作實在是讓人搞不懂。
    他本來要想辦法示意徐麗，可她迷迷糊糊地閉著眼睛，腦袋靠著車玻璃，壓根兒沒往旁邊看。
    夢涵也望著窗外，滿眼透著不爽。
    申請換司機還來不來得及！
    就在易寒躊躇的時候，寶馬車啟動了！
    他透過倒視鏡研究了一下蕭陽的表情，發現蕭陽也在通過同一介質觀察自己。
    沒錯，他已經注意到申請代駕的客人是誰。
    ——是餐桌上給他難看的人！
    ——是往他身上潑水的人！
    ——是抬起手想要扇自己巴掌的人！
    ——是害他明天要卷鋪蓋走人的人！
    這時候夢涵把頭轉了過來，易寒趕緊衝她使了一個眼色，還捂上了她愛惹事的嘴。
    夢涵的驚訝程度不亞於易寒，但車已經開了，隻能硬著頭皮坐下去。
    易寒開始胡思亂想。
    社會上報複的案例相當多，旅遊司機被乘客辱罵直接拉著一車旅客衝向懸崖的，公交司機因為乘客嫌停車時間太短直接紮向路邊的，校車司機因為家長不滿意拉著幾十個小學生飛向橋底的——
    人間處處皆悲催。
    現在隻能祈禱上老天爺，隻要不出事，就算是飆到180脈，他也認了。
    寶馬車行駛在大街上，經過了幾個十字路口，居然還挺穩。
    二十分鍾之後，車進了易寒家的小區，不僅沒有什麼意外事件，也沒有達到180脈。
    “夢涵，扶媽上樓！”車在樓下挺穩的一瞬間，易寒的第一反應是趕緊把這娘倆兒支開。
    夢涵愣了一下，可能是回憶起了手腕的感受，聽話地扶著徐麗的上了樓。
    “你家的車庫在哪邊？”在易寒目送母女上樓之後，蕭陽搖下車窗問了一句。
    “後麵！我帶你！”易寒坐到了副駕駛上。
    蕭陽再次發動車，穩穩地停在了車庫裏。
    易寒沒馬上下車，打開了副駕駛上了手扣，果然，自己猜的沒錯。
    他把一盒兒中華煙拿出來，遞給了蕭陽。
    蕭陽冷笑，“是給我的，還是讓我抽一支？”
    易寒一愣，他對抽煙的邏輯並不懂。
    發現對方懵逼，蕭陽解釋，“一般來說，讓人抽一支的話，會遞半盒兒過來，遞一整盒兒的話，可以理解為送人。”
    “隨便你！”易寒不知道該做什麼選項。
    蕭陽撕開了軟中華外側的塑料保護膜，抽出一根下了車，然後在院子裏麵點燃了。
    “能不能放過我妹妹！”易寒對蕭陽說。
    ————
    中華煙的口感不錯，像是入口即化的雪糕，軟綿綿的。
    蕭陽深吸一口，輕輕地吐了一個煙圈。
    眼前這一家子挺奇怪。
    住著豪宅，開著豪車，吃著豪餐，一個蠻不講理的妹妹和一個不懂社交的哥哥。
    剛才上菜的時候，蕭陽對這個男生有點兒印象。
    長得挺帥，鼻子挺高，頭發挺多，睫毛挺長！
    吃飯的時候冷冷的，或者說，有那麼一絲不耐煩。
    上菜時，他沒看見這個男生說過一句話。
    和飯桌上的其他人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服務生受客人欺負，在業內再常見不過，小女生的巴掌並沒有扇下來，這位哥哥怎麼就斷定他不會放過那個妹妹。
    奇妙的邏輯！
    好煙入肺，蕭陽有那麼一點兒飄忽，他有點兒好奇如果把這個梗兒接下去的話，劇情會朝著怎樣的方向發展。
    “如果我說”不”呢？”蕭陽把煙屁股撚滅後丟進垃圾桶裏。
    “你不會的！”易寒認真地看著蕭陽。
    “為什麼？”蕭陽問。
    “因為你抽了我的煙！”易寒答。
    一支煙就解決了問題？
    在他眼裏，一支煙隻是談判的開始，而不是交易的籌碼。
    蕭陽笑了一下，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的弧度，“是一支煙，又不是一盒煙，你當是送禮嗎？”
    易寒愣住了，攥著手中已經開了封的中華煙，有點兒後悔。
    如果剛才把一盒送給蕭陽，那這事兒是不是就可以“了結”了。
    可是現在煙已經開封，誰會拿著已經開了封的煙盒送人。
    而且，寶馬車的手扣裏麵，也沒有第二盒中華了。
    對麵的男生有些不自在，顯然，以對方的情商，拋出這樣的問題，他很難接住。
    算了，還是給他一個台階下吧！不認不識的，社交能力又這麼弱，沒必要再耗費時間。
    蕭陽從易寒手中接過了煙盒，在他的麵前晃了晃，“我把這個收著了，今天的事情，就算完事兒了，除非你妹再惹我。”
    易寒眼睛一亮，真就這麼完事兒了？
    見對方還在懷疑，蕭陽補充了一句，“如果你覺得這樣不行的話，我們再找其他的方式解決。”
    易寒回過神兒，大腦放空兩秒之後選擇了一句最簡單的“謝謝你！”
    “那我走了！”蕭陽掌心顛著煙離開。
    “膝蓋好了嗎？”易寒盯著蕭陽的腿，冒出了一句連自己也不知道為啥要冒出來的話。
    蕭陽的背影停滯了五秒，消失在了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