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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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又深處,澗邊幽草瘋長。溪水漫過一道一道的坑丘,雨後的空山彌漫著濃濃的水汽,輕籠著一層青綠的薄紗。極目遠眺,陽光泛著琉璃質的光澤,一縷一縷縷,灌醉著遲來的浮生夢。
不知時光流轉,轉眼他們避世在此已經有四個春秋。四年的光景,江湖依舊紛爭不休,而他已經很少再想起那些執劍仗義天下的日子了,生活平淡如水,他隻想盡全力守護她。
但她的身子卻日漸衰弱。
“舞兒……院子裏的牡丹開了。”他輕拍那總是容易犯困的嬌顏,看著那病態的嫣紅,便開始後怕。這樣相守的日子還有多久。嗅著她身上淡淡地迷迭,稍稍安撫了他的不安,她說過迷迭可以讓人憶起前程往事,所以她的身上總是帶著迷迭的清香,她要他永遠都能記得她。
“嗯…我好困。雲,過會再看好嗎?”勉強睜開惺忪的眼,看出他的憂慮,瓊舞笑著抵著他的額輕聲撒嬌。“你還有事要做,你先去忙吧。等你回來後我們再一起看。”無意識地咕噥,她蹭著他的頰,再次安心入睡。
看她酣睡的模樣,明白她並不願自己過於擔心。確定一切安妥後,蒼雲離開了木屋。
戴上鬥笠,穿著農夫的粗衣,他前往市集購置生活的所需。沒有人會想到,叱吒江湖一時的劍客,會走在擁擠的街頭,做著所有俗子所做的事。
但他已不在意,至少能讓她避開江湖的腥風血雨,他便已安心。
“嘿嘿,小哥請留步。”白發的老人擋住了他的去路,慈愛的臉上是不相稱的竊笑。
“有什麼事?”
“不知大俠可有修道成仙的意願?”
“我不是什麼大俠,你認錯人了。”為避開老人的糾纏,蒼雲加快腳程,甩掉身旁的人。
“唉唉,真是的,這麼好的人才,我才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棄呢。”捋了捋長須,老者望著遠去的身影露初了意味深長的笑。“要起風了呀。”
雨下得很急,夾雜著雷聲,驚擾著猶陷夢中的她。眉頭緊鎖,她睡得並不安穩。窗外的風從縫隙裏竄入,搖晃著木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一道冷風流過她的發,將她徹底驚醒。
“雲?”天色昏黑,她的身子禁不住瑟瑟發抖。“牡丹…牡丹…”她記起院子裏的牡丹才剛剛綻放,掙紮著坐起身,赤足踩在陰冷而帶潮意得地麵,緩緩向小院走去。
風很大,逆著風走幾乎讓瓊舞無法呼吸,吃力地喘著粗氣,她艱難地睜開眼,尋找著那株她從後山移植過來的牡丹,然後在一片泥濘中終於找到那近乎凋零的花。
還好…將花小心地護在懷中,她低著頭,快步向小屋走去。一陣強風襲來,打散了她的發,驚慌地把花安放好,她又再次投入雨中。
簪子呢?她低著頭,半跪著身子在地上摸索。簪子呢?她無聲地啜泣,感到越發慌張。那是成親時蒼雲送給她的,他說過那是他母親的遺物,將來要傳給他的妻子,而她又將將它交付給他們今後的兒女。怎麼可以弄丟。
雨勢不見收,感覺頭又熱又痛,眼前已是一片灰白。手依舊摸索著,忽然,指尖觸到了尖銳的物體。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抓,她的眼前霎時陷入全白之中,連雨聲也消失了蹤跡。
當察覺到雨雲的凝聚,蒼雲便開始往回趕。她在屋中不會有事,他這樣安慰自己,心裏的不安卻仍在擴大。牡丹,他忘了將牡丹移回屋中。該死。提氣,施展輕功,再次向小屋趕去。
“舞兒,你在哪?”扔下手中的東西,他著急衝進小屋中,隻是屋中已無人影。感覺床鋪上尚殘有的餘溫,似乎人並未離開太久,又匆匆向後院跑去。
天色漸漸轉明,當蒼雲到達後院時,隻看到瓊舞靜靜地躺在泥地中,周圍包圍著一圈柔和的光,像是在維係著那微弱的呼吸。胸口一窒,他害怕地幾乎開不了口。
“舞兒……”輕柔地將她抱起圈在懷中,他不敢多施加一絲力。“舞兒,不要嚇唬我。你醒來看看我啊。”湊近心房,他聽著那虛弱的心跳聲,不斷地告訴自己,她還沒有死。隻要還有一口氣就還有希望。
踉蹌了幾步,他抱著她便要走出小屋。
“小兄弟,一般的大夫可救不活她哦。”搖著頭,擋去他的去路,白發老頭隻憑借一隻手便將他強行逼退回屋。
“是你!”
“我可以救她。”隨手將門關上,老人指著他懷中的瓊舞,笑著說道。
“你……”可以感覺到他身上不同尋常的氣,雖然心中仍有遲疑,但最終蒼雲還是將瓊舞放回了床榻之上。“救她,拜托了。”卑謙地懇求,他望著依舊昏迷不醒的瓊舞,決定放手一試。
“很簡單,把這個給她服下就行了。”掏了掏衣袖,他取出一個青白色的瓷瓶扔向蒼雲。
取出瓶中的白色藥丸,他再次望向老人。
“你在猶豫什麼,再不讓她服下可就晚了。”不需招呼,他徑直坐下為自己倒茶,對著一臉凝重的蒼雲擠眉弄眼。
“舞兒…”輕撫著冰涼的已失去血色的臉頰,他小心地將藥喂入她口中,然後緊緊抱住她,細心留意著她的情況。
藥效很快發揮作用,手上的溫度一點一點地回升,細長地睫毛微微抖動,平穩的呼吸傳入他耳中,懸於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
“多謝老先生了。不知該如何稱呼?”確定瓊舞已安然入睡,他回轉身抱拳表示感謝。
“稱呼嗎……你就叫我白老好了。”
“舞兒她……”
“這隻能壓製一時。她的心脈自幼較常人弱,若要根治恐不易。”他遞給他一杯茶,示意需要一番長聊。“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轉動茶杯,他露出了狡猾的笑。
像是做了一場極漫長的夢,當睜開眼看到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時竟會有一刹那的恍惚。“我以為我死了……”
“你知道我不會放手的。”扶起她的身子,她和他並肩坐著,握著依舊冰涼的小手,低喃著。
“雲,簪子?”下意識地摸了下散下的長發,她驚慌地看向他。
“簪子還在。你這個傻瓜,為了一株牡丹,一支發簪,連命都不要了嗎?”
“因為很重要啊。”虛弱地擠出一朵笑花,她將頭枕在蒼雲的肩上,感覺自己又有些無力。
“舞兒……我找到醫治的方法了。”用手梳著她及腰的長發,他微微皺了下眉頭。“如果我們修仙的話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不用再畏懼時間和病魔的威脅。”
“雲你在說笑嗎?這一點也不像你哦。”
“不,舞兒,我是認真的。修仙,然後永遠在一起,當一對真正的神仙眷侶。”他捧起她的臉,吻上輕顫的唇,低啞地承諾。“執子之手,相守餘生。”
一切進行的很順利,順利的讓人害怕。
她可以感覺得出,身子在一點一點地轉好。白發的老人笑得很開懷,但並不是因為她。蒼雲的悟性很高,同樣的時間,修為已大有增進。但潛意識中,瓊舞始終覺得有些東西正在淡卻,改變。
“雲,我煮了甜湯,你要不要喝?”依舊不習慣那張淡漠的臉,瓊舞笑得疲憊,卻還是僵硬地笑著。
“不了,今天的修煉還沒結束。”意料中的回答。
她低垂著頭不再說話。
“你也該去修煉了,不要荒廢了這些年來的努力。”
“哦。”悻悻地離去,她側頭望了眼一旁的老人,隻剩下一聲苦歎。
“你贏了。”
無數個十年之後,她不得不承認。她輸了,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第一個十年,他不再寵溺她,兩人相敬如賓。
第二個十年,他不再對她笑,日子平淡如水。
第三個十年,他很少再見她,習慣一個人徘徊。
第四個十年,他不再喚她的名,相見形同陌人。
……
然後終於迎來最後的關頭。
“成敗在此一舉。”老人臨走之前隻留下這一句話便消失了。而他與她之間的鴻溝也終於到了不可橫越的地步。
一念之差,仙為仙,魔為魔。
那道金光選擇了他,而他拋棄了她。
終究是成了陌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