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門外，黑壓壓的立著文武百官。奐正高坐在龍椅之上，兩旁的瑞腦金鶴吞雲吐霧，冉冉的香氣，巍峨的玉階，隔著天子同他的臣民，讓下麵那些起早就來，恭候已久的大臣們越發顯的不真實。
    “浙江巡撫鄧滌奏請……”
    “兩廣督撫班琢域奏請……”
    “夏梁將軍秦紅義奏請……”
    ……
    隨著傳令公公遠遠的傳聲，一行人從東階上門，列跪，尚書居前，侍郎位其後，陪奏的官屬又在其後。一份份奏折遞了上來，麵陳的官員伏在地上，人人悲天憫人、情動天地。記注官落筆沙沙有聲，寫滿了那些官員口中的仁義悲慈、英明條陳，好像在周遭羅織了一張大網，裏頭端坐著自己這條蟒袍玉帶的大魚。
    個中情由卻要自己詳加體察這網中的脈絡，自己的位置，他人的想法，還有所謂的民生，哪個決定不是在這糾織的網絡中辟出的盡可能兼顧的蹊徑。隻要自己一步差錯，昏君的帽子隨便就扣得下來，反正落朱筆的人是他，正確是天經地義，錯誤是昏罔不赦。他一直懷疑自己這表麵威嚴是否是那些低伏在腳下的臣子臉上偷掛的嘲笑。
    “……請皇上定奪！”兩廣督撫班琢域結束了冗長的奏詞，低頭叩首，等著發話。
    奐正微笑，手扶著那椅上金雕龍頭，思考的時候總是有這習慣，經久下來，那龍頭都兀自亮了起來，更顯得金睛火眼。
    這奏請不過是為了祖廟修整之事，卻從古法論到孝道，好個大帽子扣下來，如若自己反對卻不知得尋得如何的支撐。而且，關鍵的地方在於這已經是連續一周的第五次上奏了，每次都有不同的官員來奏，從戶部禮部到地方要政，好個眾望所歸。
    可是他很清楚的知道這事兒不過是溫尚書溫國丈的一番生財心思。溫尚書兩朝元老，門生遍天下，這幾日替他上書的不過是溫氏眾多黨羽中的幾個罷了。這溫老兒處事圓滑，眼光獨到，若是無些本事，倒也做不到這麼久的尚書，不過單就愛財一事，愈老愈發更甚了。
    然而，卻動不得，溫黨根基深厚，不可輕舉妄動。況且，武將多為淩王勢力，兩相製衡，到也出不得大事。如若可以依仗淩王，倒是有扳倒溫黨的勝算，不過那時淩王一支獨大，且有著駐紮西南邊陲蠻夷的淩家軍做陣，怕是把個平朝換個姓，也非難事。故而，近些年，無論西南奚落部如何的招兵買馬，奐正都置若罔聞，不派淩王發兵平剿。奚落部不過是隻蒼蠅，嗡叫煩躁而已，淩王，可卻是隻，蒼鷲。
    但這次的事情，出乎意外的，淩王方麵並沒有奏折上來。難道淩王放棄了打擊溫黨的機會？奐正依然微笑，腦海裏卻轉了幾百個彎，到底是忽略了什麼。四下掃去，每個人都恭敬的垂著頭，看不到眉目。忽地，發現小太監捧著的奏折有本紅底鑲了金邊的夾在裏麵。慶王的折子，是了，原是慶王也說了話，這倒讓淩王無法幹預家事了，出言反對，更是授人以柄，說他是對張家王朝有了異心。
    哎，慶王，當日太後下旨，一門兩皇妃，原竟生生埋下了這麼多事端。奐正緊了眉，這是他碰觸不得的死結，太後又為何要做這旨意，明明她什麼都知道……
    驀的，他猛的想起一件事，糟了，怎忘了慕才人的封賞？
    “小安子……”他喚來身後隨身的內侍長領太監公公，低語了句，那公公低著頭連連稱諾，看不出臉上一閃而過的吃驚，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這才回過身來，對著下麵等著聖斷的一幹人等，慢慢的說，
    “有勞眾卿煩心，祖廟一事誠如各位所言，實需修葺。溫卿家，便勞煩您老協調戶部、禮部、工部一應人等料斷此事。”似乎，下麵那些低著的頭都帶了笑意。奐正也依然微笑，又道，“盧將軍原的守軍也是在祖廟附近，便請將軍做個欽差，也一同料理此事，為溫愛卿多分分憂。”
    下麵齊聲應了，盧全旭年少是便是淩王的親隨，他已是送了份禮給了淩王，倒要看他如何利用了。奐正依舊微笑，沒再低頭去看他們的身形或是揣度表情，棋子已落，無妄風雲。
    “湘綺院慕才人……接……藥……”
    “接……藥……”
    那尖銳的嗓音不斷的在錦楓的腦海裏盤旋，眼裏隻看得到那黑濃的藥汁，惠妃、蕊美人、錦美人、玉美人好似都一樣的背景表情，個個輕笑的恍惚如隔世。
    抬手，水紅的宮袖輕滑落，露出半臂如藕。
    錦楓木然的捧起那藥碗，磁地冰涼，冰涼刺骨。
    “湘綺院慕才人接旨……”遠遠的安公公的聲音傳來，夾雜著急促的腳步聲。錦楓愣住，有絲驚喜在心底忽的爆開。眾人也相視一愣，這個時辰皇上仍未下朝，安公公實不應出現在這兒。不過既然安公公人已經快到了，那麼原因也就不需再說了。
    惠妃皺緊了眉，回頭衝空香使了個眼神。空香旋即會意，快步走上前去，“慕才人，別誤了喝藥的時辰啊~~”說著便叉手上來抓著藥碗朝錦楓嘴裏灌下，“奴婢便來服侍下才人……”
    錦楓自是不肯，低頭躲開。那空香便鬥膽掐上了錦楓的發髻，硬要扳起來。錦楓又急又怒，雙手一起用力也移不開那手，頭皮揪的生疼，任死低著頭，隻見周圍圍著的衣裙華麗，金蓮珠閃，卻都立著不動。
    “皇上……秋娘……”錦楓在心裏悲喚，嘴是自不敢張的，淚珠不住的倏倏滑落。
    此時，但見人群中有個帶著奶白玉蘭花佩的豆綠宮裙一動，便看著一炫紫金薔薇的人影被推了出來，踉蹌幾步，正撞在空香身上，空香站立不穩，撲的一下，那藥碗便全合在了錦楓裙上。
    “啊……”空香驚怒，回首，卻立馬怪異的轉了聲調，“娘娘……”原正是惠妃被推了出來。
    啪的一記耳光，響在了空香臉上。空香也不敢發一聲，捂著臉退到一旁，惠妃便怒目掃過身後群人。眾人都噤聲，原挨著惠妃的蕊美人也作勢回頭尋望，手心卻捏了一把汗。人人都低了頭，一時極其寂靜。
    錦楓鬆了口氣，再想尋那奶白玉蘭花佩卻都混在牆邊的宮女中，竟是找不到的。
    在這當口，安公公進了殿來。那捧藥的公公早就跪下了，收拾起了那盤子藥碗。惠妃見了安公公冷著臉，卻也沒再發作，畢竟皇上親隨的麵子是要給的。
    安公公看了眼這場景，眼光便落在了地中間跪著的錦楓身上，發鬢蓬鬆，衣裙皆汙，便也頓了下，清了嗓子，像是什麼都沒見的樣子，“湘綺院慕才人接旨……”
    “湘綺院慕氏，恭賢淑德，秀慧端莊……特進封為昭儀，賜號宓，擇日授璽行禮。”
    連錦楓在內，所有人都呆了，昭儀？！竟是一下子連升數級，直封了九嬪之首的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