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切卻不同我想的那樣。
    墓碑上寫著：
    夙沙玉瓊之墓。
    我一時心緒飄忽不定，一陣絮亂。
    “你看見了？”
    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我乍然驚醒。回頭，看見那人一身紫藍翼紗，出奇的姣美。
    還是那張臉，在我夢中千百次出現的麵孔。。。。。。
    我卻從未見過那樣的絳紫。
    一直以為絳紫穿白衣最好看，其實他更適合紫藍色。配著那雙細長的鳳眸，冷冷的卻妖異異常。
    一頭烏鬢放蕩的披在肩上，沒有一絲束縛。衣領拉得很開，甚至可以看到他鎖骨上心狀胎記。
    很隨意，卻美得動人心魄。
    我怔怔的望著他，悵悵茫茫，總覺得有些不對。
    因為他的眼神過於冰冷，沒有一絲人類的感情，卻又一直看著我。
    一股寒意蔓生心頭，沁涼入骨。
    半晌，我喃喃喚他的名字：“絳紫。。。。。。。”
    他卻聞若未聞，眼神陰鬱：“你看見了？”
    我有些疑惑，卻點了點頭。
    絳紫仰著下巴，犀利的斜略了我一眼，目光詭異寒冷。我瞬間隻覺寒粟直躥。絳紫卻慢慢向我走來，一步一步，我的心開始不停的跳動。
    覺得那時候的絳紫晦暗殘陰，如同鬼魅。
    我害怕了，在他將要走近的時候後退幾步，卻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下頜被人用力鉗製，他抬起我的下巴：“秋兒，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誰麼？今天，我告訴
    你。”聲音冰冷，寒人切骨。
    話落，便拉起我的手，向竹林深處走去。
    他很用力，我根本掙脫不開，隻能隨著他走。他卻隻是一直的走，毫不回頭。
    我咬牙忍痛，不一會兒，眼裏噙滿了淚水，看路都看得模糊了。不想踩在一塊石頭上，又是一
    個踉蹌，狠狠摔在地上。
    絳紫停了下來，轉過頭。
    我以為他是心疼我了，抬起頭，卻對上了那雙鷙冷眼眸，陰戾寒冰。
    他抓起我的雙手，硬是把我拖著往前走。那一路的石沙就慢慢紮進我的肉中，便是觸目驚心的血紅。
    然而，絳紫卻視若無睹，不，他根本沒有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絳紫把我帶到一個很暗卻很寬大的房子，然後放開手，我就沒有了支撐，緩緩倒在地上，嗚嗚
    咽咽的哭了起來。
    “秋兒，別哭了，你不想看看這兒麼？”
    絳紫的聲音很溫柔，如同魔魅之音，我驚不起誘惑，緩緩抬起頭，直直的看著他。
    他說：“看看這個地方，你可喜歡？”輕輕勾起一絲微笑。
    我隨著他的目光向四周望去。
    下一刻便開始尖叫：“不！”
    一陣陣寒粟直躥，一股陰風刮入心頭。
    這間屋子的兩邊擺滿了兩米多高的巨大玻璃罐子。罐子裏麵是微黃的水，還有人的屍體。
    屍體都泡在水中，沒有一絲腐爛的痕跡，卻被泡得異常的蒼白。每一個屍體都睜著眼睛，目光
    渙散，毫無生氣。他們的眼睛都是看向我們這個方位。仿佛下一刻就會破冰而出。
    而且我注意到了，那些屍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滿目瘡痍，而且，他們所缺少的，都不是同一個部位。
    “你想知道嗎？你到底是誰？”
    絳紫的聲音突然響起，還是溫柔的語調，我卻聽得毛骨悚然。尖銳的嘶叫：“不！不要說！”
    絳紫卻繼續道：“這些就是你，我用他們的身體做成的你。除了心髒，你全身上下沒有一樣是
    夙沙玉瓊的。你想要尋找哪個部分的記憶呢？”
    他的聲音明明很輕，卻壓下了我歇斯底裏的嘶叫。
    他抬起我的下巴：“所以我說過，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厲光暴露，如同鷹隼般凶殘。
    我的身體徒然僵硬，然後開始奮力的掙紮。
    啪——
    臉頰上火辣辣的痛，我怔住了，那是他第一次打我。。。。。。
    等我回過神來，身上的衣服已全然被他撕碎，他像瘋了一般啃噬我的身體，留下一個個印記。
    我突然知道他要做什麼，用力推開他，不顧身上的疼痛就往外跑。卻被他抓住雙腳，拉了回來，下一刻便扯下我的褲子。我再去推他，卻被他用腰帶拴住雙手。
    我顫抖的搖頭道：“不，不，你不能這樣對我。。。。。。。”聲音帶著哭嗆。
    絳紫頓了一下，卻又置若罔聞，用力把我扯在他的身下。
    。。。。。。
    砰——
    什麼東西，支離破碎？
    我瞬間僵死如木。眼睛裏噙著那一滴淚落在了他的身上。視線卻越來越模糊，再也看不清他的臉、他的眼神。。。。。。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有人在我耳邊歎氣，恍惚惋切的說：“為什麼？連媚術在你身上都沒有
    用了麼？”
    。。。。。。
    然後，那個人走了。。。。。。
    門外竹葉間篩下一縷縷映著竹的陽光。
    我蜷縮一團，瑟縮在一個角落。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有人進來。然後不停的叫“樓主”。我置若未聞，埋著頭，繼續蜷在那裏。
    那人拿了衣服披在我的身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我目光渙散，茫然的看著她。
    哭了一會兒，她擦幹淚水，對我強笑道：“樓主，我帶你回去。”然後把我包在衣裏，抱了起
    來，吃力的往外走。
    好不容易找到了絳紫，他卻在幫人看病。
    看著門外龍長的隊伍，連我看著都覺得累了。
    “瓊兒，你來了。”絳紫抬頭，有些疲憊的對我笑笑。
    於是我說：“絳紫哥哥，教我醫術吧！”等我學會醫術就可以幫絳紫哥哥的忙了，想著想著，
    吐了吐舌頭：“我也想當神醫。”
    絳紫先是愣了愣，隨即消道：“好啊。”
    然後突然站了起來，把我嚇了一跳。他對其他人說：“現在有事了，我要教瓊兒醫術，不看病
    了，你們走吧。”
    “啊？”我目瞪口呆，躲開那些人要把我生吞活剝的目光。小聲對絳紫說：“這樣也行啊？你
    不給他們治病的話他們要怎麼辦？”
    “他們得的病都是些小病，能看的醫師多了。再說，若真是非我能治的病，我卻不一定回幫忙。”
    “為什麼？”
    絳紫隻是笑笑，不再多說。我有些不爽，一下子扯下他臉上的麵紗。“哼哼”了兩聲。絳紫抓
    住我的手：“你不是要學醫術麼？”
    “哦。”
    。。。。。。
    沒想到我醫術的領悟能力也很高，不到一月就基本記熟了各種草藥的藥效，也會治療一些簡單的病症。
    絳紫讚道：“我家瓊兒就是厲害。”
    “什麼你家瓊兒？明明是雅兒家的。”“雅兒”是娘的名字，爹就是這麼叫她。
    絳紫捏了捏我的臉，歎道：“太瘦了，還是小時侯的好摸。”
    我氣得直哼哼，打開他的手。絳紫才正經道：‘瓊兒，要學穴位了。”
    “恩，恩。”醫術也有很多樂趣，我一學就上癮了。現在終於知道絳紫去了那麼多年卻專學醫術。
    結果絳紫把我帶到一間小屋。
    “為什麼把門關了？”我看著進來就關上門，這時候靠著門正對我“意味深長”的微笑的絳紫。
    絳紫卻說：“把衣服脫了。”
    我想也沒想，抓起桌上的茶壺扔了過去：“你什麼意思？！”
    絳紫身形很快，一躲便躲過了。走了過來，方才解釋道：“教你認穴位啊。”
    “那為什麼不脫你的？”我反駁。
    絳紫卻壞笑道：“那一起脫。”
    “我。。。。。。不要。”我的臉一下子紅了，看見絳紫臉不紅，心不跳的，真想給他幾拳。
    絳紫更上前，柔聲道：“瓊兒乖。”
    我咬住下唇：“這不是乖不乖的問題。”
    絳紫突然道：“瓊兒，我喜歡你。。。。。。。”聲音溫柔，又似魔魅，像最迷的美酒。
    我竟有些失神，心中又有些雀躍。
    他說，他喜歡我。絳紫哥哥說他喜歡我。。。。。。
    等我回過神來抬頭看他，他驟然吻了下來，有些狂暴，伸入卻是溫柔的。
    然後他一直在我耳邊說：“瓊兒，我喜歡你。。。。。。。”
    瓊兒，我喜歡你。。。。。。。
    為什麼回憶都是那麼甜美？那些本來過去了很久的卻宛然在側？
    夢回鶯囀。
    我呆呆的看著哪個女人為我清洗身子。她的動作很輕柔，撫在身上的手是少女光滑的肌膚。
    不一會兒，她背了過去，回頭時眼睛紅紅的。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渾渾噩噩的，僵死如木。她並沒有帶我去哪裏，就在這家客棧住了許久。
    她每天看我，總是溫柔的笑著。而我的表情卻是一層不變，毫無表情，如同斷了線的木偶。
    然後，她的神情也開始變了。
    “明天，我們就離開這，回百姿堂。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她一邊為我擦洗身體，一邊說。
    “樓主，我還是叫你‘小秋’好了。。。。。。反正現在天下劍會也不在了，回那裏也好，你說是吧？”
    沒有回答。
    她的眼睛暗淡了一些，手拂過我的背，有些顫抖，然後緊緊的抱著我。
    “為什麼？為什麼你離我一直那麼遠，又為什麼不幹脆從我的心中走掉呢？”
    她還是哭了，我聽到她抽泣的聲音。
    次日清晨，她早早的幫我穿好衣裳，臉上還是掛著笑容，眼睛卻是腫腫的。
    “小秋，我們回家了！”
    她說著，對我嫣然一笑。
    回家？。。。。。。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現在就回去，再也不出來。秋兒，你說可好？
    我看著她，想對她笑，
    她卻撫上我的臉頰：“小秋，你怎麼哭了？”
    我怎麼哭了？。。。。。。
    馬兒迍迍的行著。
    我蜷縮在馬車裏，略一頜首，便看見車窗的輕紗微拂。
    泠然秋意，冷風颼颼吹進，我不由抱得膝蓋更緊。
    “很冷嗎？”她停下馬車，忙不迭為我披上厚厚的外衣。我抬頭，月光恍惚。
    馬車行時輕輕的搖，身上也有了暖意，不到一會我便昏昏睡去。
    一陣風過，垂柳拂動。
    我嗚嗚咽咽的看著絳紫。那一年，絳紫才十二歲。
    “瓊兒，別哭啊。”
    “嗚嗚，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他們憑什麼都怪在你身上？憑什麼要送你走？”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絳紫要走了。。。。。。
    那個可惡的女人說絳紫會給聞人家帶來災難，說隻有讓她帶走才行。聞人夫人本來不願，可是莊裏無緣無故死了個丫鬟。那女人說，他不走也許還會有人死。現在，聞人家上上下下巴不得絳紫走。。。。。。
    我熱淚盈眶，本來應該是他難過，卻是他在安慰我。
    “人啊，就是這樣，隻要不利自己的，便會否定。不管我之前做得再多。。。。。。。”他笑了笑，很平靜，就像在說別人。
    絳紫摸了摸我的頭：“沒事，用不了多久我就回來了，到時候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你說可好，瓊兒？”
    我含淚重重點頭。
    “但是，如果你失約了，我會恨你一輩子，讓你後悔。”
    我一臉困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他溫柔的笑笑，掠過我額上的海燕，在我眉心一吻那一點朱紅。
    鏗鏘巨響。
    徒然睜眼，被人攬入懷中，縱身一躍，馬車頃刻間四分五裂。
    “宇文大人，求你帶著樓主快走，我來抵住他們。”
    便聽一人狂妄大笑：“你這小丫頭竟然想攔住老子，簡直是大言不慚！”
    接著便傳來一聲慘叫：“你！畜生！”
    “公羊子，殺玉瓊要緊，別對人家小姑娘亂來。”有人嗬斥道。
    “哈哈！看不出老道你還有這份慈悲。”他諷刺道：“知道你是情聖，隻為那個女人著迷，老子我可沒你癡情。”
    “你！”
    “算了，算了。看在你的麵子上我就不和這小丫頭一般見識。不然那女人也饒不了我。”
    抱著我的人未行幾步便被兩人攔住，一前一後，夾在中間。
    “小子，我們要的是‘雙刀’，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那人卻道：“他的事，我管定了。”
    “不會是他和你也有一腿吧？近看之下，的確是個美人。不過，他非死不可，可惜了，可惜了。。。。。。。”
    第二個“可惜了”剛落，他便掠劍而來，剛一躲過，後招又至，連身後之人也接踵而至，招招凶狠，致人性命。
    劍風乍起，叱吒風雲，又有風馳電擎，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不敢怠慢。抱著我動作明顯緩慢很多，應接不暇，不到一會兒就呼吸漸重，精疲力竭。
    一臉刺來，正對我的眉心，我卻覺得恍若解脫，隻是闔上雙眸，嘴角卻勾起一絲笑。。。。。。
    “不要！”
    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抱著我的人亦驟然轉身，速度如追風擎電，將我護在身下。
    濕漉漉的液體瞬間沾了我一身，像小溝一樣，汨汨流淌。
    殷紅。
    淋漓。
    觸目驚心。
    我喘作一團，身體徒然僵硬，將他抱入懷中，像抱小狐狸一般，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那兩人已經走了過來。
    “兩位閣主，好久不見。”隨著一個清朗的聲音，一人從天而降。是一襲紫藍蟬翼紗衣。
    我將手中的人抱得更緊，瑟縮著向後挪了一些，目光呆滯的看著他們。
    “桁羽公子的本來麵目真是令人驚訝啊，你說是不是，老道？哈哈。”
    “他。。。。。。怎麼會這樣？”那人已經張目結舌：“我們走！”
    紫藍蟬衣男子喃喃問道：“叫你們殺他的，是她，對嗎？為什麼？”
    “那個女人的答案隻有她自己知道。不過她說過，看見你就得聽你的。”
    話落，人去。
    懷中的人顫顫巍巍抬起手，觸摸我的臉頰。一聲咳嗽，便咳出很多血：“玉瓊，若能一直這
    樣。。。。。。不知道會是多麼幸福。。。。。。都讓我以為，你是愛我的。。。。。。。”
    我看著他，神情恍惚。
    抬頭時，那人正離去，款款輕步。
    “桁羽公子，求你救救我家樓主吧。你醫術高明，一定能夠救他。”
    那人卻道：“我不能救他，因為讓他變成那樣的人就是我。”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卻是無比殘忍。
    我抬頭，發現那人在看我，於是也看著他，宛如木偶。
    “什麼？！”女人尖叫：“為什麼？！你要這麼對他！？”
    “可是如今，我放過他了。”他沒有再看我，喃喃道：“秋兒喜歡誰就讓他和誰在一起吧。。。。。。。”話落，轉身。
    懷裏的人突然笑了起來：“傻瓜。”他撫摩著我的臉，明明在笑，卻流下了一行行清淚：“我喜歡的人，是一個傻瓜。”他吃力的看著那人：“我都要死了，你如何把他交給我？”
    “隻中了一劍，你死不了。”他又說：“而且，他會救你。”
    懷中的人卻苦澀道：“我中了毒，不中一劍一樣會死。”
    “那我救你。”他停了下來。
    “為了成全我們？”懷中的人又是一笑：“想不到絳紫你，還是個情聖。”
    “我不是。”他又說：“他的醫術其實也很好，我會解的毒都教過他。”說完，又準備離開。
    “可是他瘋了。”懷裏的人笑得更大聲，如泣如訴，聽起來無比傷感。
    那人渾身一震。
    “所以我說他是一個傻瓜。。。。。。這個傻瓜連撒謊都不會，他明明說自己喜歡我，卻抱著我叫另外一個人的名字。。。。。。這個傻瓜還說，有一個人，喜歡秋天的柳。。。。。。那個人說，秋柳衰敗，可是來年，柳會複蘇。。。。。。他傻傻的，什麼都不懂，他隻知道，那個人告訴他，他叫‘柳之秋’。於是，直到他知道以前的名字，還是固執的讓別人叫他‘柳之秋’。。。。。。因為，那個人說，他喜歡秋柳。。。。。。。”
    有一個人，他說他喜歡秋天的柳。。。。。。他喜歡柳樹衰敗，卻又說等到來年的春天，柳樹就會複蘇？。。。。。。我就像個白癡。竟然傻傻的以為他愛秋柳是因為我叫‘柳之秋’。。。。。。我還傻傻的不要任何人叫我夙沙玉瓊。。。。。。因為，他說，他喜歡秋柳。。。。。。。”
    那人驀然回首，夕陽照在他臉上，瀲灩紅媚。
    “最後，這個傻瓜還為那個人瘋了。。。。。。成了真正的傻瓜。”他的手觸及我的眼角，對我微微一笑，那個笑，很溫柔。
    “傻瓜。。。。。。那天晚上你沒有對我怎麼樣，是我騙你的。。。。。。。”淚，有滑了下來：“要是。。。。。。你喜歡的人是我。。。。。。該多好。。。。。。現在，我隻希望你能幸福就好。。。。。。。”
    伸出的手從我的臉頰劃過，頹然垂下。
    半晌——無聲無息。
    我身體徒然一冷，忙不迭抱得他更緊。
    不一會兒，又有一隻手攫住了我的臉龐，恍若那先前一刻垂下的溫情，我不禁悠然一笑。
    手停在我的眼角，他說：“傻秋兒，你怎麼哭了？”
    身體駭然緊繃，我本能的蜷縮成一團，向後退了幾步，卻忘不了抱緊懷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