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沈庭軒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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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的福祉終是不夠,駕崩了。早已做好準備的門人把渾渾噩噩的我送出京,又被父侯接到平城。齊雲侯府裏,多年不見的景致仍是熟悉得讓人陣陣疼痛,到處都是滿滿的回憶,那些回憶伴我在冰冷的皇宮中成長,卻在此時令我痛不欲生,因為,這已是永永遠遠真真正正的回憶。
再次回到齊雲侯府的娘,神情冷漠,路上,也未見她為父皇的駕崩而流露出悲傷,娘的心,也早就被父皇冷卻了吧。
父侯的氣色也不太好,我不敢去問他,我們沈家,欠父侯的實在太多了,父皇,我,欠得太多太多。
侯府上下一片愁雲慘霧,不知情的以為是父皇駕崩,侯府失了最大的依靠,也有人說,是因為我與皇位擦家而過。搖頭苦笑,隻將諸多猜測拋於耳後。
父皇駕崩,因傷得突然,受傷後就不曾清醒過,以致遺詔也未立,朝中四分五裂,東邊還有一個氣勢洶洶的慶王,實是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大亂。
心已死,人卻還要繼續活,娘,父侯,含煙,孩子,都需要我。懷恩沒能保住,剩下的這些親人,定要牢牢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打起精神,幾年下來,與父侯四處征戰,討伐各路諸侯,將南方的大片土地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裏,與慶王、三弟分庭抗禮。不是覬覦那至尊的寶座,隻為家人需要一片天,皇室的爭鬥,隻有你死,我活,不會允許“春風吹又生”。
可是,父侯卻在這時候想放手了。我知父侯這幾年過得很辛苦,除了打仗和軍務,根本就沒有什麼事情能引起他的興趣,曾經以為父侯最愛我娘,這次娘回來,父侯卻一直冷冷淡淡的,是娘多年冷落父侯,傷了父侯的心嗎?
直到父侯執意與慶王在戰場上單決,最後傷重回來,才知原來父侯心底的人,竟是懷恩的娘親,那個我匆匆看過一眼的女子,那個被父侯杖斃的女子,那個亦是慶王最愛的女子。
父侯失手殺了最心愛的女人,那該是怎樣的一種痛?這麼多年,父侯是怎麼過來的?難怪父侯不願對懷恩親近,原來不止是因為“割離”,還有心痛……
父侯似乎真的很累了,一意求死,不願就醫用藥,可是,我怎麼能放棄?他是懷恩的爹爹,是待我最為親厚的父侯,是含煙的父親,是征輿的外公。
每天在父侯麵前苦勸,訴說著懷恩離去後自己的感受,把那種痛再細細的回味一遍,時常不知是在勸父侯還是在說服自己也跟著離去。
或許是同病相憐,或許是不願我也跟著他消沉下去,父侯終於開始喝藥,身體慢慢好起來,我們之間的父子翁婿之間,又多了一層無法與人說的情誼。
國內戰亂不斷,金雀國突然冒出的攝政皇子卻轟轟烈烈的幹起了革新,聖女也坐鎮北疆建了個秋陽穀,好評如潮,國人紛紛向往之。
素來低調的西夏也如初下山的猛虎,在玄英國勢如破竹,大片大片吞噬著玄英國的土地。
外敵愈來愈強。
佑景國力愈發的弱。
在不知日後的天下是否還有沈家的一碗羹時,金雀國發出了邀請,邀各方勢力齊聚翰月城,商討和平休戰事宜,請柬上,赫然指明攜含煙前往。
心中雖有猶疑,但佑景的確是需要休息了,幾年征戰,民不聊生,侯府的生活都降了幾個檔次,且有國力最盛的金雀國主持,想來,慶王也不會拒絕吧。
與含煙到了翰月城才知小慶王是帶著聘禮來的,想要求娶金雀國那與攝政皇子一般神秘的聖女。隻聽過求娶公主的,沒聽過求娶地位超然的聖女的。慶王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晚宴上,整個大殿,隻有一個白衣的女子,那就是金雀國的聖女了吧。有些好奇什麼樣的女人可以坐上那個神聖的位子,卻在她偏頭的刹那,差點停止呼吸。
那是——懷恩嗎?
明明是熟悉的五官,看上去卻那麼陌生,她,到底是誰?
還有對麵的攝政皇子,盡管發如白雪,卻氣度華貴優雅,額上炫目的三尾金翎,而眉目那麼像的子諾!
子諾在西北失去蹤跡後不久,金雀國多了個命定的金雀王;子諾帶走懷恩的時候,額上依稀纏了條黑巾……
他,又是誰?
握酒杯的手禁不住顫抖起來,不知該不該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想到的。
席間,聖女起身離開了大殿,不多時,大殿卻響起含煙的聲音和另一個做夢都會聽到的聲音……
不知何時,酒杯裏的酒已傾倒在桌上,而那兩個熟悉的聲音,卻讓我的心越來越冷,這才知為何請柬上會指明邀含煙。
懷恩,讓我拿什麼來救贖那些罪孽?
一直以為,愛她,就要對她好,卻不曾想,因為自己的愛,令她不能安然呆在侯府,因為自己的愛,讓她被父皇追殺,因為自己的愛,讓她的親姐姐不能容她……
我的愛,錯了嗎?
是我害了她嗎?
她坎坷的命運,是我一手造成的嗎?
可我,真的隻想好好愛她,看著她快快樂樂啊!
懷恩回來了,那似曾相識的容顏令我心如刀絞,她卻未看過我一眼。
她恨我嗎?
想到這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懷恩恨我,會是什麼滋味?不如直接給我一杯斷腸毒藥。
回到下榻的行館,含煙神色木訥,似乎並沒有和我說話的打算。
我承認,我對含煙,是不公平,可就算沒有懷恩,我對她也沒有愛意啊?我們始終是相敬如賓的夫妻,就如這些年一直以來的樣子,不疏離,也不親近,彬彬有禮。
“你心中有恨,為何不衝著我來呢?對你不公的是我啊。懷恩是無辜的,她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想過要嫁給我。”雖然事實早已造成,可不說點什麼,心中始終無法釋懷。
含煙抬起依然美麗的眼眸:“因為你是我夫君,因為我敬你愛你啊!”
一句簡單的話,卻令我心中更加波濤洶湧,到底,錯了誰?
囑咐下人先連夜遣送含煙回平城,自己對著燭光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起身去懷恩的住處看她,無論她恨我也好,怨我也罷,都應該受了。
當懷恩頂著一頭棕色的發絲出現在我麵前,當她用那不再黑亮如漆的瞳眸看著我,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是你嗎?懷恩?”眼前這個人,真的是我的懷恩嗎?
懷恩揚起笑臉,一如既往的叫我“庭哥哥”。
懷恩仍叫我“庭哥哥”,仍對我笑,還對我不著痕跡的撒著嬌……那個時候,不管她提什麼樣的要求我都會答應,更何況是要跟我回家?
不論懷恩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想要回那個從前她根本就不願談起的家,我隻要支持她就好了。拜別金雀王,離開翰月城,一路回到平城,路上懷恩與小慶王眉眼間的情誼瞎子也能看出來,盡管心中微微有些酸澀,更多的卻是喜悅與滿足。
是的,隻要懷恩還活著,隻要懷恩能幸福,一切都夠了。我給不了的,別人總能給。
父侯與懷恩冰釋前嫌,懷恩雖還有些淡淡和不自在,父侯臉上的笑卻多了很多。
考慮到佑景的現狀和懷恩將與小慶王結成連理,向父侯提議把南方的兵權作為嫁妝交給慶王。佑景若再這樣亂下去,早晚要被金雀或西夏吞並,而懷恩夾在我們中間也會很為難。且現在有了懷恩,即便我們失去了兵權,慶王也不方便對我們怎麼樣吧,至少要替小慶王考慮一下懷恩的感受。
懷恩身上的毒終於解了,高高興興的與小慶王一道進京,進京後便要完婚了。
三月三,春花祭,懷恩披上了大紅的嫁衣。
那一次,懷恩也披了嫁衣,最後拜堂的卻不是她,她心裏的人,也始終不是我。
這一次,我親手為她梳頭,把她嫁給別的男子,忽略掉心底的苦澀,隻有“吾家之女”的祝願,隻希望懷恩從此便能一直幸福下去。
願望總是美好的。
做了十幾年的悠閑王爺,陪陪老邁的父侯,帶著兩個兒子,時常去慶王府看看懷恩(懷恩執意不肯住在宮裏,小慶王大半時間都留在慶王府陪她),日子似乎過得很是不錯。
但是,小慶王是慶王的獨子,懷恩在生下泡泡後便沒了消息,子嗣艱難,小慶王嘴上說:“沒關係,我們沒有兒子,安王有啊,你喜歡非琰,抱過來就是。”心底肯定也是著急的。
懷恩卻隻是搖頭輕笑。
廣招天下名醫,吃了許多藥,功夫不負有心人,懷恩終於又傳來了喜訊,喜煞一大幫人。
在眾人緊盯了好幾個月後,懷恩的肚子越來越大,終於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
產房外,小慶王急得團團轉,產房內,卻仍無動靜,除了懷恩壓抑的痛呼。
“太子殿下,臣有話說。”已經官拜一朝宰相的齊先生把小慶王請到一旁,雖然他已是宰相,但醫術卓絕,小慶王仍是把他拉來坐鎮。
“殿下,娘娘是難產。”齊先生輕聲道。
小慶王有些火大:“我當然知道是難產!”
“殿下,娘娘的身體曾經被劇毒侵蝕了好長一段時間,雖說毒素早已清除,但髒器卻是腐敗不堪,身體是羸弱至極。”
“這些我都知道,這些年不是都好好養著的嗎?齊先生,為何你現在說話這麼吞吞吐吐了?”小慶王快暴跳了。
“殿下,請聽我說完。”齊先生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氣,“娘娘身體弱,不宜生產,當初生下邀月公主已是打傷元氣,如今,恐怕……”
不待齊先生說完,小慶王便已推開眾人衝進產房:“懷恩,懷恩,不要生了。”
“不,我要給你留一個孩子。”懷恩柔弱卻倔強的聲音低低傳來,“對不起,皓鈺,對不起,對不起。”
懷恩!她的身體差到這個地步了嗎?小慶王都不在意沒有兒子了,她為何還執意要生?難道不知道自己可能性命不保嗎?為何一直說對不起?怕以後不能陪小慶王了嗎?
“不,懷恩,你要活著!”小慶王大吼道,“我不要孩子,我要你們保證太子妃好好的活著!”
“小王爺!”懷恩急急道,隻有她還在情急之時叫他“小王爺”,“我師父呢?我姨娘呢?我好累啊……”
小慶王奇跡般的沒了聲音,隻剩穩婆焦急的喊:“殿下,娘娘暈過去了!”
產房內一片忙亂的聲音,良久,才聽小慶王低低道:“懷恩,對不起,都聽你的,可你也要堅持住,泡泡還沒搞定子諾呢,你怎麼放心?”
“嗯。”懷恩的聲音低不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丫鬟進進出出,穩婆不停與懷恩說著話,懷恩痛苦的呼喊……
終於,穩婆驚喜道:“娘娘,用力,出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房內終於傳來一陣響亮的啼哭,“恭喜殿下,恭喜娘娘,是個小皇子!”
“娘娘怎麼樣了?”小慶王急切的問。
話音剛落,就聽另一個穩婆驚呼:“不好,娘娘血崩!”
“快,快,快!”裏麵又是一陣忙亂,房門卻忽然被推開,小慶王衝出來,一把將齊先生扯了進去。
當齊先生蒼白著臉色出來,我的心也隨之降到穀底,懷恩她……還是熬不過嗎?
“王爺,娘娘叫你進去。”齊先生緩緩呼出一口氣。
不詳的感覺籠在心頭,也顧不得什麼禁忌,大步跨入房中,隻見棉被上大片大片的血跡,觸目驚心。小慶王坐在床頭,死死握住懷恩的手,麵色灰沉,一聲不吭。懷恩虛弱的半眯著眼,看到我,微微睜開一些,勉強扯起一個笑容:“庭哥哥,幫我穿耳洞好嗎?”
一旁便有丫鬟遞上銀針,伸手接過,顫抖著撫上懷恩蒼白的耳垂。
“我不會,可能會很疼。”
“沒關係。”懷恩微微搖搖頭,眼裏是濃濃的期待。
當針尖穿過那薄薄的耳垂,懷恩痛得皺了眉頭,卻仍是示意我,還有一隻。
扭頭看看小慶王,他已是雙眼空洞,不知在想些什麼。
伸手探到裏側的那個耳垂,與懷恩的距離已是貼得極近,溫熱的呼吸緩緩噴到臉上,卻讓人覺得很是悲涼。
“殿下,我恨你。”極輕的聲音從懷恩口中逸出,眼皮卻已慢慢合上。
強忍著悲痛,在另一隻耳垂上紮了個小洞,便丟下仍在發呆的小慶王飛奔出了產房。
“殿下,我恨你。”那最後的一聲,如刺一般紮進了我的心底,如同從前的那一幕,懷恩倒在我懷裏,卻對三弟說:“殿下,是你嗎?”
作者有話要說:沈皓鈺的番外,一萬多字,不知怎麼回事,傳上來卻隻剩了三十幾個字,後來又試著重寫了幾次,總是再也找不到感覺。現在的心力都放在了新坑上,沈皓鈺的番外,真是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真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