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涼。沈楓華走到窗邊將窗子打開，撲麵就是一股青草的香。飛奴還未回來，而他也隻能繼續等待。沈楓華所在的房間本就是客棧中最為僻靜舒適的一劍，窗外的景致也是獨特。這緣福鎮本事就位於清州城與顯城之間，雖是個小鎮但貿易卻是繁華。沈楓華的視線隻是越過客棧中的小花園，再向前看就能依稀見到燈火處處。這才入夜的街市，此時更是顯出了比白日更為熱鬧的景象來，燈火吆喝聲，更是讓整條街都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暖色調。沈楓華的房間是客棧安靜之處，此刻閉上雙眸將那街景映入腦海，雖聽不到喧鬧的聲響但也不難想象那一派繁榮盛景。想到這裏，心也不自禁有些歡快起來，一抹不易察覺的會心之笑掛上眉梢，唇角。
    “公子。”門外突然傳來的喊聲拉回了沈楓華飄飛的思緒。沈楓華順手將窗子關上，外麵的喧囂場麵一下子被隔絕了起來：“進來吧。”隻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從門外走進一個粗布葛衣的清秀小夥子來，正是那客棧裏的小二。隻見那小二手中拿著兩個包裹，進屋後就將這些包裹一一放在沈楓華麵前的桌子上：“公子要的東西，小的都給打點好了。”沈楓華點了下頭，隨手一翻就見到一隻包裹中一些出門在外必不可少之物。他從未出過遠門，也不知該備些什麼，此番一出來才發現所需的東西實在太多。他急於需要這些東西，可又對這個鎮子不甚了解熟悉，所以隻好囑托那個熱心的小二哥寫了張條子代他將上麵所書之物一一買齊。
    沈楓華看了看東西，覺得甚是滿意。剛想要跟那小二道謝順便打賞些什麼銀兩時，見到其中一個包裹中出現了一些他並未提到過的物件。沈楓華感到有些奇怪，將那些東西取出看過。紙扇，傘具……等等，都是些小物件：“這……”沈楓華不知該如何說，這小二的細心確是令他有些意想不到。那小二直憨一笑：“公子想是第一次出遠門吧，別看這些東西累贅，可萬一真要用上就知是有備無患了。”他剛一說完這話，又覺好像說得不太對。拿了客人的銀子擅作主張本就不應該，現在這話說的好像有些……沈楓華也看出那小二哥的不自在，溫和一笑。那笑真像是融化了冬雪的暖日一般令那小二原本緊張的心情一下子緩和了不少：“真是多謝了。”沈楓華手中擺弄著這些東西，心想若真是有個突發狀況興許真能用上。
    而接下來的事情，則是令沈楓華稍稍有些愕然。隻因那小二將餘下的銀子交給沈楓華之後，竟鬼使神差的將那些個零碎雜亂的價錢給一一報了出來。沈楓華看著那小二一張一合的嘴，不知為什麼竟想起了高廖青來。高廖青從來都是羅嗦的，一件事情總是得說個兩三遍最為基本。而且，高廖青也有個過目不忘的好記性。才想到這裏，沈楓華就是一驚，不免仔細好好打量起眼前這個麵目清秀的年少客棧小二來。這小二乍一看並不覺得怎麼出色，好似那林間的麻雀一般出現的頻繁卻難以引人注意。不像那個楚與非，就是九霄的鷹，無論誰抬首一望，就能見到其健碩寬大的羽翼翱翔於雲霄之中。沈楓華不禁抱臂好好觀察起來，而小二注意到沈楓華那目光後，有些愣愣地伸手往臉上抹了抹：“可是小的臉上沾了什麼東西？”
    沈楓華覺得有意思，這個小二老實直傻的可愛：“我問你，這扇子多少銀兩？”小二沒想到沈楓華這樣一問，想是這貴公子怕他從中撈了什麼油水，為了澄清自己的清白立即回答道：“三十文。”沈楓華挑眉，又從包裹中拿出了各種物件一一問清楚了價錢。那小二也是一一回答出來，條理清晰清楚。沈楓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打亂了所有的順序又問其價錢，中間夾雜更多繁雜的瑣事。可那小二似是早已背的爛熟於心一般，隻是稍稍一想就能將其一一道出。沈楓華驚然，這是天生的本事，居然能這樣條理清晰，將所見之事暗記於心，一目不忘。沈楓華自知就算是他，也沒有這樣超然的記憶力。但就是這點，更讓他覺得此人像極了小時所記的的高廖青。也是那麼記憶超絕，與他師傅對飲向來將酒賬記的清楚。為人又是個極為正派，公正的主，決不讓人占得一絲便宜也不占他人分毫。
    我也老了，以後要是再有什麼事，也幫不了你了！
    每每想起高廖青嘴中難得出現的滄桑話語，沈楓華的心情就會驀然酸澀起來。憶起幼時那正值年華盛時，血氣方剛的高廖青。雖然如今依舊是個脾氣又臭又硬，話多又囉嗦的的老頑固，卻已然沒了許多年前那鮮衣怒馬的狂放樣子。而是憑空多了私底下愈發頻繁的歎息聲，原來時間，真是時間最利的兵器。能將那樣一個鮮活獨特的人，削剪成如今這般。沈楓華隱隱感到這兩年來，不光是他自己擔待著藥心齋，高廖青更是承擔了許多，甚至還承擔了他！輕歎一聲，想不到出來之後才發現，高廖青所承擔的並不比他沈楓華所肩負的少。
    沈楓華想到這裏，看向那小二的眼神更為意味不明起來。他不知該如何開口，但是先探探口風確是好的：“你在這裏多久了。”那小二應付完了這長長的報賬內容，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公子哥居然又開始提及起私人問題起來。心中稍稍有些不滿，但是看到那神仙般的人物卻又實在不好意思不回答：“打從記事起便在這裏了。”沈楓華哦了一聲，心中的希望頓時湮滅。一個人生來便在這裏，早已習慣了周遭的一切，從小到大必然不會舍得這一切，人的本性就是這樣：“不會覺得厭煩嗎？”這話問出，沈楓華卻又好似是在問他自己一般。不會厭煩嗎？他還未識字就開始與藥為伍，一年，五年，二十年，年年如此。不會厭煩嗎？平靜如水的生活，乏味到連個分享的人都沒有。
    那小二思索了一陣，他不知為什麼這個俊朗的男子要這樣問他。他早已習慣了周圍的一切，規律的生活，平凡的活著，他早已習慣了。為什麼要問他這樣的問題，或許是他讀書不多的關係所以他想破了腦袋依舊不明所以，隻得別人問什麼他就答什麼：“習慣了。”沈楓華正待還要說什麼，窗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撲棱棱的聲響。心中一陣欣喜，沈楓華趕緊轉身打開了窗子。一隻白鴿很是乖巧的穩穩當當停在了窗台上，瞪著圓豆般的小眼睛看了眼陌生的小二“咕咕咕”地叫了幾聲。沈楓華自竹筒中取出了紙條，細細展開後發現依舊是“顯城”二字。好看的眉頭又是一蹙，這算是什麼，消息確定了？
    沈楓華將紙條捏在手中，看了眼那小二，覺得好似沒有什麼希望一般揮揮手道：“這些東西謝謝了，夜已深了。”那小二明了，趕緊轉身出了門去。沈楓華見那小二出門，攤開手掌又看了看紙條上的字跡。都說字如人，這二字看起來方正固執正是那高廖青的為人。高廖青隱居多年，卻要為他這麼一件小事又要勞師動眾的調動人手。沈楓華掀開了燈罩，將紙條緩緩遞到燭火上，隻是片刻那張潔白的紙條就燃起了跳躍的火花。看著那蒼勁有力的顯城二字漸漸被火焰吞食，沈楓華的心也不自禁蒼涼起來，如果真有一天連高廖青也……那他還有什麼親人。
    第二日，沈楓華從小二手中牽過了馬匹。一個瀟灑的翻身上馬，引得路邊早起擺攤的幾個婦人低聲嘖嘖讚歎了一把。那小二將東西交予沈楓華，看著這即將離去的人，有什麼話卻又不知該怎麼說：“公子……”沈楓華側頭看向那小二，神情溫潤謙和：“何事？”小二隻感到這就到嘴邊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想了良久也隻覺得唐突的可以：“沒，沒什麼，公子走好。”沈楓華嗯了一聲，又等了片刻覺得那個小二好似真的沒話說了，雙手一牽韁繩打算就此離開。
    那小二眼見著這個風姿卓越的公子就要離開了，到口的話卻是怎麼都說不出來。如果說出來遭到嘲笑該怎麼辦，就如同前幾次一般，嘲笑他的不甘平凡，嘲笑他的身份地位。他實在不想見到那副嘲諷的表情出現在那樣神仙般的麵孔上，可是他又是那樣的不甘心。算了，嘲笑就嘲笑吧，他看人的白眼難道還少嗎：“公子！小的能不能……”先是輕聲，而後卻又仿佛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跟著公子？”沈楓華笑，做什麼虧心事要說的這般小心翼翼的。那小二見沈楓華沒有什麼反應，心立馬就沉到了穀底。幸好，幸好這貴公子並未說出什麼嘲諷的話來。但是一想到他真要在這家小客棧中終其一生或許也隻能混上個掌櫃，他就有些鬱鬱。早年掌櫃要他學點字，以求在客棧中能更好的幫著做事。可他學得越多，他想要知道的也就越多。他漸漸有了見識，他知道天地很大，他不想與同齡的朋友一般坐井觀天，自滿自足。可是，他的身份終究是限製了一切。
    沈楓華見那俊秀的麵龐漸漸露出失落的意味，這個小二什麼都與高廖青相同，就是那性子實在天差地別。高廖青生性輕狂，大開大合，拿得起就放得下。或許，跟在高廖青身邊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每每想到高廖青，沈楓華就會想起那日益斑白的兩鬢，或許……他是該有人傳承衣缽，安養晚年：“你，叫什麼名字？”那小二一下子未反應過來，聽到沈楓華這樣的問話後明白有了希望：“布甘平！”好名字啊，不甘平。沈楓華笑，這少年老實本分，又天賦異稟，實在是接任高廖青職務再好不過的人選了：“快些收拾了。”不甘平點頭應了一聲，立即轉身進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