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陛下，馬尼亞特允許我們靠岸了。”歐瑞思來報。
    “說得好像他們敢不允許似的……”愛德蒙不屑地說。
    公正王熟知各國法律。按照國際慣例，若有他國商船在海上遭遇風暴向本國提出停靠修養，那麼無論兩國是否是盟國，港口國都必須同意對方船隻的申請。這條合約是在創世之初各國便訂下的，也是如今為數不多的無條件救援條例之一。
    “——隻要我們是‘商船’，他們就必須接受。”愛德蒙說。
    “你真陰險！”女士鄙夷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國王聳聳肩，“全是為了我那愚蠢的哥哥。”他回頭一揮手，招呼眾人，“朋友們，收拾東西，準備上岸咯！”
    於此同時，正在馬尼亞特圖書館的至尊王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可惡的愛德——”彼得低聲罵道。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那艘所謂的“掛著紅獅子旗”的大船是否來自納尼亞——雖然他已經幾乎能確定，但心中總有一個聲音叫他不要高興得太早——可他的第六感卻告訴他，這個噴嚏一定是他那可惡的弟弟在背後罵他。
    好吧，這次姑且先留著，等以後再一塊兒跟你算賬！彼得狠狠地想，可還是忍不住興奮異常：或許他們真的很快就能見麵了。
    他知道，在留守納尼亞的三位統治者中，若有人不遠萬裏地出航尋找他的話，那一定是愛德蒙。換成是蘇珊和露西，那估計還沒登岸就被鮮花和聘禮包圍了。愛德蒙雖然也挺討姑娘們喜歡，但無論如何，女孩子家總不會親自登門示愛。
    接著他腦海中閃過了瑪格麗特的主動與熱情。無奈苦笑。像她這樣的女性，恐怕就算放到20世紀的英國倫敦也不會有很多的。
    還是那句話：他並不討厭瑪格麗特女王。但也不是特別喜歡。這個女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威脅感。若非他自己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的至尊王，那估計也會被她連皮帶骨地全部吞掉。現在這種“客人”的尊貴身份，換成別人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正想著，瑪格麗特優雅地推門而入。
    “怎麼？”彼得問道。平時這種時候，女王一般不會來煩他。他看書的時候並不喜歡別人在旁邊。這個壞習慣肯定是跟珍妮芙學來了。
    “沒什麼，挺無趣的。”女王坐到他對麵，抓了抓卷曲的頭發，又理了理它。
    “沒事幹！？”彼得挑眉。這對一個君主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怎麼沒事幹……”女王撇撇嘴。“來了一個商隊，說是在返程是被季風刮過來的，看到馬尼亞特就過來停靠，補充必需品。”她輕嘲一聲，“一聽就是個菜鳥商隊，都不知道避一避季風期——要不肯定是想發財想瘋了！”
    “哪裏來的？”彼得問。此刻他的心已經快跳出來了。
    “一個叫什麼……納尼亞還是朗尼亞的地方。除了領頭的兩個，其他都是奇奇怪怪的獸人。”
    該死！
    兩個？彼得在心裏輕咒一聲。愛德蒙難道把珍妮芙也帶來了！？這不是來添亂嘛？
    女王並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她繼續滔滔不絕：“你都不知道，他們這一路的損失可真夠慘重的呀！船桅幾乎已經報廢了，食物跟飲用水也少的可憐——如果不是海神好心把他們的船推倒我們這裏來，他們那夥兒人估計現在都屍沉大海了，嘖嘖。”她說得津津有味，“那個商賈還將妻子帶了出海呢，嘖嘖，多可惜啊，那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也虧了她能跟那些大老爺們一道在海上顛簸那麼多天。真不錯……”
    果然！
    彼得心中一驚。妻子！？像是公正王跟女士能幹出來的事兒。這兩位都是撒起慌來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主兒。這下子他更確定來者便是他們了。
    可問題是現在怎麼跟他們接頭。如果現在在皇宮裏貿然碰見了，不知他們能不能接受這種尷尬的場麵。他相信，愛德蒙還不至於不顧一切立馬撲上來擁抱他——他弟弟本來就沒有那麼愛他，那隻小老鼠兒！
    可是……
    如果珍妮芙察覺到他跟女王現在這種微妙的關係……
    其實，要她不察覺幾乎是不可能的。他的事情，現在在整個馬尼亞特傳得沸沸揚揚的；如果愛德蒙他們跟無論什麼人套個近乎，估計隻要是嘴巴有空的人都早晚能把他都出來。珍妮芙如果知道了……
    彼得皺了皺眉頭。難不成跟瑪格麗特打起來嗎……？
    更何況，他還好死不死地取了“亨利”這麼一個極具英格蘭風格的名字。隻要一聽就知道他是誰了。
    這下子，事情基本上是藏不住了。
    “亨利？”
    “亨利上將”光顧著沉思，已經完全將女王撩在了一邊。此刻女王對他的走神有幾分不滿。
    “我就不喜歡你這點。”瑪格麗特好不掩飾地開口評價他，“似乎總是有很多想不完的事情似的——有什麼事情是那麼重要的？總是這樣忽略我，這可不好。”她有點抱怨，但還是撒嬌的成分居多。
    彼得有點不耐煩。
    以前若是這個時候，珍妮芙就會乖乖地呆在一邊，由著他自己去思考。反正他這個人就是這樣，隻要想通了就沒事；想不通，誰也拉不回他的思路。即便你拉著他的耳朵喊，他也隻是把聲音當成烏鴉的叫聲。
    可現在卻不能由著性子來。
    “你在這裏幹什麼？”彼得反問。一般情況下，他對瑪格麗特還是很客氣的，也極少過問她的事。不過今天他心情不太好。
    “沒事，來看看你。”瑪格麗特極其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我聽說，那個納尼亞離你們那兒很近？”
    “鄰國罷了。”彼得誠實地說，然後又埋下頭去掃書，盡管他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你……”“你若不肯放我回去，那就算阿欽蘭來了船隊也沒用。”彼得平靜地說。他知道，瑪格麗特是怕他想回去了。
    老實說，他也不想就這樣離開——總不能一點兒交代都沒有。恩，還是應該盡快跟愛德蒙他們套好招兒才行。
    可是……他現在……
    看著瑪格麗特熱切的眼神，他怎麼有了種被軟禁了的感覺？
    遠離紛擾的大陸，馬尼亞特的夜晚，連星星都亮了幾分似的。
    愛德蒙處理完船員們的住宿問題，又去港口逛了一圈。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就寢的時間。女士已經換了睡衣，窩在床上，抱著書讀她的“睡前故事”了。
    “他在皇宮裏。”踏入房間，公正王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句。
    “果然！”珍妮芙低聲道。
    不知為何，彼得失蹤時的焦慮、尋找彼得時的急迫、看見曙光時的欣喜，此刻竟全都幻為泡影。
    現在，他們更想要的，是如何成功地把彼得“救”出來。
    愛德蒙把他打聽來的情況大致跟珍妮芙說了一下，但是刻意忽略了有關亨利上將跟某位女王的那段“緋聞”。
    納尼亞的人住的地方離港口並不遠，全是臨海的小旅館。從珍妮芙房間的窗口就能看到他們的大船。
    “現在不能急——就算現在救出了彼得，我們也走不了。”珍妮芙看著搖搖欲墜的船桅。
    “沒錯。最要緊的是要跟彼得聯係上，然後才能裏應外合……”愛德蒙褪下鬥篷，掛好後轉過身來，才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我說珍妮——這房間怎麼才一張床！？”他眼巴巴地瞪著被珍妮芙坐得吱吱作響的木板床，“這可怎麼睡！？”
    “你對人家說我們是夫妻，可不就一張床嘛！”珍妮芙用一種“你簡直是白癡”的眼光看著他。
    “不行不行不行——”愛德蒙條件反射地轉身撩起衣架上的鬥篷，直衝衝地往門邊走。“我怎麼能跟你擠一張床！我再去要一間房間。”
    女士先他一步攔在了門前。“三更半夜的，店主都休息了——你這樣衝出去不擺明了我們有問題嘛！哪有人夫婦是分開睡的？”
    “那我去跟歐瑞思擠一擠。”愛德蒙抓住女士一個空擋想從旁鑽出去，不料女士反應更快，索性握住了把手。
    “回去！別添亂！”她用一種近乎蠻橫地語氣命令道。
    在她如炬的目光審視下，公正王無奈隻能頹廢地挪回床邊坐下，發了蔫兒似的。
    “怎麼，跟我擠一張床委屈公正王你了！？”珍妮芙抱著手臂挑釁道。
    愛德蒙一臉受了多大委屈的樣子，故意不答女士的話。“哎……連張能睡的椅子都沒有……”
    “愛德蒙?佩文西！”女士的樣子像是要張牙舞爪地將國王撕成兩半似的。她一直沒有多少耐心。
    “好了好了！”愛德蒙有點不耐煩了，“可我總不能跟你睡一塊兒！”
    “怎麼不能了！你小時候喝醉酒在我床上滿間兒打滾的氣魄哪裏去了！？”珍妮芙諷刺道。
    “你也知道那是小時候！”愛德蒙惱怒地說，“那時候你不過是一個比我高出一點點的小屁孩而已！可現在，你是我哥哥的未婚妻，納尼亞未來的尊後！”他氣呼呼地瞪著珍妮芙。“這要是傳了出去！”他沒有再說，懊惱地撥了撥淩亂的頭發。
    女士挑了挑眉。她倒是沒想過愛德蒙會考慮到這一層。這家夥什麼時候這麼……呃……細心來著！？
    “好吧，就算這樣……”女士那“絕不暴露行蹤”的決心依然不變。“既然你這麼介意——那你就睡地上啊！”她自顧自地掀起被子鑽了進去。“我才懶得理你。”她轉過身不去看愛德蒙。
    愛德蒙想了想：睡地上跟睡床上，本質上還不是一張床！？
    他透過窗戶，看見旅店的老板正出去，將店門口的油燈滅了，以示停業。
    哎……心中歎了一口氣。這下想換房間都換不成了。
    反正換不成，他幹嘛睡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步！？
    脫了鞋，愛德蒙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要讓自己跟女士靠得太近。
    想了想彼得。
    說不定，那廝現在正春宵帳暖呢……
    回頭，看了看珍妮芙的背影。
    可憐的姑娘，她還什麼都不知道。
    倦意襲來。安穩的大床，讓已長時在海上顛簸他陷入了深深的疲憊中。
    迷迷糊糊地想，珍妮芙到底不是他的親姐妹。如果是蘇珊或露西遇到這種事，他肯定二話不說，讓她們退了婚事。
    可這件事卻涉及到了他哥哥，那個他小時候一直崇拜的人（那是在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邊是血脈相連的哥哥，一邊是從小對他關愛有加的珍妮芙。他幫誰都不太好吧？
    算了，他翻了個身，腦袋有點打結了。
    彼得……這家夥，還真看不出來……
    心中最後又例行公事地罵了他哥哥一頓，然後沉沉睡去。
    恍惚間，他覺得，他為珍妮芙感到幾分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