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珍妮芙慢慢地睜開眼睛。燭火暗暗地湧動，幾縷清風從窗外吹來，將珠簾吹得微微作響。窗外一片漆黑，唯有樹冠輕輕搖動的影子。
    她試試動了動身子，可是忽然全身酸痛，接著一陣麻痹，似乎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她挫敗地歎了口氣：看來自己已經睡了很久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朦朧中記起了戰場。她跟蘇珊正在高牆上並肩作戰，突然一隊弓箭手突襲他們。蘇珊下令格殺勿論。就在其他人都忙於對付敵人時，她看見彼得攔住了布萊恩，雙方拔弩張弓，準備決鬥。後來的記憶很模糊了，她還來不及看清楚，就感覺都一支暗箭向她射來，接著又一支。不知是因為自己漫不經心還是因為對方動作太快，她隻來得及判斷對方的人數與方向，然後便倒下了。接下來，就是這裏。
    她記得她在她的房間裏看見了蘇珊，然後是露西，接著是愛德蒙，最後才是那位至尊王。彼得看起來不太對勁。他似乎在逃避她的眼光。至於原因，她不知道，也沒有力氣去想。
    口很渴。她看見不遠的桌子上有一杯水。
    珍妮芙微微挪動身子，一陣酸痛傳遍全身，她輕輕地呻吟了一聲。
    一陣衣物的摩擦聲傳來，她微微側頭看向另一邊：彼得正驚訝地看著她。他坐在沙發上，看樣子是守了她一夜了。看見她醒來，彼得立刻起身向她走來。
    “醒了嗎？”他輕聲問。
    珍妮芙默默地看著他，想回答他的問題，無奈開不了口。
    彼得什麼都沒說。他快步繞過她的床，走到桌邊拿起水。珍妮芙試著起來，可是腰似乎使不上勁兒。
    “別動。”彼得將水放在她的床頭櫃上，然後將她扶起來，自己坐在她的身後撐著她，然後將杯子遞到她的嘴邊。清涼的水讓她渾身微微一顫，但來不及多想，液體緩緩地愛撫著她幹澀的舌頭，滑過她燥熱的喉嚨，頓時輕鬆了起來。
    一口氣，一杯水。珍妮芙緩緩抬起頭，迎上彼得關切的眼神。
    “還要嗎？”彼得問。珍妮芙搖搖頭。她很想開口，可是很怕再次穿出那種可怕的混沌聲響。
    彼得安撫般笑笑，見她自己已能坐好，起身離開。就在他站起來時，珍妮芙突然抓住了他的衣擺。
    彼得一愣，“怎麼了？想要什麼？”
    珍妮芙張了張口，卻依然沒有勇氣說話。
    “別擔心，這裏沒有別人。”彼得安慰道，“試試看，能不能開口。”見她搖了搖頭，就又鼓勵道，“露西說你是因為昏迷太久才會導致聲音嘶啞的，多喝水應該就沒事了。”
    珍妮芙皺緊眉頭，再次張開口。彼得緊張地看著她。可是，她還是沒有發出聲音，或者是說，她不敢發，因為彼得看著她。她不想讓彼得聽到自己的“發聲練習”。
    彼得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你自己試試，我在外麵等你。有事就敲桌子叫我。”迎上珍妮芙感激的目光，他像小時候那樣，揉了揉她的長發，然後轉身離開。
    “彼得……”
    清雅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彼得愣了一下，回頭漾起笑容。“你能說話了？”
    珍妮芙也報以微笑，點了點頭。
    “怎麼又是點頭？”彼得佯怒，但眼中的笑意出賣了他。
    “對著你無話可說啊！”珍妮芙眨眨眼睛答道。
    “能不能說點好聽的？”彼得回到她身邊，“這條毒舌真是不饒人。”
    珍妮芙正要反駁，但是突然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怎麼？”彼得緊張地問。
    珍妮芙搖搖頭，“沒事，有點暈。”
    “休息一下。”
    “不要。”珍妮芙忙說，“我睡了多久？戰爭怎麼樣了？大家都好嗎？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躺下！”彼得命令道，不由分說將她按回床上蓋上被子。“你躺著，我一件一件告訴你。”
    “戰爭很順利，我們贏了，傷亡數還在預計範圍內，而且已經得到控製了——”
    “布萊恩呢？”珍妮芙打斷他問道。
    “愛德蒙殺了他。”彼得簡短地說。
    “你受傷沒有？”
    彼得猶豫了一下，“沒有——不算受傷。”他說了個慌，覺得她沒有必要知道得那麼清楚——他已經完全好了，不是嗎？
    “那其他人呢？”
    “愛德蒙被砍了一刀，不過隻是擦破點皮，在左手臂上。他不肯接受露西的治療，不過已經沒事了。”
    “已經沒事了？”珍妮芙沉默了一會兒，“彼得，我到底睡了多久？”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很嚴重。
    “呃……三個星期……”
    珍妮芙沉下臉。“露西肯定嚇壞了……”沉默後她淡淡地說了一句。
    “其實也還好……”彼得露出一絲笑意，“露長大了很多……特別是這段日子，她幫了很多忙，因為蘇珊一直在照顧你，所以城堡很多事由露接手了……”
    “看來……變化真大啊……”
    彼得靜了下來：其實，有些事情是不會變的。
    “簡……對不起……”
    珍妮芙轉頭看他，眉宇間露出幾分詢問之色。
    “那天……我對你說……說……”彼得想起他曾經對女士出言不遜，心生懊惱，但又不想將那些話重說一次來提醒她。
    珍妮芙想了一下。聰慧如她，立刻知道了至尊王的用意。
    “那個啊……”她悠悠地說，然後抬頭朝國王嫣然一笑，“如果我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氣，那這些年我在凱邇帕拉維爾的時間，光慪氣就不夠用了！”
    彼得看著她的笑容，覺得有點不自在。想不到她能將這件事如此輕而易舉地帶過；相比之下，自己的耿耿於懷倒顯得幼稚。
    珍妮芙聳聳肩，“愛德蒙每天至少十次對我出言不遜，如果我那麼小氣，他十個腦袋都不夠我砍。”
    女士的康複速度很快，不出十天，她已經能下床自由行動，比露西預計的還快很多，這樣所有人都感到歡欣鼓舞。但是，城堡的風波似乎不會因此而結束。
    “不行！”
    愛德蒙國王煩了，一拍桌子，斬釘截鐵。
    可是他對麵的人依然不為所動地跟他對峙，絲毫沒有退讓之勢。
    “不行就是不行！你再盯著我也沒有！”國王狠狠地說。
    “我又沒有征求你的意見——隻不過來跟你說這麼回事罷了。”
    平淡卻足以氣死人的語氣，珍妮芙女士似乎總是喜歡用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來掀起風暴。
    “珍妮，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折磨我們啊？”國王服軟，“你這些天還嫌自己把我們折磨得不夠慘啊？”
    “你都還有力氣在這裏跟我大眼瞪小眼，怎麼會慘呢？我看你精力蠻旺盛才是！”珍妮芙笑嘻嘻地說。
    “你試試！”愛德蒙氣急敗壞，軟硬兼施，這是他從法庭上學來的，“看你能不能踏出城堡一步！”
    “如果我可以，你就讓我走？”珍妮芙興趣盎然地看著他，愛德蒙隻覺渾身汗毛豎起。
    “吱——”國王的辦公室門被推開，“誰要出去玩？帶上我！”露西的聲音傳來。
    “當然是我們不省油的珍妮芙大人。”愛德蒙沒好氣地說。
    “珍妮！”露西歡欣鼓舞，“走！去哪兒？”
    “回她的小木屋去閉關思過！”愛德蒙沒好氣地說。
    “好啊好啊，我也去！”露西興奮地拉住珍妮芙的手。
    “去去去，去哪裏！”愛德蒙拉開露西，“搞清楚狀況好不好？她要回去住啊！”
    露西奇怪地看了愛德蒙一眼，然後又看了看珍妮芙，似乎將這個問題想了幾遍，然後低聲問，“彼得知道嗎？”
    愛德蒙怪怪地看著露西，然後也轉向珍妮芙，“對啊，彼得知道嗎？”
    “哦，還沒來得及跟他說。”珍妮芙說得輕描淡寫，但臉色卻變得很難看。
    愛德蒙搖搖頭，“去跟他說，他點頭了，我們都不會啃聲。”
    “為什麼啊？”珍妮芙抗議道，“這關他什麼事？”
    “為什麼不關他的事？”露西很奇怪地問。愛德蒙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住口。據他了解，彼得似乎還沒有向珍妮芙捅破這段感情，旁人倒也不好幹涉。
    “女士，他可是至尊王！”愛德蒙接著說，“再說，這皇宮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嗎？”
    “如果你要軟禁我，那還不如直接把我扔到地牢裏幹脆！”
    “誰要去地牢？”蘇珊似乎是約好了似的，突然出現。
    “真是人齊！”珍妮芙諷刺道，其實她早就知道是愛德蒙暗中叫女仆去請兩位女王來救駕的。
    “你是走不出的。”蘇珊知道珍妮芙看清了她的來意，也不費口舌跟她解釋，直接切入正題。“要走的那個是彼得！”
    “啊？”愛德蒙和露西的反應很大，而女士卻隻是皺了皺眉頭。
    “沒錯，他剛剛跟我說，他可能要乘勝追擊，出海將裏什殘兵一網打盡。”
    “然後呢？”愛德蒙精明的問道。這樣做完全沒有意義。窮寇莫追這個道理誰都懂，而且就算拿下裏什對納尼亞也沒有什麼幫助，說不定一年還要浪費很多黃金來養他們呢。
    “也是……”珍妮芙沒有理會愛德蒙，“裏什的不義出戰剛好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借口，一舉拿下又不算無故侵略。”
    “可是這樣做完全沒有意義！”愛德蒙反駁，心中祈禱彼得還沒有召集議會來說這件事。
    “彼得呢？”露西問道。
    “可能要開會了。”蘇珊說，“其實這樣做也不是不好，我覺得我們完全沒有必要揪著裏什不放。反正要打，打下來後就留給拉什去管，做個順水人情，倒也未嚐不可。反正布萊恩是布裏斯的表哥，而且他又沒有繼承人，讓布裏斯接手是最好的。而且能讓他欠我們個大人請。”
    “真是不擇手段的政治家。”愛德蒙精明地諷刺道。“可是人家布裏斯未必收下你這個人情。”
    “那就另選君主，隻要那個人能拽在我們手裏，我們甚至不需要他們承認是我們的附屬國。”蘇珊輕描淡寫地說出她的政治陰謀。
    “可是……”露西說，“這跟彼得離開有什麼關係？”她將話題拉回原點。
    “當然有關係。”蘇珊說，“他這麼做就是為了離開這裏一陣子……”她意味深長地看著珍妮芙。
    珍妮芙沉下臉，看著愛德蒙，“看吧，現在到底是誰在鬧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