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咻——”
    一支淩厲的箭劃破血腥彌漫的空氣，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幾十米外一個正在奔跑撤離的士兵。
    蘇珊女王撇撇嘴，轉過頭看著站在高牆另一頭的女士，後者此刻正在微笑著向戰場上的什麼人比劃著什麼。蘇珊順著珍妮芙的眼光望去，看見愛德蒙正無奈又沒好氣地瞪著她，而珍妮芙越發理直氣壯了。看來這兩個人私底下又有什麼小約定了！蘇珊心裏有點不悅：這裏可是戰場，你們卻當兒戲！但是，轉念一想，剛才珍妮芙的一箭確實無懈可擊，激戰六個小時後其離弦之箭依然勢如破竹，電光火石間直擊敵人要害，一箭斃命，若非訓練有素沉著老道，是做不到這一點的。看來如果再不加緊訓練，自己這“第一弓箭手”的稱號就要被女士搶走了！
    看來戰爭已經接近尾聲了。愛德蒙正站在一個小土丘上瞭望，而彼得不見蹤影。蘇珊轉過頭，看見珍妮芙也正微笑著望著她，向她打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就在這時——
    “咻——”“咻——”幾支箭不知從何而來，冷不防衝向她們這邊。蘇珊身邊的護衛立刻用盾牌擋在女王麵前，拚死為女王擋下了箭。離蘇珊最近的箭倏地從她飛起的發絲間逡巡而過，射中了她身後的羊怪。蘇珊驚魂未定，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她回頭看珍妮芙，女士身邊盡然一個護衛都沒有！這其實不怪護衛，是因為珍妮芙自己打發他們走了，因為有護衛在旁，多少會影響自己的攻擊視線。此刻她正空手側身將飛向她的箭接下來——看得蘇珊心驚膽戰。回過神，蘇珊立刻尋找暗箭的來源——一小股敵人的騎兵正遊離在城牆之下，帶血的目光中竟帶著幾分玩味！
    “陛下……”能夠站在女王身邊的弓箭手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手，此刻他們已經有些許按捺不住了：堂堂納尼亞弓箭隊，難道會放任這些不成氣候的殘兵敗將嗎？
    蘇珊冷冷地掃了城下一眼。
    “殺。”隻一個字。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帶著不可褻瀆的威嚴與霸氣。蘇珊連看都懶得看，隻聽身邊的弓箭手紛紛拉弓引弦，一隻隻冷箭倏倏地馳過，牆下頓時一片慘叫。
    突然，一絲寒光從牆角的另一邊閃過。此刻包括珍妮芙在內，所有弓箭手都全神貫注地對付自己腳下的敵人，鮮少有人注意到。唯有蘇珊心中一驚：聲東擊西！她猛地一回頭，同時兩聲與我軍稍有詫異卻極難辨認的發箭聲一前一後相繼發射。難道這是衝她來的？女王立刻抽箭上弦，忽地轉身瞄準剛才箭聲來源。可是——
    “額……”一聲低沉的呻吟轉移了蘇珊的注意力。她循聲望去：一支裏什的金尾利箭直直射進了珍妮芙的左肩。由於箭的衝力，女士捂住傷口連退了兩步，但這時另一支金尾利箭隨即伺機射中了她的右腹，將她擊倒。
    “珍妮！”蘇珊驚叫道，接著所有人都意識到剛剛發現了什麼。剛剛忙著對付敵軍分隊的弓箭手都停了下來，很顯然，剛才他們跟女士一樣，忙著對付手中的獵物，以為可順手擒來，忽略了敵方暗樁。蘇珊立刻冷靜下來，寸步不離自己的守備崗位，但向女士那裏投去的目光出賣了她的焦慮。意識尚且清醒的珍妮芙從扶著她的樹精臂中微微抬起身子：“蘇，左邊……五十碼開外的……灌木叢裏……兩人身手不差……”
    差人把女士送回城堡內後，蘇珊向著珍妮芙所說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兩個人影。女王暗笑：看來是衝著珍妮芙來的了。人都倒下了你們還呆在原地，莫非還想要我的命？或是得手後喜出望外，放鬆警戒了？不管如何，驕兵必敗。好，讓你們嚐嚐什麼叫“樂極生悲”！
    蘇珊反手淩厲地從身後的箭壺中抽出兩支利箭，同時搭到弦上，目光冷似寒冰，長弓彎如滿月，纖指一放——
    “砰——”兩箭齊發，如兩道白光同時飛向灌木叢，隨著兩個身影的倒下而消失了。
    城下的騎兵見狀，早已作鳥獸散。身邊的一夥忠臣幹將等著蘇珊下命。女王看了一眼戰場，差不多了吧……
    她默默轉身，隨著珍妮芙被抬走的方向離開了高牆。臨走前隻擱下了一句：
    “一個不留。”
    蘇珊說完，彼得的臉色更沉了。他就那樣看著珍妮芙，一言不發。
    “彼得，不早了……”蘇珊開口，卻被彼得止住。
    “我陪她，你回去吧……”
    蘇珊皺了皺眉頭：開什麼玩笑，把她留給你看？說不定明天早上暈死的是兩個人！但心裏頭抱怨歸抱怨，蘇珊還是靜靜地退出了珍妮芙的臥室。看來，今夜她得守在外間了。
    誰知，至尊王這一守，就是兩天。
    誰也不知道至尊王到底在想什麼。他不吃不喝地坐在珍妮芙床邊，拉著她的手，一句話都不說，就這樣靜靜地守著，任蘇珊和露西怎麼聲淚俱下地勸說，任愛德蒙怎麼威逼利誘，他就是不肯離開。但是到了第三天早上，他突然站了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珍妮芙的臥室，一頭紮進了政務中。
    似乎所有人都同時鬆了一口氣：至尊王的日子似乎能夠照舊過了。雖然明顯比以前沉默，但至少該工作該吃飯該睡覺的，他都照做了。可是話雖如此，眾人卻還是覺得至尊王有些……怪！
    第一個發現彼得不對勁的人是愛德蒙。三天後的早晨，愛德蒙從珍妮芙的房間裏出來，滿心疑慮，因為彼得昨晚沒有來看望珍妮芙。昨天似乎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政務啊……接著他問了蘇珊和露西，然後才發現，原來彼得三天來都沒有去看望珍妮芙。
    看來事情越搞越大了！
    “這分明是在嘔氣嘛！”蘇珊聞言大驚，“他幹什麼跟自己過不去！”
    愛德蒙隻有苦笑的份兒：看來彼得是覺得珍妮芙是因為自己才受此重傷，昏迷不醒。他決定去跟彼得談談。
    輕輕地走到了至尊王的書房前。門半掩著，裏麵傳來露西的哀求：“彼得，我求求你了，你這樣做根本無濟於事！去看看她！別鬧別扭了！”
    愛德蒙下意識地放輕腳步，聽聽彼得的反應。可是，除了露西的啜泣，裏麵似乎沒有什麼動靜。
    半晌，“露，她還是昏迷嗎？”彼得的聲音嘶啞而毫無生氣。露西繼續啜泣著。
    “都是因為我……”彼得繼續說。愛德蒙悄悄地從門縫裏偷看，看見彼得正頹廢地坐在椅子上，露西站在他身旁。
    可憐的至尊王！愛德蒙暗暗在心中感慨。他的哥哥，何曾如此潦倒過！？戰場上，即使腹背受敵命懸一線，他都坐鎮前線，衝鋒陷陣；政壇前，縱是外憂內患江山飄搖，他都鎮定自若，力挽狂瀾。就是這樣一個男子，如今因為對一個女人的自責，竟弄得如此不堪！愛情這東西，果然害人不淺。公正王歎息，卻說不出這是誰的錯。
    “彼得！我求求你了，去看看她！”露西幾乎是用喊的，“她需要你！”
    “她需要的是我離開她！”彼得也放大音量告訴露西。
    愛德蒙咬了咬下唇：你對露西發什麼火？
    “別犯傻了，露西，去照顧她吧……”幾分鍾後，彼得有氣無力的說，“回去吧……”
    愛德蒙躲進角落，避開剛剛從彼得書房出來、還在擦眼淚的露西。
    看來，事情比想象中嚴重得多。
    “彼得是這麼說的？”蘇珊問道。
    露西點點頭。
    “唉……”愛德蒙歎了口氣。他當然沒有告訴露西他偷聽了她跟彼得的談話，因為露西的一臉挫敗已經讓他不忍心開口了。
    望著窗外忽明忽暗的星星，三個人再次陷入了沉思。幾天來他們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坐下來，將正在發生的事情理一理。隻不過，談話似乎不怎麼進行得下去，因為除了交換彼此這幾天來的信息，似乎一個結論都沒有。
    三個人精神不濟地並排坐在沙發上。突然，蘇珊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似的。
    “你們有沒有人知道，”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像一把刀子似的劃破沉重的空氣，“她是從哪兒來的？她是怎麼來到納尼亞的？還有，她這個所謂的‘女巫’有什麼本領？”
    此語一出，連蘇珊自己都下了一跳。愛德蒙震驚地看著她，露西毫無表情，但看得出她陷入了沉思，而且毫無頭緒。
    “太奇怪了……”蘇珊喃喃自語，“我們竟然對她一無所知，除了她進入我們生活後的事……”
    又是一陣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拚命回憶什麼。
    “除了那次談話……”愛德蒙幽幽道，“她來到凱邇帕拉維爾後在休息室……”
    “但是她說得不多……”蘇珊一言驚醒夢中人，“當時是你阻止我們繼續問的，愛德！”
    “可是你們後來都沒有問嗎？”愛德蒙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的姐妹們，“這怎麼可能！”
    最後，露西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我們……甚至不知道她姓什麼……”
    出人意料的是，愛德蒙竟然點了點頭，“彼得知道。他聽她說過一次——她並不是故意說的，隻是有一次她似乎在自嘲時，不經意說了出來。無論如何彼得跟我說過——不過他怎麼會沒有告訴你們呢？”他停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蘇珊和露西都屏息以待。
    “普盧莫，”愛德蒙說，“她叫珍妮芙•普盧莫。”
    “珍妮芙•普盧莫……”露西細細地念著這個名字，眼神溫柔地看著窗外，“真好聽……”
    “可是，除了她以前的事之外，她來納尼亞後的事我們又知道多少？”蘇珊又問，“甚至於，她認識我們後，她的事我們又知道多少？”
    “你是指什麼？”露西精明地問。
    “我的意思是，除了她參與的那些事情之外，她每天在幹什麼？她平時一個人做什麼？她……在看什麼書？”
    愛德蒙和露西瞪大了眼睛看著蘇珊，一時無言以對。
    “你也不知道？”露西回頭看著愛德蒙，“虧你每天總跟她在一起！”
    “我什麼時候‘總’跟她在一起了？”愛德蒙反問，然後低頭想了一下，“你們有沒有發現，每次都是我們有事去找她，她卻很少串門？還有，她總是傾聽我們的事，幫我們出謀獻策，甚至在隱居期間也是對我們有求必應。但是她……卻很少提及自己……以至於給我們一個錯覺……”
    “什麼錯覺？”露西打斷他，但回答她的確實蘇珊。
    “珍妮芙……無所不能……”
    露西大驚，愛德蒙則對蘇珊點了點頭。
    “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她對我們的事了如指掌，我們卻對她一無所知？”露西咬了咬嘴唇，“這怎麼可能？”
    或許是因為大家都太習慣她的存在了，直到珍妮芙如今完全走出了他們的生活，才發現了事情蹊蹺！
    “你們覺得……”蘇珊突然問，“彼得知道嗎？既然他們真的相愛了……”她看著愛德蒙，“他沒有說過其他的事情嗎？”
    愛德蒙搖搖頭，“我跟彼得在一起的時間最多，如果有事他一定會告訴我的……除非……”
    “除非……”蘇珊苦笑，“珍妮芙叫他不要說……”
    “可是這也太可笑了！”露西站出來反對，“什麼人會隱瞞自己的過去？還有，她似乎有點排斥別人走進她的私人空間……”
    “其實後者我倒可以理解……”愛德蒙也苦笑道，“天性使然……”
    “會不會是她忘了以前的事呢？”露西問。
    “但那樣的話，她怎麼可能記得自己的名字！”愛德蒙駁斥道。
    “行了行了，”蘇珊不耐煩地一揮手臂，打斷了他們，“我們就算坐在這裏猜一整夜，也猜不出什麼結果！”
    愛德蒙不滿意地撅起嘴，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將胳膊抱在胸前。
    露西自動忽略了其他兩人之間微微浮現的“敵對情緒”（這種情況是經常發生的），站起來整了整裙子，轉身離開，“如果你們允許，我覺得珍妮芙現在還需要我。”
    “唉……這個……珍妮芙啊！”蘇珊無奈地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