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原來是這樣……”
    至尊王手中端著紅酒站在窗邊，悠悠地抿了一口。他的弟弟舒坦地坐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看起來像是一個擔驚受怕了幾輩子而現在終於鬆了口氣的人。
    “喂，你幹嘛那副神情！”彼得回過頭，看著愛德蒙問，“我又沒有說你什麼——以前的事就算了了；隻不過你剛才真的嚇到我了。”
    “這有什麼辦法。”愛德蒙終於恢複了他那種不屑的語氣，“我不找珍妮芙幫忙找誰？蘇珊到現在還忙著呢！難不成，我把你拖去啊！？”他端起桌上那屬於他的酒杯。“露西還怕嚇到你呢！”
    “都怪我們疏忽，沒有注意到連露西都長大了……”彼得悠悠地說。
    愛德蒙沉默了一下，將酒杯舉到嘴邊。
    “等一下，那是什麼東西？”彼得衝著他的高腳杯點了點頭。
    “香檳，不是酒。”愛德蒙聳聳肩，“在蘇珊和珍妮芙的嚴格管教下，現在城堡沒有一個人敢在我的視力範圍內讓酒這種東西出現。”
    “她們說的沒錯。瞧瞧你喝完酒那副德性！”彼得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別忘了，上一次你喝酒喝醉了，賴在珍妮芙那裏睡了一整天，把她的房間弄得臭氣熏天的！”
    “你還想說你最後因為我而不得不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女士，自己睡書房呢是吧？”愛德蒙挑起眉。“我不過是在珍妮芙的房間裏呆慣了，喝醉了就沒有意識到罷了。你要真不高興別人睡你的床，找個人把我拖走不就得了。”
    “城堡那麼多房間，要真不高興我還能讓她睡啊！？我就是討厭你這小老鼠——要不是珍妮芙說不要吵醒你，我早就叫人把你丟出去了！”彼得皺著眉頭搖了搖頭。“唉，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弟弟！”
    “你那弟弟怎麼了？”愛德蒙走到他身邊問道，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是沒把活幹好呢，還是想篡你的位啦？說出來，我幫你教訓他！”
    “你知道我最佩服我弟弟的是什麼嗎，陛下？”彼得問道。愛德蒙露出詢問的眼神。
    “用人如神。”至尊王說，“知道在什麼時候要找什麼樣的人。懶的時候找珍妮幫忙解決問題，邋遢的時候找蘇珊幫忙整理，想清閑的時候找他哥哥幫他處理公文，想放鬆的時候找露西吵架。他有能力讓城堡所有人都充分發揮自己的職能，唯獨他自己例外。”彼得咧嘴而笑。
    愛德蒙也笑著搖了搖頭，“你太抬舉我了，陛下，”他轉過身背倚著窗，“不知道露西現在怎麼樣了。”
    “蘇珊知道會瘋掉的。”彼得說，“她大概沒有想到露西成長的速度比她預計的快得多——或者說是她自己疏忽了。”
    “別說我沒提醒你啊，”愛德蒙咽下一口香檳，“今年的五月慶典，給露西也準備一套首飾。在這件事之後我們不能再忽略她了。”
    “珍妮芙應該會打理妥當的，”彼得看著窗外，“要是怕忘記我呆會再跟她提一下也就是了。”
    “哦，對了，我都忘了珍妮也在操辦慶典的事……”愛德蒙舉起手攏了攏自己的頭發，“沒關係，我今晚跟她說。”
    “對了，愛德。”彼得轉頭看著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愛德蒙漫不經心地玩弄著自己的酒杯。
    “以後你去珍妮芙那裏也注意點，別動不動就賴在她那裏一整夜。”彼得輕輕地說。
    “怎麼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愛德蒙驚訝地看著他的哥哥，“再說這麼多年了，珍妮芙也沒有說什麼——”“那是因為我們都不覺的什麼。”彼得打斷他，“但是，現在在城堡來來往往的客人多了，就怕別人會說什麼。平時無所謂，但是慶典期間客人太多，你最好還是注意一些。她們都長大了……”他沒有再說下去，至尊王並不想他的弟弟受到傷害。
    愛德蒙沉默了一會，低頭看著自己的酒杯；突然他仰頭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我知道了……”
    至尊王的五月盛典越來越近，前來凱爾帕拉維爾的客人絡繹不絕。兩位國王在公務越發繁忙的基礎上，還必須抽出時間接待來自各國的使臣和前來參加盛典的客人；蘇珊女王開始著手處理各國送來的禮物，並開始準備謝禮，同時還得安排客人們的食宿——完完全全按照級別與身份來安排；珍妮芙女士已經完全接手了至尊王的慶典籌備，因為現在城堡裏誰都沒有多餘的時間了；露西女王，自從被愛德蒙國王稱為“小插曲”的突發事件後，她又變回了那個天真活潑的姑娘（事後所有人都承認珍妮芙功不可沒），歡樂地等待盛典的到來。但有一個事實誰也不能否定：城堡變得越來越擁擠了。
    “珍妮——”
    大殿裏，女士從長長的慶典日程表上抬起頭，蘇珊女王正急匆匆地向她跑來。
    “晚上好，蘇珊。”
    蘇珊跑到她身邊，“我有事告訴你！”珍妮芙疑惑地看著她。“還記得那個拉什王子嗎？”
    “哦——布裏斯！”珍妮芙說，“我怎麼會忘記他！”雖然已經三年了，但她不可能忘記那個當年幾乎打敗她的王子。“他怎麼了？”
    “他要來參加盛典！”蘇珊說，“而且人家現在是國王了。”
    “哦？”女士挑起一根眉，“彼得邀請他的？”
    女王點點頭，“其實從三年前開始，納尼亞和拉什還有其姐妹島裏什就一直保持著貿易關係。前兩年因為他的父王去世，加上他登基不久，國內的一切需要安定，所以他一直沒有出訪納尼亞。這一次他接著這個機會希望兩國友好相處。”
    “如果不是彼得的盛典，我敢打賭我要再次跟他決鬥。”珍妮芙聳聳肩，繼續在她的日程表上圈圈畫畫。
    “拜托，那個時候你們都還是孩子！”蘇珊笑著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珍妮芙不服輸的性格，“他的年齡可跟彼得一樣大。”
    “跟我無關。”珍妮芙頭也不抬，“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那麼多人要過來，憑什麼單獨照管他啊？這些年來我認識的國王王子還少嗎？懶得搭理他們罷了。”
    “這次不一樣。他那個表哥——裏什國王也要過來。聽說他對你打敗他表弟的武士感到非常詫異。”
    “他少見多怪罷了。”珍妮芙翻了個白眼，“在納尼亞和阿欽蘭，那個女孩子不會拿著劍比劃兩下啊？”
    “你那叫比劃兩下？”女王挑起眉，“我親愛的女士，你可是在賽場上單槍匹馬打敗了拉什的兩名最好的武士！而且那個時候你才十三歲！——天啊，我現在想起來越發心驚膽戰，那個時候我真是昏了腦，怎麼會讓你上呢！”
    “你說了這麼久，到底想說什麼！”珍妮芙不耐煩地說。
    “我要你不要再挑起戰爭！”蘇珊先停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說。
    “什麼？”珍妮芙看著她，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不要再挑起戰爭！”蘇珊大聲說，“不管那兄弟倆抱著什麼態度來，麻煩女士您高抬貴手，不要揪著三年前那筆債不放！”
    “我沒有說我要去跟他們決鬥啊……”珍妮芙委屈地說，“你從哪聽來的？”好吧，她心裏確實對布裏斯不服，一直想找機會“教訓”他；但如果遇上彼得的慶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吧，算我道聽途說、杞人憂天。”蘇珊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你最好記住今天你說的話，別到時布裏斯一來你就頭頂冒煙！”珍妮芙在她轉過拐角後，朝她扮了個鬼臉。真是一個比一個了解她：先是彼得和愛德蒙，現在是蘇珊；珍妮芙暗暗歎了口氣，自己在想什麼真是完全瞞不過他們。
    “——我可看見了！”她的身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對女王不敬！”
    “愛德。”珍妮芙轉頭，公正王正抱著一疊厚厚的文件朝她走來。“這麼晚了你還在看文件嗎？”
    “恩，”愛德蒙漫不經心地點頭，“今天阿欽蘭的公主王子們過來了，我和彼得一整天陪著他們，你真該見見那個科林王子，那小子皮得連他爸爸也管不住！唉，弄得我所有的事情都沒做。現在得把活兒帶回去弄，否則明天就幹不完了。”他走到珍妮芙身邊，“你呢？忙完了嗎？”
    “差不多了。”珍妮芙收起手中的羊皮紙，又拿起地上的幾分方案——國王幫她接過了一些，“怎麼說離慶典也隻有兩天了，再最後檢查一下總沒有壞處。”她跟國王一起離開大殿，朝臥室的方向走去，“這兩天還有什麼人要過來？”
    “明天是拉什和裏什國王，”愛德蒙數著，“阿欽蘭的倫恩國王和卡樂門的使者都會在慶典當天早上到。其他的都是小角色。”
    “這就夠你忙的了。”珍妮芙說。他們一起來到珍妮芙的臥室，將成堆的文件扔到桌子上。
    “慶典準備得怎麼樣了？”愛德蒙自顧自地坐下，隨手拿起文件開始批閱，張口問道。
    “還好吧，你就不要操心了。”
    “需要幫忙嗎？”愛德蒙掃了她一眼，“免得你把我哥哥的慶典搞砸了。”
    “幫忙？”女士挑起眉，“誰幫誰還說不定呢！”她指著成堆的文件，“你確定你要在今晚完成這些？”
    “不瞞你說，這幾天來我每天的工作量都是這個的五倍以上。這些——”愛德蒙朝那些文件點了點頭，“隻是傍晚才送來的一小部分，沒來得及批。彼得那還有一些。話說回來你在慶典上要讓人多準備一些吃的東西，而愛德蒙國王那份要特別大。我估計我接下來的時間都會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了！”
    “哇——”珍妮芙輕輕發出一聲感慨，“想不到納尼亞現在的影響力這麼大——”
    “有蘇珊在能不大嗎？”愛德蒙歎了口氣，“我每天手頭的文件中，每二十份就有一份是說她的事的。”他搖了搖頭，“海外的王子們要來求婚，本國的臣民們又催著她嫁人——”
    “那是為什麼？”珍妮芙好奇地問道，“他們不是都很喜歡蘇珊嗎，為什麼要她違背自己的心願呢？再說蘇珊出嫁了不就不能常回納尼亞了嗎？”
    “喜歡是一回事，政治又是另一回事。”愛德蒙簡短地說，“而且女王嫁人也不一定能要離開，他們可以繼續住在城堡的。隻是，納尼亞人看得太長遠了。”
    “什麼意思？”
    “繼承人。”愛德蒙“哼”了一聲，“他們希望納尼亞的王位能盡快有繼承人。雖然法理上彼得應該先結婚，但你知道，女人的生育年齡比男人短得多。”他聳聳肩表示無奈，“而且彼得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對任何到訪的公主小姐表示出過分的好感，而所有人對尊後都有很高的要求——說實話現在還沒有幾個合適的。再說誰也不敢逼至尊王，雖然這個話題在議會上被提過好幾次了。”
    “哼，都一樣。”珍妮芙有些不高興地說，“看不起我們女人，好像我們除了嫁人就沒事幹了似的……”她重重地坐到床上，“議會那幫老骨頭……”
    “‘老骨頭’？”愛德蒙笑道，“這個名字起得好！老骨頭，恩，明天我告訴彼得去！保證他會很高興——他最恨那些人在議會上喋喋不休地談論他的婚事了！你知道，在英國是戀愛婚姻自由，而在納尼亞確實盛況空前啊！”
    “你們就慢慢享受這種折磨吧。”珍妮芙走回國王身邊，開始幫他整理他剛剛批好的幾分文件。現在她已經習慣了這麼做，不時給國王們（特別是愛德蒙）幫幫忙，偶爾出謀劃策，或者僅是整理文件。一段時間下來，她對政務比女王們了解的還要清楚！
    “沒完沒了……”愛德蒙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你知道我討厭慶典——特別是彼得的慶典。”
    深夜，城堡一片靜寂。弦月高高地掛在空中，俯視著納尼亞王國的每個角落。接下來的時間會很忙，大家都需要好好休息。蠟燭依然低低地燃著，女士的房間中發出昏暗的光。
    愛德蒙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發現自己又在珍妮芙的床上睡著了。揉揉眼，他轉過頭，看見珍妮芙並沒有在床上。國王用手肘半撐起身子，發現女士坐在椅子上睡著了，手中還拿著她準備盛典籌劃的羊皮紙。
    愛德蒙滑下床，來到珍妮芙身邊將她抱回床上，為她蓋好被子——這細心的動作並沒有驚醒她。接著他從她手中拿過羊皮紙。出於好奇，愛德蒙的目光在紙上停留了一下。國王驚奇地發現，原來是珍妮芙為露西準備的慶典服飾和首飾：所有的裝束都是按照皇家禮儀準備，而且跟蘇珊的相比也毫不遜色——連衣服都不再是以前那種娃娃裝了。愛德蒙看了珍妮芙一眼：他從來沒有想到，女孩子的打扮其實是這樣的費事；大到服裝的款式與麵料，小至一個戒指的花紋。現在連露西也需要這些東西了。
    國王將籌劃稿放回桌子上，發現珍妮芙已經將他的文件整理好了。他重新回到床上，感慨著露西的成長速度之快（老實說他以前跟蘇珊一樣總是覺得露西永遠長不大）。接著他突然想起彼得前些日子對他說的話：她們都長大了。他皺了皺眉頭，在他眼裏，珍妮芙還是珍妮芙，露西還是露西，根本就沒有變過。可是，即使是國王也無法否認一個事實，那就是現在連露西也不是小孩子了。
    愛德蒙翻了個身：彼得要他不要再動不動就呆在珍妮芙這裏過夜了。接著他迷迷糊糊地想，不過再在這裏待一個晚上，也翻不了天。可是，他哥哥的話一直纏繞在他耳畔，還有彼得的盛典、蘇珊的求婚者和露西的禮服。他回頭看著珍妮芙——女士確實已經長大了。他第一次驚訝的發現現在用“女孩”這個詞來形容珍妮芙已經有點稚嫩了。她現在真的是納尼亞的女士，再過幾年他們幾個也都會像彼得一樣擁有自己的五月盛典。
    這些想法一直纏繞在愛德蒙的腦海中，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又怕動作太大會吵醒珍妮芙。無奈，國王掀開被子溜下床。他輕輕抱起桌子上那些屬於他的文件，然後吹滅了蠟燭。
    沒錯，即使他們彼此之間，也不得不承認彼此都已經長大了的事實；別人會怎麼想就更不用說了。如果他再不注意，珍妮芙就會有麻煩了。
    國王輕輕地走出了女士的房間。關上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珍妮芙——他知道，他必須像一個國王那樣保護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