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簡煦的報告在會上得到很多人肯定，經理也不由得對這個初來乍到的外國人刮目相看。簡煦坐在圓桌的一邊，朝每個人笑笑，並表示會繼續努力。手裏握著筆輕輕敲擊桌麵，腳也悄悄的在桌下抖動起來，簡煦看著麵前的報告，臉上泛起濃濃的笑意。還沉醉在被誇獎的喜悅中，簡煦幾乎忘了身處的環境，想起前一晚布凡的樣子，竟吃吃的笑出聲。直到身旁的人輕輕撞了一下他的手，才趕忙恢複鎮靜。
    會議還在繼續，簡煦一邊低著頭認真記筆記，一邊豎起耳朵捕捉社長的話裏能聽懂的句子，加上之前學過的句子，差不多能懂個大概。隻是要想在這裏更好的發展，目前的水平還遠遠不夠，看來隻能私底下多和翻譯學習了。會議結束，簡煦等在最後，直到其他人都離開，才關上門回到自己的位子。他知道禮節在這裏很多時候可以決定一個人的成敗，既然要想立足，就決定藏起自己的鋒芒，重新做個謙遜的人。
    “你的咖啡，”耳邊有聲音響起，清脆，但是不大。簡煦抬起頭，看到布凡戴著昨天那頂帽子，笑眯眯的看著自己，
    “我沒要啊，”簡煦瞄了一眼還冒著熱氣的卡布奇諾，狐疑的對布凡瞪大眼睛，
    “…算我賄賂你好不好，”周圍的人都在埋頭工作，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兩個異國人，布凡蹲下身，斜了簡煦一眼，寬鬆的白T恤套在身上有些大，領口處露出一片雪白。簡煦連忙收回目光，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口，卻被燙得差點噴出來，
    “今晚也讓我住吧，”布凡巴巴的望著他，一瞬間，簡煦覺得這孩子怎麼有點像條小哈巴狗，全身上下都白白的，連牙齒都白得發亮，
    “幹嘛，別得寸進尺啊，”簡煦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
    “簡煦…”又使殺手鐧，天真的表情加糯糯的鼻音，
    “停，”簡煦趕緊打斷他，“你還真賴上我了？”
    “等過段時間就給你房租，行麼？”布凡吸吸鼻子，似乎有點感冒，鼻尖紅紅的，“最近手頭緊，”
    簡煦聽到他這話立馬笑出聲，“我看你手頭就沒鬆過，到處騙吃騙喝的，現在還騙住，”
    布凡瞪著他，起初還有些怒火，隨後漸漸黯淡下去，簡煦似乎看出他眼裏閃過什麼說不清的東西，像是悲傷，但僅僅隻是一瞬間，心又軟了…
    “那個，讓你住可以，不過得答應我一個條件，”簡煦趁他要走時開口，“教我日語，房租就不用付了，就當我交的學費，”
    “說好了？！”布凡一下子笑起來，剛才的不快頓時煙消雲散，簡煦看著他，心想，這孩子真善變啊…其實，人年輕時，誰不善變呢？
    “嗯，”簡煦點頭，自己從來都是說話算數的，不管對誰都是。有次林小峰放寒假本來說好不回家，陪簡煦一起過年，結果過年前一天突然說家裏有事得回去了，讓簡煦等他。那個年過得真不好受，一個人做了一桌子菜，從日出等到日落，家家戶戶都在放鞭炮慶祝，隻有自己望著外麵的大雪，躲在冷冰冰的公寓裏對著春節晚會發呆，看著電視裏的人個個笑得花枝亂顫，心裏像灌了一桶醋，酸的整個人都木掉了。他也有父母，可就是因為答應了林小峰陪他過年才跟他們撒了謊借口要加班，後來想想，這是從小到大第一次對父母撒謊。
    “拉勾，”布凡伸出右手小拇指，立在簡煦麵前，
    “…拉什麼？”
    “勾啊，”布凡脫下帽子，大概腿蹲酸了，彎著腰踢了兩下，抬起的手始終不肯放下，堅定的立在那裏，
    “去去去，誰跟你玩這種遊戲，”簡煦朝他揮手，一臉不耐煩，
    “不是遊戲，是承諾，”布凡不等他反駁一把拽起他的手，飛速勾住他的小指，晃了兩下，
    “好了，”稚嫩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簡煦盯著他，終於明白這孩子怎麼說他是一支花了，他一笑，就跟向日葵似的，
    “發什麼呆呢？”布凡站起來貼上去問，
    “花，哥哥要工作了，你去找小草玩哈，”簡煦故作鎮定的說，沒等布凡反應過來已經笑趴在桌上，
    “神經病，”布凡斜了他一眼，又把帽子重新扣在腦袋上，轉身跑開了，簡煦探出頭看了看他，鬆垮垮的牛仔褲後袋裏塞著一塊清潔用的毛巾，不由笑著歎了口氣，這孩子果然是來偷懶的。
    端起泛著白色泡沫的咖啡細細品嚐起來，和國內的並沒有多大區別，隻是突然覺得竟會這樣甜，絲絲甜膩感沁入心裏，口中回蕩著一股濃稠的甜香。
    下班後，有同事提議去附近居酒屋小酌，簡煦知道在日本這是一種文化，很多人都是通過喝酒才結交起來的。心裏有些忐忑，低著頭假裝沒有聽到他們的話，實在是擔心不被邀請，這樣豈不是更尷尬。下一秒，一張同樣年輕的臉湊過來，放慢語速對簡煦說，
    “簡桑，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簡煦鬆了口氣，看來並沒有被排斥，連忙笑著答應，這個男子也笑起來，一手拿起簡煦掛在椅背上的衣服，一手撫在他背上，動作親昵的將簡煦領出工作室。簡煦起初還有些尷尬，畢竟這樣實在太曖昧，卻又不好說什麼，正麵露難色時，男子趁兩人走在最後，貼近簡煦，目光在他臉上遊移，輕聲說了句，
    “我聞到了和我一樣的氣味，簡桑，對麼？”
    簡煦一把推開他，沒有回答，低著頭快步追上前麵的人。身後傳來緊隨其後的腳步聲，卻沒有再靠近，簡煦抬起頭麵無表情，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認出了。同性戀，在哪裏都不是容易被人接受的群體，他不想因為這個身份毀了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