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第五十六章 荼蘼(下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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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內燈火昏黃,搖搖欲滅。久久凝視著地上的銀刀,我的目光漸次灰敗,神色漸次蒼涼,像半杯冷透的殘茶。
    “你要我……親手殺了蕭總管?”“大汗你竟還願信她?”
    兩個女人同時說話。耶律楚沒有回答,眼神像嗜血的狼。
    我緩緩拾起地上的刀:“……我已經……這樣卑微地求你了……”
    所有往事離合奔湧而來……我要的,不過是一份做人的尊嚴!卻這般難求!突然解脫了,喉嚨裏迸發出絕望的笑聲——
    “我為女子,卻薄命如斯!這是上天的懲罰哪!與青離別那一刻,是我親口說的,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而我卻背棄了誓言,把心給了你!”我直直看著耶律楚,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血淚化成,“是你說的,隻要是我的請求,你都答應。不管我是誰,你都愛我。是我太傻,相信男人那種時候的話!是你說的,再不讓任何人傷害我!卻是你,傷得我體無完膚!我情願永墮煉獄,也不願來世再為女子!”
    他向前走了一步,眼中現出晶瑩之色。
    “你可殺我,但不可辱我!我早該明白,活著本是自取其辱!我隻是不甘心,今日會以這樣的罪名死。我實在死不暝目!”揮刀砍下一縷秀發,擲落腳邊,冷漠的聲音在空氣裏飄散:“我與君情義如此發,從此相決絕!徵痛黃泉,永不相見!”
    在這一刻,我仿佛,才又找回了自己。
    “真真!”是兩個男人的聲音同時暴響。就在我把刀插向自己胸膛的同時,耶律楚倏然將手中握著的扶手殘片向我擲來,乒一聲打掉我手中鋼刀——
    我手一猛顫,卻仍是笑:“何必如此?我決意要死,你能阻得了嗎?”
    耶律楚恍若未聞,疾步上來搶過掉在地上的鋼刀,一揮手已擲入很遠的壁上。“我……絕不會允許你自盡!”他的臉焦灼而失神,雙眼隱有淚光溢出。
    “我也不會!”是蕭史的聲音。不知何時,他已醒了,此時正急迫地扯動身上的鐵鏈,“要殺我,悉聽尊便,但大汗實在不該這樣逼迫她。我可能和任何女子有染,卻惟獨不會與她有私情!”
    原先站在一旁的律妃已搶先上前喝道:“你死到臨頭,還想狡辯麼?”
    蕭史渾身的傷在掙動中又鮮血淋漓。他的臉色慘白得如同暗夜月光:“若是我一個人死,我情願永遠都守著這個秘密……為什麼要把她牽扯進來?”
    一縷笑浮在律妃唇側,提醒他道:“你們的私情,如今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蕭史輕輕地對著律妃搖了搖頭:“私情?這個罪名太可笑!誰會同自己的親妹妹亂倫?”他這話一出,滿屋俱驚,連我也驚在當場。
    律妃先是愣了愣,立刻笑開來,嬌豔的紅唇飽滿得像能滴出紅汁:“荒謬!這樣的鬼話可以騙誰?還是你已經嚇瘋了!”
    耶律楚一直緊盯著我,此時才似如夢初醒,眼神遊移著飄向蕭史。
    “確實連我自己當初也不敢相信。”蕭史吃力地點頭,像是夢囈,“真真她,竟會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妹妹啊!”
    “她是漢人,你是渤海人,你們怎麼可能是兄妹?你自作聰明,編出這樣的鬼話,不過是為了逃脫死罪!”律妃不以為然地搖頭。她已勝券在握,此時並不願多生枝節。
    蕭史抬起頭看著我,眼神訴說著他正忍受著的巨痛:“真真……若知道有今日,當初就不該認你。”
    我不知他何意,隻能茫然看著他。傷痛的表情停駐在臉上,絲毫不需要偽裝。
    律妃眼風向身邊侍衛一閃:“何必再浪費時間,殺了他!”
    “慢!”耶律楚一揚手,立刻無人敢動。律妃還想要發話,耶律楚淡然道:“你退過一旁。”律妃隻得忍氣吞聲:“是!”自己低頭退到牢房門口。
    耶律楚走到蕭史身前一丈地,雙眉緊鎖:“你的說法,確實很難立足。”
    蕭史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陷入回憶中:“大汗有所不知。我父親曾寵愛過一個漢女,還生了一個女孩。隻是這漢女過於美貌多才,不能見容於其他妻妾。所以她後來帶了這女孩子離開我父親,回到了周朝……”
    耶律楚靜靜聽著,臉上看不出表情。
    蕭史也注視著他,慢慢接著道:“我父親一直很思念這漢女,臨死前還叮囑我找她們母女。我多方打聽,費勁周折,才找到這漢女,她卻早已另嫁他人。而妹妹也已被征去宮裏。我從她母親那裏得到了畫像,卻沒能在宮裏找到她。後來才知道,她隨燕國公主到回紇和親去了……”
    這話委實很難令人信服。我暗自替蕭史捏著一把汗。隻憑這數言根本無法洗脫罪名,何必還作困獸之鬥?
    “後來,我在大汗帳中看見一個犯了事的女子,容貌竟與畫像上一模一樣……”
    耶律楚沉吟了一會兒,道:“你是憑著畫像認出妹妹的?”
    蕭史的身上一定很痛。他喘息了片刻才說:“初時我太過意外,還不敢確認,隻暗中細細打量這女孩。後來發現了一件事,我才確信的。”
    耶律楚凝視著他:“說!”
    蕭史又轉過頭,眼神從我身上撫過:“這事恐怕隻有大汗才能知道。我這妹妹皮膚異於常人,分外嬌嫩,從小連綢緞也穿不得,常常喊衣料戳痛她。父親都是托人從高麗采辦的彩玉雲絹給她做貼身衣裳。她初來東丹時還未得大汗寵幸,穿得破破爛爛。我見她手足頸都發的小小紅點,才知道確是我親妹妹。”
    耶律楚方才還有些疑色,此刻卻有些了然:“這件事你所言不虛。”
    那律妃雖站在牢房門口,還是忍不住說:“他二人有奸情,他當然也能知道這漢女身上有紅點。或是這漢女告訴他的也未可知。隻憑這怎能相信他二人是兄妹?大汗萬不可被他花言巧語欺騙!”
    蕭史有些厭煩地看了律妃一眼,向耶律楚鄭重道:“還有一法,可驗得我二人確為兄妹,徹底消去大汗之疑,證實真真之清白!”
    律妃的聲音憤恨而輕蔑:“什麼方法?難道你還敢與你這妹妹滴血認親?”
    蕭史目光坦蕩剛毅,口中緩緩吐出:“律妃娘娘好聰明!不錯,正是滴血認親!”
    我的心如狂風中的落葉,不知要飄向何處去……蕭史這是?……別人不知,我二人心裏最是清楚。一旦滴血,更坐實私通之罪。我並不畏懼死亡,卻畏懼這可怕的罪名,驚疑著看向他,他卻目光坦然,還對我微微頷首。
    他果然是瘋了!
    “休想!”我驀然起身,直立當場,“信便信,不信便殺了我二人。我不願再可恥地企求信任,不願再受這滴血認親之辱!”
    律妃哼了一聲:“你果然不敢!”
    “不必了!”耶律楚冷然道。他深深凝視我,一直看進我眸底。我扭過臉不願看他。他卻快步向我走來,雙臂擁我入懷,緊得快要將我的肋骨折斷:“我幾乎……就失去你了。”
    你已經失去我了!我想要掙脫,卻被他牢牢桎梏,完全使不出力氣。
    “你這倔強的死丫頭!”他把我的頭按在自己肩上,輕聲道,“我信你。”
    但是傷害早已深深在我心底種下。傷口太深,永難愈合。我的頭雖枕在他肩上,眼睛卻狠狠地瞪著述律赤珠,看著血色漸漸從她臉上褪去。
    “蕭史的幾句鬼話,大汗竟然就信了?”她此刻的麵龐,竟似有些猙獰。
    “一定要驗!”蕭史也堅決道,“即便大汗信了,如何堵住這裏眾人之口,難免會再有人尋釁挑唆。女子最重名節。若再有什麼汙言穢語傳出來,叫真真今後如何做人?”
    我身子一抖,眼神已同蕭史撞在一處。他堅定如枕石之冰:“真真,我們是兄妹,決不會錯!你不要太過固執,趕緊同我驗來!”
    我從他眼中讀到了什麼,一連串的事漸漸在我心中聯成了一條線,原來——他早有準備!
    “好!”我咬著唇道,“隻是驗明我二人身份後,必得追究陷害之人!”此話一出,跪著的阿碧等人俱是一震。阿君卻還是憂慮地看著我。
    耶律楚捉住我肩膀:“你當真要驗麼?”
    你不是很希望知道麼?我移開眼神:“是!”
    “好罷。”他傳令侍衛端來一碗清水,“放開蕭總管!”鐵鏈帶著血跡鬆脫下來,蕭史還不能立穩,靠在柱上喘氣。
    一名侍衛上前,蕭史伸出手。那侍衛拿針戳他中指,一滴嫣紅鮮血立刻滴落水中。
    我推開耶律楚,向那侍衛走去,腳步還有些浮軟,伸手從他手中取過鋼針。手指輕微地顫抖,後頸竟有濕漉之感——忍不住再看向蕭史:“這滴血認親之術,果真準麼?若是不準……”
    他點頭,以眼神穩住我些微流露的慌亂:“你放心!至親之血,定能相融!”
    我取針戳中自己手指,將血滴入水中——清水微微晃動著,兩顆血珠載沉載浮,竟真的慢慢融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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