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第三十九章 微服(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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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鞭響,那漢子已慘叫一聲,跌倒在地。他剛想張口,又是一鞭,麵門上頓時皮開肉綻。
身後已有人快步上前扶住我,是耶律楚。
“畜生活膩了,竟然踢大汗的夫人!”一個護衛走過去,一腳把這漢子踢翻。
那漢子一聽這話,嚇得兩眼一翻,眼神在數人間空洞地看過:“大汗……”那護衛一把抓住他的頭發,把他的頭拎起來對著耶律楚:“睜開狗眼看清楚,你的狗命就要不保了!”
耶律楚扶我起來。他沒有說話,周身卻散發出強烈的殺意,眯起雙眼,冷冷地從齒縫裏往外吐字:“哪條腿踢的?”
那漢子突然趴在地上大叫大嚷起來:“小人有眼無珠啊!求大汗饒命!”見耶律楚連正眼也不看他,立刻轉身朝我爬過來:“夫人饒命!小人家裏還有七十歲的老母親要養……”
兩個護衛上前,似乎已不用耶律楚再多說一句話,拔出佩刀就要砍那漢子的腿。耶律楚把我的頭扭過來,不叫我看見。我卻叫道:“慢著!”
數人聽了,手裏停住。我忍著疼,向耶律楚道:“他雖踢我一腳,卻並未犯死罪。他家裏還有老母,莫傷他性命。方才護衛打了他兩鞭,也抵得過了。”
耶律楚黑著臉不肯。我拉著他袖口晃了晃,向他輕聲道:“我知道大汗疼我,但我再不願見殺戮之事。若殺這男子,反叫我心中更為不安。”
我磨了半日,他終於同意,抬手向護衛們做個手勢。兩個護衛有些意外,把那漢子拎起來往後用力一扔:“快滾,蠢貨,今天算你命大!”那漢子慘叫一聲,掙紮著爬起來沒命地跑了。
“你受了傷,不能再走。我已要車來接,在這裏等等罷。”耶律楚拉著我到旁邊帳中坐下。帳裏原先的人早不知躲哪裏去了。
我想起那孩子,便要護衛們叫他也進來。護衛們很是乖巧,一會兒時間,已在周圍人家替這孩子張羅了衣褲,包紮了傷口,甚至還給他擦了臉。
我溫言詢問他。這孩子聰明乖覺,十分爽快地回答著,倒也不十分怕耶律楚。原來他父母都在戰亂裏死了。他寄居大伯家。因他母親是個漢人,大伯一家都甚不喜歡他,把他趕出來一個人遊蕩。方才餓了想到這帳裏要些吃食,卻叫這漢子打了一頓。
不知為什麼,我很憐愛這孩子,叫護衛們多拿些東西給他吃,又問他打算。這孩子聳聳肩膀說:“隻好接著流浪。”我心裏一酸,看著他已生滿繭子的小小雙腳,忍不住道:“你可願意跟我們回去?”
話一出就有些後悔。太唐突了!我還沒有請求過耶律楚。誰知他已接過我的話說:“我看你勇敢伶俐,去我宮裏頭當侍衛,恩?”
我讚許地點頭。他這話說得著實得體,既幫這孩子,又不叫他覺得不舒服。果然,聽到當侍衛,這孩子馬上立起身來,兩眼放光地看著周圍幾個護衛身上的穿著和佩刀,轉身就給耶律楚跪下:“謝大汗!我還有點小,等我長大了,定把您和夫人保護得好好的,不叫任何人傷得了!”
一番話說得我們都笑了。我想起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他頓時窘了,耷拉下腦袋說:“我沒有名字,他們都叫我雜種,或是漢人的小崽子。”我很難過。我曾這樣痛恨契丹人,原來在契丹渤海,他們也是一樣地痛恨漢人,連無辜的孩子都不放過。
耶律楚看了我一眼,對這孩子說:“既然你父母都已不在,我就賜你契丹最高貴的姓氏,叫做耶律休。望你休絕過往,重新生活。”
這孩子稱謝不已,再看耶律楚的眼神已是仰慕無比。說著話,馬車已來了。我叫這孩子同坐,他卻說:“我是侍衛,應該騎馬跟隨!”我讚歎他小小年紀,處事泰然自若,便隨他自跟了護衛們去。
剛一登車,耶律楚就拉了簾子,向我道:“給我看看。”“看什麼?”我還沒明白過來,他已上來解我團衫的疙瘩扣。
我掩著胸口的扣子不給他解:“大白天的……大汗你別……”可哪裏是他對手,三兩下就叫他按著解開了小衣。小腹上果然已有一塊頗大的瘀青,微微地發紫。他臉色鐵青,語氣頗有些嚴厲:“我要責備你。幸好我在,否則……你一直是這麼不顧死活的嗎?”
我靠在他肩頭,拉拉他的手:“你不要生氣,我知道錯了。”他摟住了我。我有些傷感地說:“我隻是憐惜這孩子。我的弟弟,他……他如今也有這般大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起景昊。他轉過頭來,略有些吃驚:“你家裏……還有人麼?”
“有,”我說,“還有父親,兄長,還有妹妹……”
“你從前……也是顯貴人家的孩子罷,看言行舉止就知道,後來怎麼進了宮裏去,又怎麼隨了去和親……”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卻沒有聽見他的問話,而是想起了宮裏的日子。
景昊,我的弟弟!這些日子我常思念他,特別是當我得知裴青和仙蕙的婚事後。若裴相果真與柳氏結盟,那麼景昊的處境將越發危險,但我卻隻能束手無策地等待。
“三姐,給我看看好嗎?”景昊仰著小臉求我道。
彼時,我正趴在二哥的景陽宮裏偷看母後絕不許我看的雜書。
“三姐!你再不給我看,我可要去叫人了!”後麵望風的小人不依了,語氣也變得凶巴巴的。
“去去去!你才幾歲,你又看不懂!”我嗬斥他,“快掏你的鳥窩去罷!”
景昊發怒,捶胸頓足地表演一番,見我不搭理他,鼓著腮梆子跑了出去。
跟班終於走了。我鬆了口氣,繼續翻著二哥的書架,從上到下地把他的書全翻得亂糟糟的,再沒有找到什麼收獲,便爬到書架頂上亂摸。好極!終於叫我摸著一個檀木匣子。我掂著腳尖,把這匣子打開。裏麵黃色錦緞包裹著四四方方的什麼東西。
大喜!連忙拉開這錦緞,最上邊是本畫冊,忙取出來看,卻畫了個妖豔女子,沒有穿衣服,坐在床頭上,擺了個奇怪的姿勢微笑。
什麼怪書?繼續翻。第二頁是兩個人疊在一起,第三頁是兩個人抱著坐,第四頁……我隱隱有些奇怪的感覺,連帶臉也莫名其妙地熱了。
這是畫的什麼呀……
正翻得起勁,突然有人叫我:“弄玉,你在看什麼?”我做賊心虛,一慌神,“啪!”手裏的書掉在地上。
我爬在架子上往下看,卻是景昊這臭孩子把裴青拖來了。
他舉起小胖手揉揉鼻子,端起太子的架子:“裴護衛,三姐太霸道,我也要看她手裏的圖樣子,她偏不給……”
他話沒說完,裴青已低頭撿起我掉在地下的那本畫冊,隻看了一眼,轉頭對景昊說:“方才我來時,見皇後娘娘立政殿那邊正叫小太監們變戲法呢!殿下還不去看?這畫本子有啥好看的,回來再看罷……”
景昊最喜歡看變戲法,立刻屁顛屁顛地跑了。
我還爬在架子上,準備繼續發掘二哥檀木匣子裏的畫本。
“你下來!”凶巴巴的語氣,卻換了一個人。
“不下來,”我伸手去掏那匣子裏第二本書。
“啊——!”我一聲慘叫,原來是裴青兩步上來,揪著我的耳朵把我拉下了書架。
我惱羞成怒:“你好大膽,敢揪本公主的耳朵!我告訴父皇,砍了你這隻手!”
“好!”他露出一個陰險的笑容,“最好把這春宮圖也帶上!”
“什麼春——”我捂著耳朵,大聲叫道。
“對,你可以再叫響一點!”他把那畫本子在手裏揚了揚,“好叫滿宮裏人都知道,晉城公主思春了,在景陽宮裏偷看春宮圖呢!”
我們倆鬥了半天嘴,他終於告訴我那畫本子是二哥和他的妃嬪侍妾們看的,畫的是男女之事。
我雖不懂,但平日看父皇各宮裏的妃子們輪夜侍寢,還是有幾分知道的。
“啊!——”我終於有些害怕了,“你千萬別告訴二哥我看了這東西,快把它放回去罷!”
“哼哼!休想,”這個家夥擺出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剛才是誰要告訴父皇,還要砍我的手呢!”
死家夥竟然要挾我!本公主寧死不屈!
窗外有幾個宮女走過,裴青馬上臉朝外叫道:“晉城公主——”
我當場破功,撲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對他擺出個諂媚的笑:“好好的青,親親的青,你千萬別說,要叫母後知道了,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他斜了我一眼,又哼了一聲,轉過身去,把那畫本子翻得嘩嘩響。
我求了他半天,竟然都不應。我氣急道:“你究竟想怎樣!”
他嬉皮笑臉地貼過來:“真想知道?”
“快說快說!”我幾乎要拜他了。
“好,那你親我一下!”他笑得更壞了。
“啊?”我躊躇起來,臉頓時發起燒來,“不好。”
他把那畫本子舉起來晃弄:“真不好!”
我在心裏把他罵了十七八遍,可還是鬥不過他,隻好妥協道:“好罷,隻一下哦!”
他頓時大喜,湊過來道:“快些快些!”
我極其誇張地四顧了一下,又趴到窗子上張望了一番,才慢慢吞吞地挪過去。他端正地立著,笑嘻嘻地望著我,一手搭在佩劍上,品藍色的侍衛服直晃我的眼,身上是少年清新的氣息。
我踮起腳尖,在青的臉頰上很輕很輕地啄了一下。他伸手想捉住我,可我何等機靈,一讓身已跑開了。
跑在景陽宮門外,再探了半張臉進去看。裴青還站在原處,剛才搭劍的手撫著被我親過的臉。
“壞蛋!”我叫他,很輕很輕地說:“你怎知道這是春宮圖?你一定看過!”
他大笑起來:“是啊,我提前操練呢!”
我沿著宮外的長廊飛快地逃走了……
“真真!”我終於聽見耶律楚的低喚,抬起頭來。他望著我滿眼的淚:“你是想家了麼?”
我點點頭,掩飾過去。
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才道:“若你想弟弟,我派人接他到這裏來可好?”
我幾乎要冷笑出來,若他知道我的弟弟是當今大周太子……但我隻是默默地搖了搖頭。一時我們都很沉默,隻有車輪滾滾地向前。
走了很久,我的心情才平複下來,問他道:“契丹和渤海人,都這麼恨漢人麼?”他道:“契丹與周朝積怨已久,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歎息道:“這孩子就因為母親是漢人,竟被這般欺辱,我若不是在你身邊,還不知會怎樣。”他把我摟得更緊:“你別怕,有我在。”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把身體縮了縮。
離天福城是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