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第十三章 被俘(下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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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達上京,我才發現,契丹人並不如我想象的都住在氈帳裏。上京亦有著非常雄偉的皇城與宮殿。
    我們被帶到一個大寨裏清點人數,除卻死在路上的,還有二十三人。若不是雪如和瑤琴她們一路盡力保護,我大概也早就死在路邊,成為野狗的食物。
    寨裏還有不少其他女子,都被綁著雙手,木然地站著。
    不多時,又進來幾名契丹人,還有一個老婆子。他們拿進來一個大桶,輪流叫我們洗臉。洗完一個,老婆子便看一看,嘴裏嘟噥一句,旁邊就會上來一個契丹兵,把這女子帶到大寨的一邊。洗的人太多,大桶裏的水汙濁不堪。一個契丹兵按著我的頭往水裏一浸,老婆子便把我歸到了其中一邊。
    不多時雪如也被帶到我身邊。而瑤琴卻被分到另一邊去了。
    等所有的女子都被分配好後,老婆子站起來,指著瑤琴那邊數十人大聲說了句什麼,那些女子突然驚叫大哭起來,有的人就試圖掙脫,往外逃去,但立刻就被契丹兵的鞭子製服了。
    我驚惶失措卻又不知發生何事。身後一個穿灰衣的女子低聲說:“她們……要被送去浣衣局了……”
    浣衣局?宮裏也有,替宮人洗衣晾被的地方。但是那些女子的表情卻如要她們立刻去死一般。
    “浣衣局不是洗衣之所……是契丹狗……尋歡作樂的地方。”那女子道。
    我猛然看著對麵的瑤琴,她仍驚恐而茫然。
    “不!”這慘痛的叫聲還未來得及從喉頭逸出,契丹兵已上來把我們拖走了。
    我們被推進另一處氈帳,帳裏有幾個麵目凶悍的契丹女人,都長得高大粗壯。
    一個契丹女人說了句什麼。她身旁一個漢族女子低聲道:“叫你們老實一點,不然丟出去喂狗。”
    旁邊還有幾個漢族女子,叫我們脫了衣服在大桶裏洗澡。水很冷,洗完澡她們又拿了羊皮衣服叫我們穿上。出了氈帳,我們被帶到了一處矮房前,十人一間,被關進了豬籠般的牢房。
    除了我和雪如,剛才那個灰衣女子也在,另外還有幾個年輕的姑娘,談起契丹人,都是咬牙切齒。原來,這幾個也都是漢族女子。契丹人襲擊了邊關的村莊,她們都是被搶來的。
    幾個姑娘說到家裏人的慘狀,都是痛哭流涕,聽到大周和親的隊伍被搶掠,更是又驚又怕:“想不到契丹人猖狂若此!”
    她們不知道我是公主。如果知道,還不知會作何感想。
    灰衣女子會說些契丹話。她告訴我們,白天聽幾個看守說,我們這些挑出來的女子明日都要賞賜給各級將領和官員。
    “耶律煬自己可能也會挑幾個。”她憤憤地說。
    “耶律煬?”
    聽了她的話我才明白,那個下令殺害真真的紅袍男人就是契丹王耶律隆光的兒子耶律煬。在數月前的一次戰役中,耶律隆光遭周軍誘伏被殺。為了報複,他的兒子臨潢王耶律煬帶兵掃蕩了邊關一帶,殺傷無數平民。我們的隊伍不幸碰上了他。
    “耶律隆光還有一個小兒子叫耶律楚,更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他被封東丹王,周人卻都稱他黑鷹王。一年多前,契丹與周軍幽州會戰,他率五萬黑鷹軍,竟將十二萬周軍殺得片甲不留!”
    是了,正是那一戰之後,大周急於向回紇借兵,才有了和親之議。我驚訝於灰衣女子年紀輕輕,卻對周與契丹戰事了如指掌。她卻神情肅穆悲涼:“家父,正是幽州節度使楚玉將軍!”
    此話一出,我又驚訝又傷感。從邊關到皇宮,誰不知楚玉將軍之名!他一生作戰無數,勇不可當。早年與奚作戰,曾一日連下十九城。駐守幽州十多年,敵人聞風喪膽,不敢來犯。隻可惜威震三關的一代戰神,竟會死於契丹人之手,屍骨無收。
    嗚呼,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連將軍的女兒,竟也淪落契丹人之手,任憑宰割。
    突然,牢房外喧嘩起來,響起一陣腳步聲和男子粗魯的吼叫聲。“咣!”一聲,牢門開了。
    門外是一個淫笑著的契丹肥豬,後麵還跟著數名士兵。他嘴裏嘰裏咕嚕地說著契丹話,淫蕩的眼睛在我們身上來回搜尋。
    “小心,他是這裏的牢頭,是來找女人取樂的。”灰衣女子低聲說道,身子往陰暗的角落裏縮了縮。
    牢頭惡心的眼神逐個審視了牢裏的女子一遍,女子都瑟瑟發抖。最後,他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
    我的心一陣狂跳,恐懼到幾乎無法呼吸。這肥豬卻喘著氣鑽進了牢房。褻衣裏還藏著裴冕給我的尖刀。洗澡時我把它藏在濃密的長發裏,竟沒被發現。此刻,我的手偷偷向褻衣裏摸去。
    他長滿長毛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嘴裏的臭氣呼哧呼哧地吐在我臉上,就要把我往外拖。我正待拔刀,卻被人一把推開了。
    雪如站了起來,雙手按著那人的手臂:“她身子有病,不能跟你去。”
    契丹肥豬冷笑了一聲,顯然能聽懂漢話。他轉過頭,色迷迷地打量了雪如一番,說:“她不能去,你陪本大人玩玩。”
    我幾乎是咆哮著對雪如叫道:“你瘋了!”
    她平靜地看了我一眼,又轉去對著契丹人:“好!我隨你去。”口氣裏有著冰冷的決然。
    我撲上去抓住她:“你不許去!我跟他拚了!大不了一死!”
    雪如卻轉頭掰開我緊抓她的手指,尖利地喝道:“你忘了公主臨終怎樣囑咐你!”
    她從未敢這樣對我說話,我一時竟未能抓緊她。那契丹肥豬立刻把她帶走了。
    夜很黑很黑。一聲尖叫突然劃破寂靜。那尖叫聲很鑽心,很壓抑,是徹骨徹心的痛。這聲音在低矮的牢房間回蕩,引得我渾身一陣痙攣。
    突然嘈雜起來,如水沸騰一般,夾雜著男人的怒吼狂呼。什麼東西被摔碎了,誰在發狂地撕打。頃刻間燈火通明,一陣混亂之後便有一派沉悶龐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沿著長長的廊廡傳來。
    我把臉貼在牢房的門上,從兩根木頭中間伸出手去。從這裏我看見他們將鮮血淋漓的雪如一路拖行過來,重新扔進牢房。
    她倚著牆角半躺,身子底下貯了一汪血水,凝結起的頭發糊在前額上。血,沿著前額上的傷口滴滴地淌下來。我想按住她出血的傷口,卻發現她渾身都在滲血。她眼睛無力地閉著,隻有嘴唇微微地抖動,一張一翕地發出低低的聲音:
    “我把他……閹了……”她的聲音裏有著巨大的憤恨和不甘。我抱緊她,心像一張網在漸漸收緊,緊接著如同潮水滾過,開始了萬箭鑽心的疼痛。
    “你何需如此!其實我……”我哽咽著說不下去。她吃力地伸手掩住我的嘴:“聽我說……沒時間了……不能再服侍……從現在起……你是真真……活下去……答應我……”
    她的聲音漸次變得更低。我像要快溺死的人:“不要死,別丟下我一個人!”
    有好一會兒,我都以為她再不會回答我,直到她突然又抓緊我的手:“能活著……真好……”她的手心裏握著一個小小的用青絲編成的如意結,“替我交給……淮南王……”
    淮南王是二哥景宏的封號。雪如她,是什麼時候,對二哥有了這樣的心意?亦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倆有了這一段情事?
    然而知道這一切都無謂了。她死了。
    外麵出現了一些極其暗淡的光亮,薄薄的晨曦像霧一樣漫進來,徹骨的寒涼,仿佛無數條小蛇穿過我的身體。
    她的屍體被拖走了。灰衣女子輕握我的手,眉宇間滿是心痛與讚歎:“你的姐妹,好一個烈性女子。”
    我握緊如意結,用沾滿她鮮血的雙手貼在胸口尖刀藏匿的位置,似保存著最隱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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