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國公主 第二章 驚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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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前邊已到虛池驛,請下車休息。”一聲恭敬的輕喚把我從記憶中拉回。隔窗說話的是冊命使裴冕。多日行路,確是十分勞累。
驛站已老舊,然而中廳的屏風上,卻還留著前朝宜芳公主的墨跡:
出嫁辭鄉國,由來此別難。聖恩愁遠道,行路泣相看。
沙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妾心何所斷,他日望長安。
宜芳出嫁,也該是和我差不多的年紀吧,她對未來,也必如我一般惶恐,才會題下這樣的詩句。然而,“他日望長安”隻是夢幻。她出嫁不過九個月,就被其夫君李延寵殘殺,化為白骨冤魂。撫弄屏風,隔著多少年月,似乎還能感受她當時的悲愁。
“主子,你身體大有損傷,精神也不好,快別看了,躺一會兒吧。”侍女真真攙扶著我。
為行路方便,我隻著便裝,躺下倒也方便。脫下發簪,拿在手裏把玩。這根玄紫色的發簪是分別那夜裴青贈予我的。收起是支簪子,拉開卻是支紫笛,十分精巧。從前,這是他母親裴夫人心愛之物,幾乎從不離身。輕輕撫笛,淚水彌漫了我的雙眼。本以為,可以一直牽著手走下去……
三年了,母後的死一刻未敢忘。那本是宮裏極普通的一日,她卻不知因何事觸怒父皇,竟突然被幽閉上陽宮。
我與景昊驚慌失措。整整幾日,都沒有一點母後的消息。母後宮中的女官內監不斷被抓走,被拷打,被虐殺……我反複求見父皇,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見。
當我向柳貴妃求告時,她哭得比我更傷心,更淒婉。
外祖父被奪官外貶。裴丞相上書被責令閉門思過。
這一切,發生在短短的十天之內。
我決心要見父皇。
我知道他每日在含元殿早朝後必去紫宸殿辦公,接見近臣。那天,我是縱馬去的。被簪子狠紮入臀部的汗血寶馬衝力驚人,一直從圍欄外衝入殿中,把殿內的一應擺設全衝撞了個稀爛,還撞倒了兩名侍衛。
如果我不是公主,早被殿外的宮弩手射死。侍衛們見我直撞進殿,一時不知該舉刀還是放行。我因此竟成功了。
父皇氣得渾身發抖,伸手便給我了一巴掌。
那是父皇第一次打我。
我抱著父皇的大腿求問他母後的事。父皇卻愈加狂暴,咆哮著:“十餘年來,朕待你母後如何?她原本不過小吏之女,如今母儀天下,父親兄弟皆為高官,卻做出這樣淫賤之事,將朕置於何處……”
什麼樣的淫賤之事呢?我無法接受,一遍遍地說:“不會的,一定是弄錯了,是有人誣陷母後的,父皇明察……”
父皇卻用手指鉗起我的下巴,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可怕的字眼:“怪道你,一些兒也不像朕……”
因我衝入紫宸宮的行為,連累管馬匹的內監被處死。父皇將我禁足於夢仙宮內。孤獨的夜晚,我整夜想著父皇的話。
第三天的半夜,門卻猛地被撞開了,進來的是裴青。他的臉色鐵青:“弄玉,快去看看你母後,皇後她,她……”
我赤著腳就衝出去了。
母後的寢衣上浸透了鮮血。旁邊簇擁著的宮女們告訴我,她夜裏從上陽宮私逃出來,跳下了憶鳳樓。
我到得太遲。她們說母後墜地後一時未死,還叫著我和弟弟的名字。
我抱著母後,想把她身上的血擦去,卻發現寢衣下的身體上布滿了傷痕。有些是用銳器戳的一個個洞,有的地方像是被燒過一般,一片片黑焦色,皮肉都結在一起,有些地方已經腐爛,膿液和血水混在一起。
我的耳邊嗡的一聲,不過十幾天,她竟被折磨成這個樣子。
過了好一會兒父皇才姍姍來遲,身邊跟著淚眼朦朧的柳貴妃。我衝上去抓住父皇大喊:“父皇你怎的忍心如此殘害母後……”
父皇一把把我推出了很遠。
卻沒有倒在地上,原來是裴青從後麵抱住了我。
我瘋了似的還要上去,卻被裴青死死地抱著,無法動彈。我想要說話,他卻把我的嘴緊緊捂上。我拚命掙紮都掙不開,就死命地咬他的手,一直咬到血流進我的嘴裏,他也還是不鬆手。
我掙紮得太凶了,父皇又把我關了起來。一個人呆在內宮裏,等眼淚都流幹,頭腦完全清醒,我才深悔自己的衝動。
如今,最危險的隻怕是景昊。他隻有五歲,失卻了母後的護佑,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如今後宮裏能保護景昊的,也隻有我了罷。
過去總覺得宮裏每個人都寵著自己。現在才知道,沒有了母後,我與景昊多麼孤立無援。
我被關了三個月,最後是二哥給我開的門,告訴我父皇終於對我息了怒。
二哥還告訴我,因了裴丞相和一幹老臣的努力,父皇保全了我母後的死後哀榮,對外宣稱我母後急病而死,仍以皇後禮下葬。
我冷冷地說:“但是母後銜冤而死,何時才得昭雪?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因何而死!”
二哥扶著我的肩頭,很嚴肅地看著我:“現在最好的事情是,你與景昊都得以保全。你知道你二人是幾位老臣拚了性名保下來的。”
我想起被我咬傷了手的裴青,二哥躊躇了一陣,說:“這小子不讓我告訴你。他是禦前侍衛,那日卻無召私入後宮,放你去見母後,父皇發怒,令廷尉責打了他二十鞭,貶他到北衙禁軍去了。不過你不用擔心,他畢竟是裴相之子,過一陣父皇息了怒,自然召他回來。”
我頗傷懷,深悔自己無端帶累他。二哥安慰我說:“他沒事。他本就不愛在宮裏轉悠,早就想到外頭去了。隻是你們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常常玩在一處。現時的情形,父皇也不會令你們早日成婚。”
從前的二哥,嗜酒好色,玩世不恭,現時站在我麵前的他卻完全不同。他目光深沉,神情凝重。“弄玉,二哥也要走了,以後你與景昊在宮中要多加小心。”原來這三月,邊關頗不平靜,如今契丹與奚聯合起兵反周,還斬殺了和親的兩位宗室公主。二哥奉了父皇之命要去邊關效力。
我拽了二哥的手不放他走。他按著我的肩頭,也唏噓連連。臨別回首,二哥的聲音忽然壓得極低:“特別要防備……柳……”
毫無預兆的,天就塌了。突然間,我得獨自麵對來臨的一切。
我去看望景昊的時候,他正坐在殿前一個人發呆。見了我隻是悶悶地問:“母後她,真的離我們去了麼?”
我黯然點頭,正想安慰他,他卻咬牙道:“等我將來登基,必得將害我母後之人全部滅族!”
我心下暗驚,忙掩了他的口:“景昊,你聽著,我要你再不許提起這事。從現在起,除非為姐知道,你不可私自出東宮。除非太監給你試過毒,否則什麼東西也不能吃。到別的宮殿去請安或赴宴,不要真的吃東西。”
景昊吃驚地看著我,眼睛瞪得很大。我抱緊他:“從現在起,就隻有三姐與你相依為命!我要你答應我,好好地活著,耐心地等著。母後的仇是一定要報的,但你先要活到有能力替她報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