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揚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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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崇峻國,趕上花都節,若再不留下來品味一下當地獨特的歌舞與風土人情,似乎就有些太不解情趣了。
樟木的桌子零零散散地在“荷茗重台”四周密布得水泄不通,而那些前來等待觀看歌舞表演的人們也好像習慣了一般,曲著身子踮著腳,從細窄的桌縫間小心擦過時竟無一怨言。
越喬二人本就沒有那些閑情逸致去和人擁擠,於是隨意地找了一張處地僻靜的木桌便坐了下來。僻靜的地方始終都是最為無人顧暇的,不過好在穿梭席間的小仆個個都是機敏伶俐的好手,所以雖見此二人沒有奔向主座,仍是有一個灰衣小仆靈巧地提著茶壺朝這邊走來。
簇擁熙攘間,來往的賓客自然也是異常的多,但那小仆卻好像絲毫不為之所困,三兩步便安穩地來到了二人麵前。
“公子,新到的鶴山玖紅,冬天喝最暖胃,給您滿上了!”那小仆雖然相貌普通,一雙眉眼卻晶亮中透著精明。
喬泠傲隨手放了一枚錠子在桌上,對身旁之人說道:“崇峻國有兩大名茶,一個是仙山雪苒,一個是鶴山玖紅。而這兩種茶也是當季喝最為好,所以在民間也有夏喝雪苒,冬品玖紅之說。”
“倒是很清淡啊…”那人說著端起杯盞,在鼻前晃了一晃,然後一口灌入了口中,內熱激進,酣暢淋漓,不由脫口讚歎道:“果然是好茶!”
喬泠傲的反應可以說是十分地平靜,反倒是一旁還未挪步的小仆卻升起了一絲鄙薄的神情。
“裝樣子都不會,喝茶哪有灌得…”聲音小得好像嘟囔一般,卻仍是叫耳尖的越某人聽了去。
他有些想笑,卻偏偏又不能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擰在臉上,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無暇。
那小仆僅瞧了一眼,視線即被狠狠炙了去…
這世上當真有如此好看的人啊!僅是一個揚眉的動作,都耀眼地如同驕陽烈日,使人隻能感受那道光的灼熱,卻永遠也無法於之齊輝。
正瞧得入神,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襯著一隻同樣清清冷冷的手就出現在了眼前。
“有勞了。”那是男子的手,論不上細膩,卻透著一股清冷的精致,包裹著略顯蒼白的膚色,宛若清月泛起的迷朔流光,非但不覺突兀,反而更驚豔於那美的透徹與晶瑩。
喬泠傲的手僅在濃厚的黑幕間一帶而過,甚至連眨眼的功夫都沒用,就又重新落回到了白衫的側方。
好像什麼都沒有變,周圍還是喧囂得如同晌午的菜市場,人潮湧動也未見有半分安寧。
可剛才那人明明動手了啊…小仆正疑惑,低頭看去時一碟茶點已納入了眼簾。
那碟茶點就好似憑空出現一般,直愣愣地杵在那張黑中還夾著點暗紅的樟木桌上,青釉的瓷器中疊放著和他處無異的桂花白皮,絲絲甜味滲進了空氣,徐徐蕩蕩著,在人們的味覺與嗅覺上流連。
但這東西,此時不是應該放在自己的托盤上嗎?
轉會頭再去看那神似翩然的公子,不知不覺竟有了一種鄙夷的自嘲。
以為自己的“幻影移步”已經練到了出神入化,但在那人眼裏,自己仍隻是一個笑話……
“二位公子,請慢用,沒別的事小的就去別處忙了!”小仆不著意地道了一語,便飛也似的離開了桌前,除去那看似平靜的表象,僅憑那離開時的姿態,簡直可以稱之為“落荒而逃”。
喬樓主的下馬威,“準、狠”二字足矣。
“他是個有內力的人啊。”越振宣的嘴裏還嚼著一口的白皮,說出的話卻未見有半點含糊。
喬泠傲點點頭,看著他意猶未盡的貪吃樣子,便也從碟中挑了一塊還算完整的桂花白皮捏在了兩指中間。
小小地嚐了一口,果然還是被裏麵的餡料甜得惹皺了眉頭。
“不好吃?”那人投來詢問的眼神。
“太甜了。”他皺眉說著,一邊把那點心又放回了碟中。
不料,越相爺聽完這話,立馬悄無聲息地貼了過來。
“泠傲…”他輕輕的聲音好像情人間的耳鬢私語,隨手圈住一縷那人不經意間垂在耳邊的烏黑墨發,又緩緩挪近了幾分
“越振宣,你在幹什麼?”
“幹什麼?”隱隱地,那笑開始變得無良起來,他緊貼住耳廓,忽然轉聲曖昧,“我隻是在想…你剛才那句話,很像是在撒嬌啊……嘶!”一記硬肘戳在了最無防備的腹上。
好痛……
喬泠傲狠狠甩開身旁之人,起身怒目而視,“越相爺今晚就自己在這裏看慶典吧,恕泠某不奉陪了!”說罷,斷然掃袖裏去,衣袍迎風,颯颯凜利,氣焰灼人。
所以,事實又一次向越小相爺印證了一句話:禍、從、口、出!
看他如此,越振宣趕忙一個箭步追上,生拉硬扯才讓那人的步子緩了下來。
“泠傲……泠傲啊!別走了行不行?我知道剛才是自己出言不遜…要不,你打我一頓消消氣?”手臂小心地在那人背後輕輕順著,語氣卻仍然不見怎麼安分,他露著懊悔的神情,邊說還邊煞有介事地鄭重點頭,“你怎麼解氣就怎麼來!”
喬泠傲側目,“越相爺可真會說笑,我若是打了你,上到勒川眾軍,下到全城百姓,就算掘地三尺也定會要泠某血債血償;所以今日這賬就算是將將就就地討回來了,也是我的不值啊…”
越振宣邪魅一笑,附耳低語道:“說了那麼多,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
喬泠傲氣岔,“越、振、宣!”
“在!”
伸手一指,氣極反笑:“這世上怎麼就…怎麼就有了你這般無恥無賴之人?”
越小相爺見此情境,立即作謙和恭禮狀:“不才,僅區區在下,還讓喬樓主收了個正著……”說罷,抬起頭,一個堪比耀陽的笑容定格在那臉上,帶著些許的曖昧與張揚。
暗潮湧動,無波助瀾,喬泠傲就在那刻,險些失了神……
平心而論,越振宣的相貌與“醜”字是沾不上邊的,甚至能稱得上極好。麵若冠玉、形似翩然,先不論其身姿是何等的灑脫卓越,單憑那劍眉之下的精亮墨瞳,都好似是能勾人魂魄一般,端正中帶著一點兒邪氣,無可抗拒…也不想抗拒,就像《神傳》中的醉仙草,爛漫、妖冶、危險……魅惑。
在喬泠傲的記憶中,那對眸子總是會含著笑意看著它,不過在有的時候,那對勾人的眸子也會細細地眯在一起,好似在笑的眼中卻又透著閃爍的靈光,詭異得硬是讓人轉不開目光。
沒有人能猜得到那對澄澈的亮眸下究竟掩藏了什麼,但喬泠傲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呼之欲出……
“泠傲…”越振宣輕輕喚了一聲眼前之人,察覺到他的恍神後,便悄悄地、小心地把手順著那白衣的側線滑了下去,緊接著把某人正垂在腰側的手飛快地攥在了掌心當中。
莫名的一個驚顫,他反射性地甩開手,那人即被這凜利的衝力帶了個仰身。
越振宣踉蹌幾步,才沒有使自己摔得太狼狽,他單膝撐在地上,一頭墨色的發絲略顯淩亂得散在了額前與腦後之間,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眸被隱藏在了其中,若隱若現、朦朧得有些陌生……
因為看不分明,所以下意識地,竟感覺那目光中好似沒了笑,反而……帶了傷…
他依舊是那樣半跪著,初夏般的暖風從衣間刮過,帶上了幾分冬日裏應有的寒,他就是這樣,緩緩地低下了頭。
“泠傲……無論你怎麼想,我越振宣…是真心愛你的……”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大丈夫,別人的嚴守律己他學不會也不屑學,人間縱橫十七載,他金迷紙醉,獨步風流。“喜歡”這個詞第一次對誰講的連他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或許是在哪家的美人閨中、也或許是在誰屋的紅燭帳內,日子過得越久,也漸漸地淡忘了……
於是,世人說:越家小爺風流多,處處留情歡喜窩。
但,就算當那些曾經風花雪月的片段已通通隨波而逝時,那聲“愛”,卻依舊被地牢牢所在心中。
處處留情,卻堪比無情。
越小相爺的風流韻事多得連說書先生都連不完整,但依舊是有女子趨之若鶩,她們的柔情似水包裹著愛戀與貪婪,通通的遞過又碎碎的撿回,那碎過的物有時是“懊悔”,但更多的時候卻是“真心”。
女子羞臊的說著“喜歡”那也許是愛,但男子口中說的“喜歡”,卻真真僅是喜歡。
於是,世人又說:越家小爺真薄意,美人流水枉真情。
逢場作戲也好,幾許風流也罷,但越振宣的真心卻隻有一顆,不出口即隱,出口即做真!
——泠傲,無論你怎麼想,我越振宣,是真心愛你的…
不加掩飾的告白,一出口便逆了天道悖德。
喬泠傲仰著頭,火樹銀花的絢爛在眼前綻放著,他卻生平第一次有了慌亂的感覺。
“人的命裏都有個劫數,誰自己心裏都清楚。也許不知在什麼時候,就會遇到什麼事,見到什麼人,然後一輩子就撂在了上麵……”
那人的話恍然在耳,一字一字,準得揪心。
別的話講得再真都可以被當做玩笑,唯有這個字,萬萬不行。
承認也好,不認也罷,這心,到底是再也靜不下來……
他擰眉、閉目,心依舊亂得似有千萬個聲音在叫喊,壓不下也撫不平。
他清楚這種感覺代表著什麼,他可以去壓抑可以去忍受,卻惟獨不能動容!
“越振宣,我拿你當知己。”
短短九字,千金重。
壓碎了真心。
——越振宣,他那你當知己啊!
——越振宣,你該知足了……該知足了……
一廂情願的麻痹自己,那僵硬的笑,便也被扯了出來。
“泠傲,我剛才……一時衝動了,我…我…”
“越振宣!”
“嗯?”
“我當真的。”
“什麼?”
“你剛才的話,我當真了。所以我在勒川安定前,拿你當知己,同生共死、別無怨言。”
越振宣當即驚詫得呆愣在了原地,“那…勒川平定之後呢?”他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
喬泠傲放眼在哪肆意綻放的煙火間,久久,才淡淡說道:“那之後的事,就之後再說吧…”
----------很久很久以後,越小相爺才知道了“別扭受”這個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