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零落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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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百精兵圍守下的越府中,一派燈火通明,喧鬧掀天。
各位朝中重臣紛紛到場,把酒交言。
須臾酒酣耳熱,人們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開始時隻是對越小相爺的囑咐,後來就開始了議論古董,商文周鼎、秦磚漢瓦胡扯亂彈,接著有人說起音律,什麼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說得熱鬧非凡。
而他們把這種行為美其名曰為——踐行。
連越振宣看到眼前的情景都忍不住笑著暗罵:老子這是要去拚生死,你們的酒倒喝得很囂張!
臥房裏,越老夫人拿著錦帕不停的抹著眼淚。
“宣兒啊…娘的宣兒啊!”
都說兒是娘的心頭肉,兒行千裏母擔憂,現在看來,此話也確實不假。
在旁的越老丞相看著平時一臉端莊的夫人此刻哭得如此傷心,心中那份狠壓下去的悲愴又欲複之湧出。
他忙勸道:“兒子這是要去為國效力,這是好事啊!你哭個什麼?”
越老夫人怒得一抬眼,“好事?!這話也就你說的出口!朝廷中誰不知道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搞不好這輩子都回不來了!”越老夫人愈說悲傷愈重,“咱們可就那麼一個兒子,如果他再生出個好歹……”
越老丞相一聲喝斷:“那也是他自己選的路!”
“可他還是個孩子啊!”一個,還未及弱冠的孩子啊…
“宣兒他從未習過武,連自保都難!現在卻要他去帶兵打仗…”這叫做娘的,又怎能放心的下?
越老丞相頹然歎了口氣,扶桌坐回了椅上。
天人之相不可掩。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不敢讓越振宣接觸到任何可能的磨礪,生怕他露出半點鋒芒。
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可以出人頭地,但他卻寧要越振宣此生無所作為!
本以為這樣就可以讓他平平安安度過此生,但自己終是忘了,什麼叫做奪人之輝不可藏……
天意,這一切都是天意。
越老丞相又深深的歎了口氣,起身走到了窗邊。
杯酒交錯中,一眼可見一個墨袍少年,麵如冠玉、眉若刀削,俊朗之態足令天地失色,舉手投足間亦可見英氣勃發。
席上的賓客過百,涉世尚淺他卻僅憑一人之力應付自如。
自己昨日還把他當成一個不諧世事的孩子,明日他卻要統領著幾十萬將士去邊境沙場抗敵!
——不要忘了他是誰的兒子。
越老丞相一語沉聲。
風蕭瑟,夜肅殺。
越老夫人手中錦帕驀然跌落,再也聽不到了泣聲。
賓客散去,醉酒七分。
越振宣邁著醉步晃回了房中。
倚在床頭,看那窗外的明月,更加皎潔與空靈。
三壺花雕下肚,本以為自己會像往常那般醉死過去,但沒想到卻是越發的清醒。
酒能醉人,卻單單醉不了人的心……
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掏出懷中的那隻嫣紅桃花。
深深的望著,直到不知不覺,被那似血的璀璨把雙目狠狠刺傷。
本以為自己連生死都可以放下,卻發現,隻唯獨怎麼也放不下他。
怎麼會放不下一個,男人?
自己,
定是瘋了……
忽一陣冷風入室,他才注意窗子還是敞開的,起身關上窗,剛坐回,門卻又被從外推開。
酒勁上來,他懶得再動身。
“雪兒,去把門關上。”
無人應。
他遲疑,抬起頭。
吃驚地發現喬泠傲正從門口向他走來!
他沒有猶豫,伸出手狠狠掐了下自己。
咳。
不痛!
果然是在做夢……
征戰前夜,他無求他物,隻希望能再去看一看他。可是過百精兵圍守在外,讓他根本不能踏出越府半步!
醉眼朦朧,依稀可見那一席純白找自己緩緩走來。
心思切,傷愈悲。
他顧不得那身影是否是虛幻,伸出雙臂把那席白狠狠圈在了懷中……
——泠傲,我好想你……
春宵逝,月盡天明。
長頂山腳下,一排排將士的鐵甲泛著滲人肝膽的絲絲寒光。
熙照山林,四野靜寂
陣前的高欄中央,那個年僅十七歲的將領身上,彙集了場上所有人的目光。
大到隨行副將,小到灶炊小卒,隨無一人敢有直言,但目光中卻分明流露出了不可不察的疑惑與嘲諷。
越振宣套著一身黑紫色的鎧甲,與年紀不符的銳利雙眸毫不膽怯的掃遍大顯的數十萬大軍。他複手側立,形似鬆柏,那派英姿颯爽使那身冰冷的盔甲都泛起了奇異的流光。
旁邊的副將假意掛笑上前:“相爺,時辰到了,該祭天了。”
越振宣還以其一個假意謙笑,卻又無比自然:“多虧郝將軍提醒了。”
郝將軍笑著道了幾聲哪裏哪裏,接著一轉身便揮手欲想下令指揮:“吉時已到…”
“郝將軍真是急性子啊!”越振宣不露聲色伸手擋下,打趣間麵上還是一片謙和。“那些事據本相記憶,應該是帶陣之人力及的吧。”
郝將軍麵上尷尬的點頭,背地裏卻把越振軒罵了個底朝天。
明顯的陽奉陰違。
這一點越振宣當然不會不知道,但現在他已沒有時間理會這些,他現在要急於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籠絡軍心。
他揮臂高喝一聲:“擂鼓!”
祭祀接聲,一聲高呼劃破天際,直達青天:“祭天——”
鼓聲震,好似巨龍咆哮著蒼穹,又好似長江滾滾奔流!
那鼓點翻滾著,叫嚷著,單調的“隆隆”聲在此刻是那樣無比的豪放!
將士們屏著呼氣,在這怒號的音樂中蓄積著金戈鐵馬的激昂!
仿佛間,一場迎戰沙場傲立麵前,千軍萬馬蓄勢待發!
細密的鼓點敲擊著將士們粗悍的神經,也同時擊擂住了越振宣迷蒙的心。
他的豪言,此刻就在眼前……
無謂了恐懼,無畏了感情,無畏生死了!
這,才是糅雜了血與淚的戰場!
這才是男人想要的輝煌!
誌存高遠氣衝霄漢,壯誌淩雲響徹九天。
扶搖直上氣貫長虹,百折不撓扭轉乾坤。
平步青雲同輝日月,淡薄名利遊刃有餘。
鼓聲何止震人心弦!越振宣按耐不住那砰然欲出的激動,一把躍下高欄,振臂高呼:“大顯必勝!”
此一語出,迎來的是整個陣仗的沸騰!
眾將士無一不揮起手中的長毛,一聲聲“大顯必勝”在長頂山間此起彼伏。
越振宣端起手旁的酒碗,揚聲道:“毅旬四年,我大顯國靠千萬先人的白骨所壘下。戰場廝殺數載,至此後數十年,才保咱們這一輩平安!作為大顯後裔,我越振宣願同諸位一齊上陣殺敵,不分貴賤,皆若兄弟!”
他目光炯炯,直視著麵前的一片寒光。
褪去了振奮,褪去了激昂,人們從那對眼中讀出了堅定的認真與赤誠。
隨後,越振宣隨手擲下酒碗,高聲道:“同生死,共禍福!”
人群靜寂。
忽的,好似一聲驚雷炸響,數十萬將士一同赫然高呼:“同生死,共禍福!”
呼嘯後,那片寒光如風壓之柳一層接著一層跪倒在越振宣麵前,千萬束寒光在驕陽下轉為了刺眼的火紅,那一刻,千言萬語隻凝成了一句宏浩之聲:“誓死追隨越丞相!誓死追隨越丞相!誓死追隨越丞相……”
越振宣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大聲朗笑。
他贏了。
他贏了軍心所向!
一聲哨響尖聲刺破長空。
所有人隻看到一匹赤色駿馬好似踏著一片紅霞飛奔而來!
越振宣一把拽住馬身上的韁繩,翻身騎上。
他大喝一聲:“啟程!”
浩浩蕩蕩的行軍隊伍綿延了數百裏,越振宣振奮的歌聲從隊伍的前方浩蕩傳來……
最初隻有一個人的單薄聲音,緊接著又有幾種聲音合上,然後更多的聲音隊伍中昂揚蕩開!
少年俠氣,
交結五都雄。
肝膽洞,毛發聳。
立談中,死生同。
一諾千金重。
推翹勇,矜豪縱。
輕蓋擁,聯飛鞍,
鬥城東。
轟飲酒壚,
春色浮寒甕,
吸海垂虹。
間呼鷹嗾犬,
白羽摘雕弓,
狡穴俄空。
樂匆匆。
似黃梁夢。
辭丹鳳,明月共,
漾孤篷。
官冗從,懷倥傯,
落塵籠。
簿書叢,
鶡弁如雲眾,
用,忽奇功。
笳鼓動,漁陽弄,
思悲翁。
不清長纓,
係取天驕種,
劍吼西風!
瘋了,全都瘋了!要不是見自己還騎在馬背上,郝亦台郝將軍恐怕是要氣得跳起來。
他行軍打仗那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引吭高歌著赴沙場的!
他氣極,彎下身隨手抓住了一個隨行:“竟然還有心情唱歌?你們難道都不怕死嗎!”
那將士憨笑中透著一股純樸的堅定與認真:“怕!但隻有這次不怕!”
“為什麼不怕?”
“因為帶領我們的是越丞相!”
郝將軍怒道:“為什麼有他就不怕?那根本就不會帶兵打仗!”
將士激動地一振聲:“就因為我們信他!”
隻一言一行,便足以讓數十萬將士托福生死。有這種魄力者,論及何處,也恐怕隻有越振宣一人!
郝亦台氣的火冒三丈:好你個越振宣,竟然敢當麵拆我的台!哼,看到了勒川城誰才是老大!
越振宣好似聽懂了他的心聲一般,從馬背上一轉頭,挑眉勾笑:好,我等著!
千軍搏萬馬,賢將義勃發。風壯樹蕭瑟,江河戀廝殺。
直到長頂山已淡出了眾人的視線,他才回眸,望向了山頂峰的那席無暇純白……
不舍之意在轉眸的那瞬變為了張狂。他驀地好朗大笑幾聲,雙目似利箭般橫掃向黃沙騰湧的前方。
勒川城,我越振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