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零落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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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瑞七年是一個被吉祥如意之名包裹在內的年份,因為在這一年中,出現了難得一見的雙六月。
而越老丞相越銘之子越振宣就在這第二個六月中,官拜右相之位。
父子同朝為官,且都是朝中一品大員。此番異象,引來眾多為官之人嘩然。一時間,流言蜚語縱橫不斷。有的人拚命支持,有的人誓死反對,剩下的就是模棱兩可裝無所謂。
一場軒然大波一觸即發。
怡綠樓內,一聲聲琵琶弦音勢如破天,縱貫間戰氣恢宏!秋風怒號,青絲亂舞,白衫遮天。聲聲促,撕裂天地!
桃花樹下,劍氣肆橫,桃瓣似血墜地,點落衣衫。紅雨之中,厲氣溢現!黑衫夜魅,寒光泣劍;舞弄間,亦見狂妄不羈!
弦音散,劍氣鬆;弦音急,劍氣洪!
一曲音止,滿院之餘靜寂。
越振宣收劍落地。剛坐到小榭的石墩上,隨手就扯開了緊扣在脖頸上的排扣。燥氣升騰,隱約間可見那雪緞樣的裏衫。
喬泠傲小憩片刻,放下了懷中琵琶,端起自己麵前的一杯熱茶遞了過去。舉手之間,開口說道,“想相爺在我這怡綠樓偷練劍術也有半月時日了吧。”
越振宣笑著接過,“合著泠傲的弦音練劍,簡直就是有如神助啊!”
“是嗎?”看出對麵之人定是要耍無賴到底,喬泠傲也懶得多費唇舌,一句話挑明開來,“相爺在我這裏練了半月,我這怡綠樓可就關了半月。”話點到即止。說完,又打趣道,“就算是那條街上的小館小店,怕也是要收銀子了吧?”
越振宣聽罷大笑幾聲,回道,“要銀子那可是萬萬不行的!但如果泠傲非要本相付賬,那本想可也隻有以身相許了啊!”說完,又無良地哈哈大笑起來。
寒……
喬泠傲雙手攏了攏肩頭厚實的銀狐絨披肩,但仍覺得寒意四竄。“相爺這話,泠某可是萬萬不敢當。”話雖恭敬,但那輕蔑的語氣卻能讓人很容易的理解成,想來我這裏,貌似你還不夠資格。
但偏偏聽這話的是一向厚臉皮的越小相爺,他眼睛一眯,答道,“有何擔當不起!隻要我願意,就誰都阻止不了!”
喬泠傲淡淡一笑,“隨你。”
一壺熱茶被添上,伴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外院的桃花開得異常妖豔,墜落得也爛漫非常。越振宣靜靜地看那不遠處的桃花爛漫,肆意翩飛……出神間,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向對麵之人問道,“也不知,那慈安殿的桃花開了沒有……”
“還沒開呢!”在一旁候著的琉璃丫頭下意識接道。
“哦?”越振宣笑笑,好奇問道,“那琉璃丫頭又是怎麼知道的啊?”
琉璃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機敏地向樓主的方向一瞟,立刻知趣的開始“一問三不知”。
越振宣也不追問,轉而把目光投向一直垂目握茶的喬泠傲,“既然還沒開,那不如這樣,待到慈安殿桃花妖冶之日,咱們不如相約前去吧!”
喬泠傲閉口不答。
越振宣見狀陰險一笑,眼裏閃著奸計得逞的光芒。他雙手撐住桌台,站身俯立說道,“既然泠傲沒有回絕,那本相可就權當你默許了!桃花之期,我們,說定了!”言語間,流露出孩童間才有的認真,為一個約定而表露出的堅定笑容。
那,我們說定了…
沉默半響,終是微微點了點頭。雖然弧度很小,但還是被眼尖的越振宣察覺到了。繼而上揚嘴角、眉眼含笑,喜悅之態表露無疑。
但事實證明讓越小相爺高興後的結果是極為嚴重的。
他眉角一彎,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今天天氣真好!咱們不如下幾盤象棋盡盡興吧!”
琉璃仰頭望天,心中一個大大的疑問頓生。
天氣好和下象棋有什麼聯係嗎?
誰知喬泠傲聽到此話卻一口回絕道,“泠某沒興趣!”
“咱們,來賭棋!”對於一般男人來說,一件事物如果沾了“賭”字,誘惑肯定是翻倍的。但是喬泠傲,終不是一般男子。他眉頭微皺,冷聲道,“難道相爺以為泠某是如此為人?”
“絕無此意!”越振宣正聲解釋後又邪魅一笑,“我怎麼敢呢?”
習慣成自然。喬泠傲理所應當地把那句話自動過濾了去。抬手一指,點在越振宣肩肘處。他輕呼一聲,雙手失力跌坐在了石墩上。
越振宣抱著左臂揉了幾下。
好痛……
“是有淤血了。”喬泠傲邊說邊示意琉璃在越振宣的杯中添了熱茶,看到茶已添滿,接著說道,“習武練劍一怕急功近利,二怕拔苗助長。恭喜相爺,這兩樣,你可全都占全了啊!”
聽後,越小相爺又嬉笑著湊了過去,“既然這樣,那泠傲不如就舍給我點活血化瘀的藥唄?”
喬泠傲抬眸挑眉,“相爺真是風趣得很呐!堂堂丞相之府,什麼名貴草藥沒有,我這兒的山野草藥又怎能入得了相爺的眼啊!”
“泠傲真是好謙虛啊!”越振宣大笑一番坐回了石凳,端起麵前熱茶一口飲盡。茉莉雖香卻仍是炓嘴燙心,他趕忙又吸了幾口冷氣,壓下了喉中驟起的生疼。
喬泠傲笑說道,“這半月來相爺可是天天喝著這茶,怎麼,沒喝夠?”
“喝夠?”越振宣眼神似迷離,喃喃著,伸出手想要觸碰到什麼,卻終還是頹然劃落下去,“什麼喝的夠啊…”他還要打算,喝一輩子了……
“看來以後我這茶,可是要收銀子了。”他打趣了一句,岔開話題,“相爺現在可是堂堂的大顯右相,這天天都在我這怡綠樓不請自來,怕是別讓他人抓了話柄吧。”
這話說出,越振宣不屑嗤笑,“他們愛說什麼說什麼。我這大顯右相也就是個徒有虛名的官職,怕他們抓什麼話柄!”
“怕是不然吧。”喬泠傲語出若有所指,接著說道,“無論這官位是不是真的,它也終究是個右相。這大顯一品官員說的話,不管怎麼樣,別人也是要聽的吧。”
“哼!”越振宣冷然,“聽?根本就是無人顧及!”
“無人顧及?”
“在朝堂之內無論官職大小,全都眾口一詞,皆說我是資曆尚淺,見識菲薄,根本不能左右朝廷大事!就連我的提議都被他們以一句‘無稽之談’輕易駁回!”
輕晃杯盞,拂涼了熱茶。他翻扣住杯蓋,眉間輕挑問道,“那,相爺說的是什麼提議?”
越振宣道,“邊塞振興!”
喬泠傲似笑非笑,“邊塞?那可是眾所皆知的荒蕪之地啊。”
“可那也是對外番交貿易的必經之地!”他語一出擲地有聲!可然後卻又兀自降聲,“但是竟無一人讚同。”所以,連他都不知道,他們不信任的,究竟是這個提議,還是他……
“也不能怪了別人。”喬泠傲安然端起涼茶,起身斟入了對麵的杯中。無視越振宣的疑惑,重新坐好後,接著說,“那裏連年戰亂,民生貧瘠。要想振興此地,必先要先行鎮壓。朝廷出資招兵買馬,若是果然繁盛了則罷,但若是沒有,那不僅損失了錢財,更失了精兵。這筆賬,世人皆會這麼算。”停頓一下,看到了越振宣的表情明顯黯然,淺笑一聲,猛地揚聲道,“但這筆帳,亦可不這麼算!邊塞之地,交接番外,如若發展起來,必定會帶動整個大顯皇朝,而我泱泱大國也一定會引來更多番邦前來議和附榮。到時候,又怎是繁盛二字說的那麼簡單!現在出兵,敗,比不過一場戰爭慘烈。但若果是勝了,受用的,則是整個大顯!勝敗、得失,就在一念之間,就在你敢不敢走這步險棋!隻想安享眼前繁榮……目光淺薄?哼!怕是自欺欺人的托詞罷了!”
此番話一出,越振宣當即被驚愣在了原地!
那話中的一詞一句,無一不道出了他心中所想!現世如此,他以為他這一生都再也找不到可以讓他吐露真言之人;他以為他這一生都不會再找到一個與他心思相通之人!
繞過石桌,走到那人身旁。他嘴唇微張,想要說出一句感謝的話,腦中卻是一片詞窮。恍惚間,長臂已伸向前方,一把抓起那隻羸瘦纖掌,臂稍回收用力,人頃刻間已跌入了懷中。擁著懷裏的溫暖,雙臂不由收緊……
朝堂上的那些失意、不服、怨氣,統統在這刻煙消雲散……
沒料到越振宣會如此作為的喬泠傲在刹那的驚詫後輕輕地一甩左手,一枚束魂釘便落入了掌中。指尖稍作用力,正想給其一個教訓時,聽到耳邊傳來了一聲似喃喃之音的“謝謝”,明明輕到細不可聞,卻狠狠地波及了人心。
喬泠傲微歎了口氣,指間鬆彈,那枚小物被輕輕握回了掌心當中。他硬壓下心中的惱怒與異樣,任由越振宣的擁抱。
秋風卷地,落紅飛花。小榭中茶香悠悠,小榭外陣陣鳥鳴。天際外,驕陽照頂,斜影拉長,一汪湖水流波微蕩。
好似過了幾個元年,越振宣才鬆開了那個懷抱。
“失禮了…”
喬泠傲麵無暖色,一派冷若冰霜。
半晌,才冷冷開口道,“越丞相,恕泠某不多留了,請!”語罷,掃袖起身,出了小榭。
越振宣大呼不妙,連忙緊隨其後。但還沒走出兩步,就被一股力量猛然掀倒在地。
起風了嗎?
他利落起身,卻為時已晚。喬泠傲已走進了內閣。
低頭拍拍袍子上的浮土,他失望地轉身走回了小榭。
人走茶涼。明明隻是少了一個人存在,整個小榭卻顯得格外孤寂。他拿起桌上豎放的那柄寶劍,正準備離開時,卻又瞟見了桌上對放著的那兩杯清茶。絲絲純淨,沁心清香。就好似,剛才懷中的那一縷幽香,不參雜任何人工的雕琢,通透得另聞者醉心。
隨手掀開靠近自己的那個茶杯的杯蓋。裏麵的泡茶水色仍然透著晶瑩。“久放而不濁,果然是好茶!”笑歎間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茶已涼透,帶著淡淡澀的味道。順喉而下,卻意外地潤了那剛才被燙傷的地方。
幸好是涼茶。他暗慶,轉身走下了小榭。三兩步沒到,卻又猛地停住。好似一番靜思之後,揚起了一個意味深長地笑容。
飛跑幾步,縱身躍上了內閣的壁牆。剛落穩,忽覺背脊一片冷寒,回首眺望一番,整個外院卻無半點異象。疑惑地轉回頭,卻突然發現琉璃丫頭正插著雙手瞪向自己!驀地一嚇,越振宣險些失足墜下。左右輕晃幾下,抬腳安然落地。
“琉璃丫頭,在這兒幹嘛呢?”越振宣笑問道。
琉璃不悅,“哼,樓主讓我去外院抱琵琶難道還要告訴你!”說完,還擺出了一副驕橫的模樣。
顯然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說漏了嘴。
越振宣極為配合地強忍住笑,回道,“好,好!那本相就不打擾了!”
直到琉璃丫頭趾高氣揚地走出了內閣,越振宣終於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罷,腳尖點地躍上了位於小閣二樓的那個窗沿。
“喬樓主?”討好的語氣。
背對著的喬泠傲也不轉頭,隻是冷冷說道,“相爺還有什麼事。”
越振宣笑,理了就好,理了就有希望……
“我隻是想問一句,我與漢語皇子比試之日,泠傲。能不能前去觀戰?”
人未語,笑先聞。而且,還是冷笑。
“皇家重地,我隻是一個平民百姓,又怎能想進就進。”
被拒絕了啊…
“也,對啊。”越振宣了然應聲,卻仍難掩內心的失落。
秋風卷地漫天,呼號間灌入臥房。
一片寒意。
他即躍下,卻聽到屋中傳出了一陣奇怪的沉悶撞擊之音。雙眸下意識地一瞥,正見兩個被掛在牆上的木質麵具互相碰撞……
剛落地,等候的琉璃丫頭便立刻迎了過來。她從袖兜中拿出一個荔枝大小的羊脂玉盒,遞給了麵前的越振宣,“這個,是樓主剛才讓我拿給你的。”
越振宣淺笑道謝,收下後飛出了小閣。
怪人。明明有門卻不走…琉璃嘟囔了一句推門進了小閣。
低柳下,他微倚樹幹,迎風靜佇。手中的玉盒已被打開,一股草藥味道撲鼻溢出。那裏麵裝的,不是他物,正是專管活血化瘀的奇藥——霜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