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了一路，袁宋在方格身側默默地跟著，直到進了鎮裏的診所，幫哥哥上藥時看到他那愧疚的眼神。
    “嘖，哥，如果今天不是因為我，你就不會選擇站出來是嗎？你不會為了你自己站出來。你覺得這樣對嗎？你是不是在縱容他們做壞事呢？還有，如果今天沒有我，是不是就沒有人幫你了？是不是？”
    “不是，宋宋，你別激動……”
    “你想好再告訴我，哥，你外公再怎麼對你有恩，他也是仍然偏袒他親兒子，一家子是非不分冷血無情的人，那一堆人裏有值得你珍惜的嗎？你能不能為了你自己去反抗一下，去爭取一下？你不心疼你自己我心疼，我心疼啊～”診所裏，袁宋越說越激動，他看著方格青腫的臉，紅了眼眶。
    方格鼻子一酸，別開眼，多少年了，他一直是一個人，能避免的麻煩就盡量避免，能不見的人盡量不見，他也怕疼，怕受傷，他也想要有人愛，有人疼，隻是沒有人看到他的好他的乖。
    他的乖巧在別人眼裏隻是一種理所當然，冷嘲熱諷是家常便飯，偶爾恩情是突發施舍，都當小孩兒不記事不懂事，卻不知道小孩兒才是最敏感最容易被傷的，惡語傷人六月寒啊。
    於是他習慣性豎起一身的刺，把自己包裹起來，甚至當起了縮頭烏龜。這麼多年，他都快忘了，原來他也有資格、有能力去接受別人的關心，原來還有人會為他紅了眼眶。
    他吸了吸鼻子，對上弟弟的眼睛，勉強勾了勾唇，想扯個笑來，卻不想扯到了傷口。
    “宋宋，讓哥抱一下。”他張開雙臂攬過袁宋的腰，將眼睛重重埋在袁宋的肩上，“別動，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耳畔響起沙啞的聲音，一股溫溫熱熱的暖意從袁宋的肩膀開始，不斷湧向他的四肢百骸，袁宋定了定神，伸出雙手輕輕搭在方格的背上，一下一下溫柔地拍著。
    “哥，想哭就哭吧，哭完咱拋開過往，重新開始，十分鍾後又是一條好漢？”
    “為什麼是十分鍾？”方格囔囔的聲音從他肩膀處傳來。
    “難道，十分鍾不夠？也是，你都那麼多年沒哭過了，估計都攢著呢，哭多久都沒事，哭夠了咱再走。”
    “去你的！”方格笑了，他使勁將眼睛在袁宋的肩膀上摁了摁，抬起頭來，“有啥好哭的，我這是高興的，我弟這麼關心我，我不得感激涕零一下啊？”袁宋細細看著他哥臉上的表情，似乎想從中辨別真假。
    “走了，別杵這了，丟臉不丟臉，把人家診所的門給擋了。”方格拍了一下袁宋的手臂，率先轉身走了出去。
    他們繼續趕往車站，搭乘最後一班車回了縣裏。在車上，方格認真剖析了自己的性格與處事方式，袁宋的話一直在他的腦海裏盤旋。他知道如果沒有袁宋，他不會上去和他們理論，不會反抗一下，他隻會妥協忍讓與退卻，有時候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把尊老愛幼這一套傳統美德學的太好，貫徹的太徹底？
    但是，理智告訴他，不是的，那不是什麼美德，那隻是他給自己自卑和懦弱的心理找一個美好的措辭。就如袁宋所說的，他在縱容他們。他開始意識到這種影響已經根深蒂固到他的骨子裏，他自卑又高傲，懦弱又逞強，他總是選擇逃避，以為就此就能逃離，然而，逃不掉的，他最大的敵人，是他自己。
    方格閉著眼靠在椅背上，聽著汽車在山間穿行，身旁坐著他弟，從兩人相抵的手臂和大腿，他們能互相感受到對方的溫度。
    天已經暗了下來，方格伸出手摸到了袁宋的手，用拇指輕輕揉搓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睜開眼借著微弱的車燈光亮看著袁宋，認真地說道：“宋宋，對於你那時候說的問題，我現在來回答你。我想了很多，關於我自己，我好像確實沒有認真正視過我內心的真實感受，從小，我就有點討好別人的樣子，就為了能夠讓他們喜歡我，雖然知道沒有用，但是，似乎就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在麵對他們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順從，從前是為了生存，後來就變成了習慣。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如果今天不是你，或者換成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站出來，我會很自私地選擇獨善其身，這其實恰恰是我討厭自己的地方，因為，我也喜歡大俠，而我卻沒有他那樣的精神與勇氣。”
    “我也確實在想方設法逃離我所生長的環境，說實話，除了成績，我其實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我逃離得了裏河村，逃離得了那群人，我卻逃不過我自己的個性與脾氣，我並不太想要這樣的我。”
    “哥，你很好，真的，你看你善解人意、善良聰明、獨立自強、吃苦耐勞……都多的說不完，而且長得還好看，我要是個姑娘我就喜歡你，賴著你，你看你每次都會把我護在身後，多有安全感啊。
    更何況，你所說的問題本質上並不是你的錯，是別人導致的，是他們不懂得珍惜，多好的小夥子，要是我家孩子，我肯定高興壞了，天天放心窩裏疼，哪像他們啊。你不能因為別人的錯就懲罰自己，暗自糾結和苦逼啊。”
    袁宋正了正身子，頭歪過去又靠近了幾分，“哥，你就是缺愛，爹不親娘不愛的，還要遭受這麼一大群的親戚擠兌，你能行得正已經很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你，方格，本身就是個很優秀的人，是一切外因無法帶歪的，普天之下，有多少人能做到，你就說？這還不能說明嗎？
    所以啊，哥，你就別瞎捉摸了，我那會兒就是急的，心疼壞了，從小到大都沒見你這麼受欺負過，你還當沒事人一樣，一點都不愛惜自己，我能不生氣嗎？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你呀，以後也別回去了，跟你弟我混算了啊，我把你領回家去，做好一輩子當我哥的心理準備吧。”
    瞧瞧這語氣，方格斜睥了袁宋一眼，這死小孩可能有拐帶人口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