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手，一條有兩個成人手臂粗的觸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出現在剛才坐著的位置。青年，一個素未謀麵的青年，依舊保持推開人的姿勢。盡管這麼比喻有些不恰當，可此時的他宛如烤串上的一塊雞翅，觸手就是那根竹簽。鮮血沿著粗壯的柱狀體滴滴答答的往外掉，而本應在上麵的，是她。
    ……啊。
    看著被自己推到地上的小女孩露出驚恐的表情，何旭楷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他緩緩的放下伸出去的右手後低頭，果不其然的看到那根，貫穿自己的觸手。
    也不知道是他的反射弧長還是觸手的攻擊有延遲效果，總之，劇烈的疼痛過了幾十秒才從腹部傳出。
    何旭楷知道那一擊很厲害，也知道挨這一下的後果會非常嚴重，說不定會死，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我想救她，僅此而已。
    時間，在那一刻停止了。無論是小女孩，還是灰發男性，又或是那隻怪物，身體都定住了。
    隻可惜怪物的反應比前者還快，它舉起那隻觸手狠狠一甩，直接把掛在上麵的人甩到另一邊。不受何旭楷控製的身體就這麼隨意的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如同被小女孩隨手丟棄的布娃娃摔在地上，一動不動。
    啊，啊啊……原來這麼疼的嗎……
    何旭楷平躺在地麵上，眼神呆滯的望著漆黑的天空。如果說第一次墜樓因為發生過快體會不到死亡，那這次他真的體會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覺與自己生命的流逝。
    ……這下真的死透了。
    像是要印證自己的想法，溫熱的液體從他的眼眶冒出後又向一側流下，滑進頭發裏。被觸手直接貫穿腹部不止還缺失了部分器官，這滋味無論怎麼想都不怎麼好受，哭是理所當然的。更何況是何旭楷這種意誌堅強的人？
    “喂！喂！你，你沒事吧？振作一點！別死了啊！”在何旭楷胡思亂想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小女孩略微慌張的聲音。然後，對方的頭憑空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她的嘴一閉一合的，應該是在說話？可惜何旭楷聽完呼喊聲後什麼都聽不到，他失血過多耳聾了。
    她沒事……太好了。其實青年很想伸手摸摸小女孩的頭安慰她，然而他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對方看上去非常著急，她的臉頰很不自然的泛著紅，眼角也是如此，一臉要急哭的樣子。
    這時，小女孩忽然抬頭望向她的對麵。我旁邊還有人？何旭楷歪了下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棕色的皮鞋。目光微微上移，估計是失血過多的緣故，他的視線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到。
    多半是……剛才的那個先生吧，也沒來得及問他們是怎麼回事……有點可惜啊。要是我最後見到的人是你就好了……一眼也好。
    緩緩張開已經裂開的嘴唇，用最後的力氣說了一句話，盡管自己聽不到。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
    世界安靜了。
    ……
    “怎麼了阿灝，這個時候打電話。”
    “擎濤，讓天穹帶綺兒過來，立刻。”
    “……好，我這就通知他們。”說著，手機另一端的聲音頓了頓，“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回去再說。”簡單的說完這句話後掛斷通訊，聶灝轉過身，好看的眉毛幾乎要擰到一起。
    換成平時，這個時候的自己已經完成任務回到家睡上一覺了，不是像現在這樣停留原地。而造成他回不去的“罪魁禍首”，就躺在不遠處的地麵上。
    那是一位剛滿18歲的青年，若是隻看上半身，除了毫無血色的皮膚以及嘴角幹涸的血跡，在其他人眼裏，他僅僅是睡著了。可繼續往下看的話，無論是誰看到那副慘樣，必定會倒抽口涼氣吧：暗紅的鮮血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紅米黃色的T恤，甚至在腹部堆積成一個小血泊。由於失去了裏麵的髒器，他的腹部明顯塌了下去，腰側那兩個完全貫穿的傷口令人觸目驚心。
    沒有人告訴他們，這位青年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也沒有人告訴他們，這位青年為什麼會替楊茵吃下這致命一擊；更沒有人告訴他們，這位青年有何目的。
    可他救了楊茵，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伸手捏了捏鼻梁提神，聶灝緩緩的走到楊茵身邊，靜靜地站在了一旁。
    “……聶叔。”這時，原本縮成一團的楊茵抬起頭，輕輕的喊了一聲。
    “我在。”
    “他……不會死吧？”
    “不會，綺兒在趕過來。”
    “嗯……他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聽著好像是老……老師？是這個詞嗎？”
    “……不知道，沒聽清。”
    “這個孩子究竟是什麼人啊……以前見都沒見過。聶叔，你認識他嗎？”
    聽到楊茵的提問，還看著青年的聶灝抬起頭，像是陷入了回憶。片刻過後他垂下眼，淡淡地說了三個字：“……不認識。”
    ……
    何旭楷是被嘴裏的血腥味弄醒的。
    他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已經嚴重變形的車門，以及中間穿了個大洞的車窗。他現在的姿勢非常奇怪，像極了一隻蹲在井底的青蛙。似乎一直在等自己醒來，痛覺先是從腦袋右側傳出，接著是雙臂，最後是雙腿，充斥整個身體。
    何旭楷愣了四五秒後伸出手，不出所料的摸了一臉玻璃碎。
    雖然人做夢時會夢到各種奇幻的情景，但眼下這個情景……至少他知道這裏是哪。
    ……這是什麼回馬燈嗎？忍不住發出一聲苦笑，何旭楷抓住右側的扶手箱，忍著全身的痛站起了身。六七歲小孩的身體離車門還有段距離，得伸手伸到盡頭才勉強夠到把手。他祈禱徹底變形的車門還能打開，而他祈禱成功了。
    於是何旭楷費力的離開後車座，完全沒留意駕駛座，因為從睜開眼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夢不尋常：因為根據何玥以及警方的敘述，自己是在車外被發現的，不是車裏。更何況青年的印象裏隻有昏迷前的鳴笛聲與蘇醒後的白色天花板，又怎麼會知道外麵有什麼？
    而現在，何旭楷知道了：慘不忍睹的車輛殘骸，彌漫在空氣中的焦味和血腥味，公路上既沒有救護車也沒有警車，既沒有快速行駛的汽車也沒有黃黑相間的路障，一切的一切，都安靜得讓人隻聽到耳邊脹滿心跳聲。
    仿佛這裏唯一的活物，就是自己。
    他環顧著四周，試圖在這場“災難”裏找到離開夢境的蛛絲馬跡——保持冷靜，是找到線索的前提條件。可當青年朝空無一人的公路邁出第一步時，腳上忽然傳出的吸力阻止了接下來的行動。疑惑的
    向後看去，一根有小腿粗，從油柏路破土而出的藤蔓正纏著自己的腳踝。
    “……！”刹那間，何旭楷隻覺得手腳冰冷。下意識轉身甩開並後退數步，他像是被什麼東西絆倒，直接坐在公路上。緊接著，無數根大小不一的藤蔓如雨後春筍般湧出，目標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孩。
    這……這真的是我當年遭遇的那場車禍嗎！？何旭楷徹底愣住了，然而這隻持續了數秒。他匆匆忙忙的站起身，卻在下一秒被其中一根藤蔓緊緊纏住，動彈不得。
    正當青年認為自己要交代在這個荒唐的夢境中時，暗紅色的火焰忽然出現，幾次呼吸間便把所有藤蔓焚燒掉。隨著藤蔓的灰燼飄散在空中，一個黑色的身影直接落在男孩麵前，輕輕的“嘎”了一聲。
    還在發懵的男孩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刻僵住了身體，他僵硬的低下頭，那隻漆黑的小生物正用自己的雙眼，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見對方看過來，它甚至拍拍翅膀，“嘎”了一聲打了個招呼。
    然而何旭楷沒有感到絲毫開心，激烈的心跳聲充斥著耳膜，他完全聽不到烏鴉的叫聲。
    ……得離開這裏。我得離開這裏才行。身體忽然支配了意識，何旭楷爬起身，轉身邁腿一氣嗬成，他漫無目的的向前跑著，他毫無道理地逃離著這隻烏鴉。
    ——不要跟過來。
    ——不要靠近我。
    ——不要碰我！
    “……！”猛的睜開雙眼，忽然映入眼簾的白色燈光晃得何旭楷眼睛發疼。等到雙眼徹底適應光亮，他發現頭頂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背後柔軟的觸覺在提醒自己，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