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風裏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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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見禮,陸臨澤忍著昨天晚上給自家大哥擋酒而喝多了的頭痛,難捱地站在殷騫下首,看著一對小夫妻給端坐上首的殷騫和杭氏敬茶。
褪去了昨日的傅粉施朱,今日的虞嫂子身著朱紅色牡丹纏枝暗紋繡百蝶穿花真絲披風,下著榴枝花開織金裙,墨黑的頭發規整地挽成一個溫婉的流蘇髻,兩側簪鑲寶石雲頭蓮花紋掩鬢,隨著她低眉垂眸的盈盈一拜,鏨刻雲紋遊鳳流蘇冠下垂墜的珍珠閃動著瑩潤的光澤,陸臨澤看了眼她嫻靜若水的麵容,少女的青澀還不曾褪去就被包裹在婦人的裝扮裏,心裏隱隱升起一絲悲傷,才十九歲……
與郡公府的結親讓杭氏沒少受委屈,以至於對著這個膚若新雪,溫靜秀美的兒媳婦也沒有太熱切,陸臨澤看得直搖頭,親家問題繼而引發的婆媳問題真是古往今來永不衰敗的大問題。
殷騫倒是很滿意,要不是要端著長輩的威儀隻怕嘴角都能咧到耳後根,看他捋著胡須語重心長的對兩個小新人說著諸如“瓜瓞綿綿”等一係列文縐縐的話,差點讓陸臨澤沒繃住笑出聲,他老爹真不適合這麼拽文墨。
與他們三個弟妹見完禮,陸臨澤便辭了眾人準備回自己的院子,一旁的殷惜言也沒多逼逼與他一起跨出了門,陸臨澤看著她緙絲的妃色百迭裙翻轉出花開的弧度,打趣了一句:“三姐今天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呢。”
殷惜言睨了他一眼:“你還有心情跟我取笑?”
“嗯?”陸臨澤不明所以,跟上殷惜言的腳步:“大哥新婚全家高興,怎麼就沒心情。”
“確實高興,五世襲爵的郡公府多高的門檻呀。”殷惜言毫不掩飾眼裏的嘲弄:“明明三月便春闈了,這天都應考的學子哪家這春日裏大操大辦的,就我們這虞郡公家要求多,說二月就二月。”
陸臨澤聽罷隻是笑了笑,這種議親時就爭了幾次的事現在都塵埃落定了再拿出來爭論實在沒意義:“三姐這是關心我?著實讓弟弟受寵若驚。”
殷惜言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當然關心你,我還等著你考上了,惡心殷恪言呢。到時候一家三個男兒,就他沒有功名,臉不給他氣綠了。”
陸臨澤深以為然,他也是這麼想的。
殷惜言回頭高挑的眉尾帶著不拘的恣意與明豔:“好好努力吧,別到時候名落孫山那可就是殷恪言笑話你了。”
“是是是,多謝三姐對我勉勵,弟弟定加倍努力讀書不辜負三姐的期待。”麵對陸臨澤嘻嘻哈哈的樣子殷惜言隻是凝了片刻,然後便將目光落向院子在熾陽裏舒展身軀的花樹上:“反正考不上你們男人也有的是出路就是了。”
陸臨澤側眸俯視已經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殷惜言,並沒有接話,他覺得殷惜言還有其他話要說。
“但是女人呢,一生都被困在這深宅大院裏,相夫教子操持一家老小的日常,默默無聞的困在三從四德的殼子裏就這麼度過一生。”她隨手揪掉錯枝生到遊廊下的海棠花:“今天看到大嫂,我更加迫切感受到自己的未來,可是我會像大嫂那樣能遇到大哥這般好的人嗎?”她扔掉手中顏色嬌粉的海棠花,錦繡團花的鞋子踩在上麵,瞬間將哪朵嬌嫩的花碾成碎片:“不可能的,陸臨澤你也看得很清楚不是嗎。”
陸臨澤啞然,杭氏對殷惜言的厭惡十幾年如一日沒有改變,哪怕已經到了適婚年齡,也並不是很上心,否則即使殷惜言過於叛逆真要好好找還找不到好夫家嗎?
杭氏敷衍殷騫又不肯委屈這個唯一的女兒,結果耽擱的是殷惜言這個當事人。陸臨澤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幹巴巴安慰:“你多慮了……”
殷惜言笑笑,那張不同於閨閣女子的白皙皮膚上,與殷恪言如出一轍的深邃眼睛裏慢慢浮上一絲悵然:“我有時會想,女子為什麼就不能去建功立業呢?我但凡是個男人,定會像爹一樣立一番事業了,而不是困在這個女兒的軀殼裏,站在了法則的對立麵。”
陸臨澤心內突突跳,他突然覺得嗓子幹澀,身體的水蒸騰著一股腦聚集到了眼眶,讓他忍不住落淚,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沒有異樣:“三姐,世道如此改變何其難哉,你作為一個女子卻有此疏闊心性,已經很令人敬佩了。”
殷惜言沉默半晌突然笑出聲:“這些原不是該跟你說的。隻是越長大心裏越空落,總想著找個人說一說,沒想到理解我的卻是你這個我小時候討厭的人。”
“不對,也不是討厭,隻是……”殷惜言的話被前麵花園裏的兩個人影給截斷了:“那是……”順著她的目光陸臨澤也望過去——那身穿著薑黃色半袖褙子的正是自己身邊的洵都,另一個嘛。
“洵都。”顏華趕緊高喊一聲讓那邊還在說話的兩人聽見,洵都這才看見站在遊廊下的眾人,臉上的驚愕都來不及掩飾便小跑了過來:“見過公子小娘子。”
跟在她身後一起走來的正是殷恪言的侍妾,若漪,彼年瑩潤麵龐的女孩早已長出了纖細嫋娜的身姿,如出水凝露的肌膚在日光下朦朧的幾欲稀化,輕妝淡抹的麵容上沒有半點卑怯:“奴婢見過四公子小娘子。”
“你們在這做什麼?”陸臨澤對這殷恪言這個妾室並沒有多少印象,她是瓏香之後穀媽媽給殷恪言新挑的丫鬟,和洵都一樣自小跟在她身邊長大的,品行自然是不必說,小時候見到她也是老實本分的跟在殷恪言身後,大了後來被殷恪言收進房裏便再沒怎麼見過了。
“奴婢這新得了幾個繡樣,洵都瞧著好看便想跟奴婢討幾個回去繡一繡,待日後顏華成婚時送上。今日天氣不錯便在園子裏多留了會,說會子話。”說罷若漪便將手上的東西拿出來,陸臨澤看了眼那些繡樣便揶揄地將目光投向身後的顏華,女子已經羞紅著臉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了。
“也是。你倆都是穀媽媽親養大的”女兒”,也該是比別人親近些的。”殷惜言對這些女紅的東西從小就沒有半點喜愛,要不是穀媽媽一直勸她她連學都不學:“你如今也算是半個主人,昔日姐妹卻不生分著實令人欣慰。”
“小娘子說笑了,都是出自賤籍的奴才,伺候主人是本分,何敢以主人自居。”若漪將身子深深彎下,在空曠的園子裏就像是一隻水生物佝僂著身體躲避天敵。陸臨澤不想在這裏繼續浪費時間,便對洵都說道:“洵都,若無其他事就隨我回去吧。”
“三姐,我先走了。”殷惜言注視著陸臨澤帶著他的人走遠,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內,才回首對若漪說道:“若漪娘子也快回去吧,這初春的風還是有些寒涼的,可別在園子裏待久了染上風寒就不好了。二哥可是會心疼的。”
若漪低垂著眼簾,目光落在地麵上那靠近鞋邊的一粒砂石上,輕柔的聲音如園中花影婆娑般:“多謝小娘子擔心,奴婢告退。”
在進入自己的院子後,陸臨澤便將其他人全部遣散了出去,獨留下洵都:“洵都你是自我來了以後便在我身邊,我對你們自然是不一樣的,但是顏華已經有了歸宿,隻待人來提親,你呢?我是不可能……”
“奴婢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不待陸臨澤把話說完,洵都就打斷了他,站在陸臨澤麵前的女人滿臉驚惶,眼裏也蓄滿了淚水:“奴婢從來沒想過,奴婢隻想一直待在公子身邊服侍,待在府裏……”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女人的像是傷心到極致連話都哽咽:“奴婢從沒有非分之想……”
陸臨澤不解地看了洵都半晌,有點不明白她怎麼反應這麼大,不過沒那個想法最好,他就怕若漪做了殷恪言的侍妾,洵都這個一起長大的小姐妹心裏有落差,尤其是杭氏明裏暗裏希望他快點去睡個女人,作為大丫鬟的洵都更是她心裏的頭號人選,這本人要是再有那意思,那他可是逃都逃不掉了。
他不做賈寶玉,也最好別有人當襲人。
“你的大事我不好說話,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跟顏華一樣,有個好歸宿。”他想起穀媽媽一生未婚又補了一句:“當然,我尊重你的選擇。”
洵都點點頭拭去臉上的淚水,塗抹的脂粉被手帕擦拭花掉了一塊,就像是細膩的白釉瓷器風化後剝離的斑駁,陸臨澤在心裏歎了口氣,放柔了聲音:“下去洗把臉吧,叫那些小丫鬟看見了該取笑你了。”
桌子上燃著的寧心靜氣的熏香,從雕刻著雲繞山川紋的香爐裏靜靜的升騰,竹簾挑動發出輕微稀疏的聲響,陸臨澤專心看著手上的書並未抬頭,顏華小心地將天青釉茶盞放到桌上,順著敞開的窗戶望去,花草豐茂的院子裏,洵都正帶著蔓菁等幾個丫鬟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曬著太陽編著絡子,熙和的日光落在洵都黑檀木一樣的頭發上,折射出絢麗的光緞,女人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白膩皮膚近乎透光,融融日光裏朦朧出一股虛幻之感。顏華小心地退了出去,將原本醞釀在心裏的話盡數壓了下去,不能確定的事還是不要告訴公子徒增煩惱了吧……
作者閑話:
比預定推遲了更新,實在沒有精力發上來。這十天就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每一天都在度日如年。希望在2023年到來之際,每個人都健健康康的,然後平安度過往後人生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