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風波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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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殷恪言偷偷摸摸從杭氏懷裏探出半個腦袋,便看到站在自己麵前的陸臨澤,背對著他的身影在微微顫抖,耳廓連著下頜的地方,皮下肌膚迅速沉澱出一條紅色。周圍亂作一團,他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怎麼就變成這樣……
在陸臨澤衝上來時,殷騫便已經發現,但打出去的鞭子根本收不回來,縱使拚命收力道還是在這個孩子臉頰處留下傷痕,殷騫自責的手足無措,想摸摸他的臉都怕再次傷害他:“臨澤……”
早有小丫頭拿著冰帕子上來替他捂住傷口,但痛感如潮水襲來,一陣一陣跟頓刀子割他左邊臉上的肉,不一會陸臨澤額頭就爬滿汗水,他勉強對殷騫撐起笑容,然後跪到地上恭恭敬敬行了大禮:“臨澤本就是小地方出生,家逢變故獨留我一人在這世上,幸蒙將軍厚愛,為我娘伸冤將我收為義子,將軍之於臨澤,說聲再造之恩亦不為過。而今來到這個家,臨澤心內既惶恐也開心,害怕自己不懂規矩惹人憎惡,開心自己在親娘離世後還有願意接納自己的家人,不再是孤單一人。今日若因為我惹得爹與娘生隙,二哥被罰,臨澤悔之無及,但求爹讓臨澤回長沐縣,換爹娘和睦。”
穀媽媽打發人出去請大夫,回來便聽到陸臨澤這一番言辭,她望著小孩疼得不住顫抖的肩膀,歎了口氣走上前說道:“公子這話不就是寒了老爺的心嗎?若是因為這一場玩鬧公子就要回去,這讓老爺以及整個殷府怎麼對得起公子您的親生父親。公子所說老爺於你是再造之恩,陸老爺於整個殷府也是同樣如此,公子切莫妄自菲薄,讓老爺難受。”
注意到杭氏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翻了個白眼,作為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侍女,杭氏心裏怎麼想的她一清二楚,明顯是不認同她方才所說的話,穀媽媽心累。
將小小的人從地上小心翼翼抱起,殷騫疼惜的不知如何是好,穀媽媽寬慰著:“奴婢已經催人去太醫署請太醫了,也叫丫頭去拿化瘀的藥膏,老爺不用擔心。”陸臨澤也擠著笑容安慰:“爹,我沒事。”
陸臨澤擋的這一鞭子,徹底熄滅了殷騫的怒火:“原在你娘墳前起誓,要好好待你,哪想第一天就讓你受了傷。”繼而他表情一變瞪向不敢再撒潑的殷恪言:“都是你這個孽障,被你娘慣得不成體統,生出禍端!”
眼看著杭氏又要因為庇護自己的兒子而與老爺生口角,穀媽媽趕忙先一步說道:“二公子年幼,是非對錯哪會辯的明白,還不是身邊這些奴才們,光會些阿諛奉承,從不行勸誡開導之事,公子們由著這群諂媚貨帶著,哪學得到好,今夜之事隻怕也是如此。”
小丫頭正在給陸臨澤上藥,疼得他臉都快要扭曲了,但還是分出心給穀媽媽鼓掌,說你跟王夫人是甩鍋界的臥龍鳳雛,誰讚成,誰反對!
殷恒言也說道:“我回來的這些日子,看下來,二弟的院子裏,奴才們沒個奴才樣,一味地好吃懶做,偷奸耍滑,慣會攛掇著主子玩樂,有這群人在二弟身邊……”後麵的話他不必再說,大家都明白。
殷騫瞪著縮瑟在杭氏懷裏的二子,重重地一拍桌子:“來人!給我把二公子院子裏的下人全給我散了逐出府。至於今晚這些。”他抿著嘴唇,目光在地上跪著的幾個奴才身上梭巡,本就粗狂的麵容配上嚴肅的表情更如修羅惡鬼般可怖,他沉著聲音說道:“至於這幾個,統統打上二十板子,扔到下麵的莊子去!”
這是一條建築質量奇高的台階,大家都下得很舒服,避免了矛盾雙方的衝突加大影響親父子兄弟感情,陸臨澤捂著自己受傷的地方,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他生受這一鞭子也是為了這個台階啊。
被褥裏的小孩已經沉沉睡去,隻是睡得不甚踏實,夢中都皺著眉頭,看著露在被子外麵的左手,手心腫得在燈下都透著光,杭氏心疼地直掉眼淚,她小心翼翼將殷恪言的手放進被窩,掖好被子由著穀媽媽扶著自己走到外間:“不過是小孩子的惡作劇,老爺做什麼動這麼大怒,況且那孩子不是沒事嘛。”
“老爺真是是非不分,為了個外人連自己的兒子都打。我看啊,恪兒就是沒說錯,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他親兒子呢。”杭氏的不忿,穀菱隻是靜默不言,將人扶到塌上蓋上厚羊絨的毯子,自己則坐到下首的杌子上,輕輕地給杭氏揉著腿,杭氏手肘搭在憑幾上,撐著額頭神情鬱鬱:“原本隻是說接到都內照顧那孤兒寡母,三不五時周濟些個,哪成想他娘倒死了,一封信回來就要收這野孩子做兒子,但你也看到了,這剛來第一天就惹事,讓恪兒挨了他老子十大板子,你看那手腫的。”
“就算有救命恩,那他自己老子已經死了啊,給這孩子在老家置辦些產業給點銀子補償一番不就好了,保他一輩子衣食無憂,犯得著接到身邊照顧著嘛。”聽著杭氏話裏的不滿,穀菱手上力道不減,隻是輕輕說道:“老爺修書回來時,是奴婢勸您多花點心思收拾暮雲軒,莫惹得老爺回來不快。”
杭氏從氣憤的情緒裏緩過神,望向下首的女人:“是,你說此次大勝仗,朝廷上下一片歡騰,陛下也很高興,大行封賞下老爺升任了天都府折衝都尉,可留駐都內。你勸我不要違逆老爺的心意,致夫妻不睦……”她揪著衣袖邊緣,錦緞麵料在燭火下閃著光澤,如魚鱗被日光照耀:“可是、可是……他一個半路出家的兒子還能左右我跟老爺一二十年的感情嗎?!我就不信了一個外姓人。白天為了表現和善慈愛我都已經用了十二分的努力,現在因為他恪兒被他爹這麼教訓,往後讓我當他自家人,我可做不到!”
鎏金的博山香爐裏,安神的熏香靜悄悄地燃著,縷縷青煙如流雲一般升起又四散開來,隻在鼻翼留下清新怡人的味道,內室的殷恪言翻了個身,大概是碰到了受傷的手不安地哼哧了一下,穀菱抬頭看了一眼正滿臉警惕擔憂盯著內室的杭氏,決定將一直存在自己心內的話今夜好好說出來,免得日後再生過事端,給整個將軍府惹來麻煩。
“其實奴婢心內還有一番話想要說於夫人聽,隻是這並不是我一個下人該說的,是以一直不知如何開口,今日說來望夫人不要怪罪奴婢。”
聽她這麼說,杭氏轉怒為笑拉著她的手坐到塌上:“阿菱這是什麼話,我倆的情誼有什麼怪罪不怪罪的。老爺戍守邊關那些年,要不是有你陪著我,就光生恪兒時我就已經死了,如今老爺高升,這都內出入往來哪個不是達官顯貴,那些個夫人一個個像是身上長了八百個心眼子,沒有你提點著我這小門出身的不知要鬧多少笑話。隻管說罷好姐姐。”
穀菱眼底含笑地坐在杭氏麵前,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燭火上像是看向了遙遠的過去:“這是我應該做的,當年沒有杭老太爺的善意之舉,哪有我現在的安寧與富足。”她把目光轉向杭氏,繼續說道:“老爺對那孩子的心也是如此。”
杭氏眸光閃動,精心保養的麵容在昏黃的燈火下顯露出眼角的歲月痕跡。穀菱見杭氏有在靜靜聽著便繼續說道:“大軍凱旋那日,陛下在太極殿前大宴群臣,其間便賞賜了一堆有功之臣,老爺也在其中,但老爺將陛下的賞賜盡數婉拒了。”
“說到這個我就來氣。”一聽穀菱說這個,杭氏就氣不打一處來:“陛下的賞賜不僅不要,還向陛下討假去找那對孤兒寡母!搞得那些夫人的邀約我都沒臉去,老爺這麼上趕著要把那母子接到都內照顧,我生怕她們借此暗諷老爺行為不端,動機不純。”
“這就是奴婢要說的。”穀菱坐直身體說道:“夫人一直都理解錯了這裏麵的意思。”
“什麼?”
“老爺不要任何賞賜討得的恩典,是什麼?是老爺在滿朝文武麵前袒露的一個小校尉對他的救命恩情,他要報答這份恩情,照顧這校尉妻兒往後餘生。而陛下呢?”穀菱倒了一杯熱茶遞到杭氏手上,徐徐說道:“陛下不僅大為讚賞連滿朝文武都對老爺欽佩有加,皆道老爺重情重義,知恩圖報,一個小小校尉都記掛在心,有這樣一個忠勇又重情義的將軍,我大黎將士自然是上下一心,所向披靡。”
杭氏呆呆地聽著,她不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腦子裏也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更多時候都是看到什麼說什麼,做不到思前想後。就像現在穀菱跟她說的這些,說了一堆她依然沒明白她哪裏意思理解錯了,要不是那女的剛好死了,以後保不齊就瓜田李下了。
“老爺是在陛下和百官麵前說要照顧這對母子的,如今他阿娘雖死了,可孩子已經到了天都,待過幾日入了籍,他一個男孩子早晚會出現在眾人麵前,若是這其中傳出不好的消息……”穀菱斟酌詞句小心翼翼地說道:“比如苛待或者冷落了,那壞的就是老爺的名聲了。”
穀菱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杭氏要是再聽不懂她就是傻子了。這孩子是當著皇帝麵承諾要照顧一生的,百官為證,如果後麵這孩子過得不好,叫有心之人參上一本,說老爺虛情假意隻是利用這個孩子在陛下麵前搏好感,到時候一個欺君罔上他們整個殷府都要遭殃。
杭氏驚愕地看著穀菱,猶抱著一絲僥幸抓著穀菱地手說道:“沒、沒那麼嚴重吧?”
穀菱淡淡一笑:“為官者,哪個不是走在走在浮木上,時刻擔心鞋襪被水浸濕,而官場上,多得是落井下石之輩。老爺自然是真心實意想要報答,不圖虛名,而現下老爺深得國舅爺的信任,巴結著多但更多的是眼紅的,他們都在盯著呢。夫人,不要意氣用事。”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眸光幽深似窗外遮天蔽日的夜:“揪著你這一個錯處,將它放大百倍千倍萬倍,最後讓你上愧對天地下愧對百姓,成為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這是那些人誅鋤異己時最常用的手段了。”
明明屋內暖如春陽傾瀉,穀菱的聲音卻冷的像屋外寒涼的夜霧:“官場上殺人從來隻需一支筆,便能叫人屍骨全無。夫人,奴婢一家的故事您不是自小就知道的嗎。”
杭氏沉默地低下頭,原本揪著穀菱的雙手也像是卸了力氣一般吹落到一邊,燭光昏暗完全隱匿了埋縮在黑暗裏的麵容,穀菱靜靜地等著,直到她抬起頭不情不願地說道:“我聽你的,今晚這事就當恪兒頑皮不追究了,明日你把國舅夫人賞的雪肌膏送過去,還有其他治凍傷的,省的這張臉留疤將來出仕無門丟老爺的人。”
穀菱心裏舒了口氣,素來沉靜的臉也露出隱隱笑意:“是。”最後再看了眼睡出小豬般憨憨模樣的殷恪言,杭氏滿眼慈愛:“我兒受委屈了。”穀菱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身邊的女人,心內升起奇異的慶幸感,至少那個孩子是幸運的,夫人話聽得進去隻要不去招惹二公子往後日子應該不會太慘,而那位親生的女兒,才是真正的可憐。
作者閑話:
終於熬到對象們快登場了。